第49节
  书房里,盛瞻和正在提笔写着文章。
  黑色的绣纹如同流动的墨汁,蘸开在象牙白的锦衣上,衬托出他矜贵的气质。
  只是提笔书写,就足以让人目不转睛。
  觅瑜喜欢看他习字,也喜欢看他写文章,放在以往,她定会上前红袖添香。
  可惜今回,她没有了这份欣赏的心思。
  她端着药,缓缓上前:“瞻郎……”
  第51章
  盛瞻和停下笔, 应声抬首。
  理所当然的,他看见了觅瑜手中端着的药碗。
  他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示意她解释:“这是?”
  觅瑜讪讪一笑:“这是……一碗药。”
  他似乎有些被她的回答逗乐了, 含出少许笑意, 道:“我看得出来这是一碗药。我不明白的是, 纱儿为什么要把它端进来,难不成是给我喝的?”
  “正是……”觅瑜小心地把药碗放在书桌上,道出一早打好的腹稿,“东宫事务繁多, 我见瞻郎劳心劳力,就做主给瞻郎开了一副药方,熬了一碗药。”
  “这药是用来静心凝神的, 瞻郎服了它, 能更有精神, 也可以缓解疲惫。是以……我、纱儿斗胆请瞻郎服用。”
  盛瞻和看了一眼药碗。
  “纱儿端来这样一碗药,可是觉得为夫近日精神不济, 体力不支?”
  觅瑜感觉他这话好似有哪里不对,但细想又找不出来,只能含糊支应。
  “是、是有些……入夏之后,天气热了许多, 精神也容易感到疲惫。瞻郎身为东宫之主,国之储君, 自当爱重己身, 为天下万民积福。”
  盛瞻和淡淡笑了:“耳濡目染日久,纱儿也会说这些面子话了。”
  觅瑜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贬她, 局促地笑了笑,颊边抿出一对小巧的酒窝。
  她伸出手, 试探地将药碗往前推了推:“纱儿是关心瞻郎,瞻郎莫要取笑纱儿……这药,瞻郎可愿服下?”
  盛瞻和定定看她一眼。
  她被他看得忐忑不安,强自镇定地唤道:“瞻郎?”
  他收回目光,缓缓拿起药碗,道:“纱儿亲自开的药方、煎的药,还亲自端过来,此等心意,我自然不能辜负。”
  说罢,他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觅瑜睁大眼盯着他,看着他确实是把药喝下去了,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的心里涌起一阵兴奋。
  她还以为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劝动他呢,甚至设想了最差的局面:被他认为是在下药毒害。
  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服了药。
  是吉量在夸大其实,还是他格外信任她,愿意服下她端来的药?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桩好事。
  有了这一个开头,往后再想要他服药就不难了,她可以顺着这次的借口,每天都端来一碗药给他服下,先把夏天糊弄过去再说。
  盛瞻和的话打断了觅瑜的畅想。
  他放下空药碗,抬眼看向她,微微一笑,道:“下次劝人服药时,纱儿记得别太殷勤,让人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觅瑜笑意一僵,勉强恢复容色,心虚笑道:“瞻郎说的什么话?纱儿是真心为瞻郎着想——”
  “我知道你是真心。”盛瞻和道,“所以我才喝了药。”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太单纯了,纱儿。”他淡淡笑着看她,“既不会骗人,又容易被骗,这样的性子是要吃大亏的。”
  觅瑜有些羞臊地红了脸,缠着手指、绕着披帛,小声替自己分辩。
  “单纯不好吗?总想着骗人才不对……再说,单纯又不代表傻,纱儿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骗过呢……瞻郎莫要把我想得太愚钝了……”
  盛瞻和笑容愈深,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显宠溺。
  “好,是我不对,不该这样说你。”他示意她上前,到他的身边,“过来,看看我新写的文章。”
  觅瑜依言照做,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庆幸服药一事的揭过。
  看来最近一段时日,她不用担心他服药的问题了。
  不过,鉴于他在这数年间都没有服过药,等她之后回房,还得再仔细调整一下药方,希望他的病情能从此好转……
  想到盛瞻和会患病这么多年,原因或许不是病症疑难,而是不曾服药,觅瑜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希冀,感觉前路光明了许多。
  她一定能治好他。
  怀抱着这份信心,觅瑜离开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对上吉量悄悄投来的眼神,她亦含笑应首,示意其不用担心。
  吉量恭送她离去,直到长廊尽头看不见太子妃一行人的身影,方进入书房。
  “殿下。”他躬身行礼,从怀中掏出一节细管,奉上前,“江州那边传来消息。”
  盛瞻和接过,从管中取出纸条,展开看了,神色不变。
  他瞥向下首的内侍,淡声夸奖:“你这次做得不错。”
  吉量赔笑:“殿下过奖,殿下的吩咐,奴才自然会做到最好。”
  “行了,你下去吧,记得往后都维持这套说辞,莫要被太子妃察觉端倪。”
  “是,奴才谨遵殿下之命。”
  ……
  入夜,盛瞻和邀觅瑜共浴。
  这是自她出信期以来,他第一次邀请她,觅瑜大约能猜出他的想法,微红着脸答应了。
  她的猜想没有出错,几乎是才一入水,他就抱住了她。
  水流载着花瓣东游西荡,氤氲熏香中,盛瞻和深切地亲吻着她,不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劈开汩汩涌动的热泉,翻出白浪。
  觅瑜红了眼角,眸里盈出一线泪光,随着水流不断涌动,她的泪意也不停积累,终于滴滴滑落,在脸颊上晕染开一片嫣色。
  她搂着盛瞻和的脖颈,十指忍不住紧缠,发出娇弱的低泣声。
  好半晌,她的泪才止住。
  正当她舒了口气,以为今晚就到这里为止,她可以安心沐浴时,盛瞻和却重新抱住了她,没有让她离开。
  她身子一僵:“瞻郎……纱儿、纱儿累了……”
  “是吗?”盛瞻和在她耳边哑声低笑,“纱儿不想再来?”
  “不、不想……”
  “纱儿既然不想,又为何给我端来那样一碗药?不是嫌弃为夫近日忙于繁务,疲惫不支,冷落了你么?”
  觅瑜终于明白,他在书房说的那番话,究竟有哪里不对。
  原来如此——他那时候指的竟是这事!
  她又惊又悔。
  他、他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呢?而她,怎么就毫无所觉地应了他的话呢?
  她试图辩解:“不,我没有——”
  盛瞻和不给她解释的机会,重新劈波斩浪,驾驭征伐,让本已平静下来的池面再度晃动,花瓣随之沉浮聚散,把她的呜咽声都掩在热涌之下。
  她惊喘着,抽噎不断。
  她果然太单纯了,吃了大亏,而他,就是那个骗她吃大亏的人。
  骗子!
  ……
  浴池西高东低,西南角辟有一处浅地,水浅而清,卧有几块天然山石,既可以倚坐,也可以半躺着休憩。
  盛瞻和搂着半软身子的觅瑜过去,寻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倚靠,示意她慢慢坐下。
  觅瑜迷蒙着一双泪眼,红着脸蛋,咬着唇,乖乖照着他的吩咐行事,落下又一串泪珠,滑过娇粉的脸颊。
  盛瞻和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含笑抚上她的脸颊,称赞:“好孩子。”
  大坏蛋……!
  觅瑜在心里充满委屈地回应。
  水流声清越,如漱石击玉。
  星辰的光芒隐没时,觅瑜彻底累得不能动弹了,趴在盛瞻和的怀里休息。
  盛瞻和轻抚着她的背,给她讲述玉兔下凡寻药草的传说,故事很有趣,勉强让她支撑着精神,没有累得直接睡去。
  她一边听,一边打量着附近的景色。
  浴池引水而建,由白玉砌就,虽没有露天席地,却也造出了精致的池景,不比山水庭园差,砌池的白玉更是会在夜晚隐隐散发出光晕,颇有神韵。
  如画的风景中,最瞩目的自然是怀抱着她的人,有他在,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可惜他目前在她心里是个坏蛋和骗子,纵使他再迷人,她也不想多看一眼。
  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看了。
  因为她于无意间发现,在他的腰侧,有一块形状奇特的胎记。
  她不由得生起几分好奇,想更进一步看清形状,撑着手朝他靠近。
  盛瞻和误会了她的意思,抚摸她的脸颊,配合地变动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拥有一个更好的角度。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霎时羞红了脸庞,赧声辩解:“瞻郎误会了,我、纱儿不想……”
  闻言,盛瞻和有些遗憾,也有些疑惑:“那纱儿这是准备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