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372节
  这几个一同结伴出行的人,相互间竟都没什么关系,唯一相关的就是与杜小姐认识。这位亮相古怪的杜小姐,看样子有点神秘,大家不免更关注她。
  珍卿取了望远镜又上来,出神地观察海上的鱼燕,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何时下去的怡民回来了,她松松爽爽地坐下来,拧开保温筒子的顶盖,戳一下出神的珍卿,把保温筒子给她递过去,说是华衡非女士交代她喝。
  珍卿冲怡民不好意思地笑笑,劳烦她跑来跑去还带东西。怡民是个疏阔爽朗的女孩,笑呵呵说了一句”不当事“。之前有人说她是珍卿的佣人,她也全不挂在心上——何况珍卿没把她当佣人使唤,不过是珍卿身体太弱,她现在多照顾她一些,她好了也同样照应她。
  他们孟家三个兄弟姊妹,名字里都有一个“民”字,代表着父亲孟震远的学术倾向。父亲从小教他们知行一致,真正了解体谅普通民众的疾苦。所以,他们自小与普通百姓交往,并不介意那些“高贵傲慢之人”,把他们当成不足挂齿的庶民、泥腿子。他们早就视之寻常,毫不在意。
  之前玛丽女王号经停港岛,珍卿跟丈夫陆先生作客孟家。怡民她妈在饭食上殷勤招待。后来,珍卿跟他们一块在房顶上玩,弟弟济民还曾对客人感叹,说陆先生、杜小姐多待几天才好,不然等他们贵客一离开,家里又天天吃素面素菜了。
  这当然是济民的小孩子话,他们孟家还不至于拮据至此。去年,在珍卿和陆先生帮助下,他们一家逃开一场祸劫。父亲到港后在大学领薪水,日子其实很过得去。然而家里三个孩子在念书,父母时常周济同事邻里,用钱难免要精打细算一些。所以母亲持家确实极尽俭省。他们孟家的孩子节俭惯了,生活水平跟珍卿差距太大。也难怪连船上萍水相逢的人,也看她们不像是一路人。
  可是能一路同行也是缘分,怡民跟珍卿在一块也聊得来,珍卿聪明谦和还有幽默感,身家的差距没叫怡民难受过,她很珍惜这段同路的缘分,所以并不在乎外人的风言风语。
  把保温筒的大麦茶喝几口,珍卿顾不得理会别事,继续抱着望远镜观察写生对象,观察了又有十来分钟吧,她又重新拿起炭笔涂画起来。襟前的飘带拂在她脸上,她也好像没有知觉似的。
  怡民看珍卿这样痴人痴性,好玩地付之一笑,一点不以为忤。她小时候跟兄弟一样贪玩,父亲教训她曾经说过,凡是天赋之材或有大成者,都有非同寻常的专注力,时常表现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痴。怡民觉得珍卿就有一股痴性。
  对于跟珍卿一块海外求学,怡民后来犹豫过是否妥当。她们两个家庭背景不同,在生活水准上不能一致。比如特别二等舱的一张船票,就赶上她爸爸小半个月的薪水,已非她们家能消费得起。所以,当初虽商量好结伴出国,连她妈妈都建议买三等舱船票,是珍卿说想随她学东洋话,撒娇卖乖地要她同住。而她爸爸开始宁愿多掏点钱,也想叫她与珍卿在一块。最终还是珍卿付的船票钱,非说抵了拜师的腊肉。
  怡民爸爸最后没有抢着付钱,接受了珍卿给怡民买船票。这倒并非她爸爸趋炎附势,想要闺女附人骥尾讨些便宜占占。是她爸爸觉得她性格跳脱,怕她将来不能沉心做学问,长此以往恐会一事无成。他便希望女儿跟沉稳专注的杜小姐在一处,天长日久地熏染熏染她。
  珍卿和怡民能凑在一起,除了她们自己的意愿,也是双方亲人暗地里乐见其成的。
  当初,陆浩云虽护送珍卿到港岛,但他清楚送她千里终有一别。小妹一朝离了他的视线,他希望有个人品可靠的旅伴,一直能跟珍卿相互关照着。
  孙离教授的朋友华衡非女士,是专程到檀香山与丈夫团聚的。到美国看生意的闽商黄先生,也只跟珍卿同行一段路,到旧金山下船就会分道扬镳。在珍卿以后的漫长求学生涯,谁能在她遇到危险挫折时,即时地慰解她帮助她?
  孟震远先生的女儿怡民,是人品上佳、性情疏阔的女孩,她自幼受良好学术氛围熏陶,若能获得优越的教育资源,将来成就必能使父母骄傲。所以,当陆浩云辗转从港岛得知,怡民在古水镇中学的成绩,并不为殖民地的中学承认,港岛中学只许她插入一年级,他不但帮孟震远先生落实工作,还帮怡民请了各科补习老师,帮她参加美国名校的招生考试,至于能否考进珍卿同一学府,他只是尽人事而听天命。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怡民的各科基础还算扎实,竟然也险险被哈大安拉预科学院录取,只要肯用心奖学金助学金也不是问题。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记解释了,关于《夏日绝句》的译文,是我找前人翻译的不同版本,攒在一起又改了一两个词,才弄出来这四句。我自己勉强也能译一译,不过人家前人译得那么好,我就不多此一举让人见笑了。感谢在2022-06-05 17:28:12~2022-06-06 19:4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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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9章 晚饭时分的小事
  四点钟大家都去吃下午茶, 珍卿和怡民都没有下去,没过几分钟,一位粤州籍的侍应生过来, 托着两份茶点给珍卿和怡民,说是华女士特别吩咐的。华女士还让侍者传口信, 叫珍卿把芹菜汁全喝掉, 点心、蛋糕不想吃就不吃, 对怡民的饮食没什么交代, 只警告她不许再爬到船舷上。
  怡民听了侍应生转述的话, 不好意思地对珍卿吐舌头。
  今晨风平浪静船行平稳,怡民跟大家到甲板上散心,竟学蜻蜓立在船舷边上头玩, 把在场的黄先生和华女士吓坏了。怡民笑嘻嘻地跳下来,说她在老家常常上房下河,从前坐船也在船舷上走过步, 她很稳当不会有事的。
  旁人都快吓得魂飞魄散, 怡民竟还抱着这种心理, 与珍卿同行的黄先生且忧且怒,碍于怡民是女孩又不大熟悉, 不好意思疾颜厉色地骂她, 只絮絮地说摔着就完了,也怕引起别家孩子模仿更要出事。
  脾气火爆又是教师的华女士, 就把怡民叫到舱房劈面训斥, 说怡民若掉到三等舱甲板, 也许只会摔断胳膊摔折腿, 不至于就摔死了, 可万一是最坏的结果, 他们如何跟她父母交代。再者船上孩子那么多,若有人模仿她出了事,怡民要如何跟人家负这个责?而且,她和黄先生虽是珍卿的陪伴,既然一些人结伴同行,自然也是怡民的监护,怡民若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们责任感情上如何过得去?
  怡民虽然有时跳脱了些,但她心胸宽广也知道好歹,意识到小小行为给大家造成困扰,连忙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鲁莽。
  也许正因为她是这样性格,珍卿跟她处得也投契。一边吃着简单的下午茶,一边商量到学校租房过家,应该要置备哪些东西。
  吃完下午茶两人挽手消食,散过步看时间快五点钟,晚饭前还能抓紧时间做点事,珍卿继续勾画《鱼燕图》,怡民也暗自振作精神,继续读莎翁名著——全英文的《hamlet》。
  珍卿一幅《鱼燕图》完笔,正在琢磨再画一幅人物,到六点半钟又摇铃吃晚饭了。
  珍卿、怡民还有后来的黄先生,都开始收拾各人的东西,帆布椅和伞黄先生说先不收,他晚饭后一准上来吹风,女孩们若晚饭后不上甲板,他会帮着把东西收起来,珍卿和怡民嘴很甜地道谢,先回舱房里把杂物放好。
  特别二等舱设施相当不错,舱室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舱中床铺宽敞被褥洁净,梳妆台、写字台造设精致,临窗的小茶座可坐两三人,能让人一边饮食谈说,一边透过小小的圆窗看景,最妙的是洗漱沐浴不用出去,空间虽比不上头等舱但非过分逼仄,起坐室、餐室、游戏室虽不似头等舱是单独的,但这一片区也有周到的分区管理,男女若要分开活动就可分开,一点也不尴尬拥挤。
  在自己房间清洗整理好了,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携手出门,恰遇也从舱中出来的华衡非女士,华女士摸着肚子,笑盈盈地跟她们招手。
  一进餐室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大家熟不熟的都相互招呼一番。下午玩球的外国孩子冲珍卿笑,他的父母也友好地点头示意。一位富态慈祥的郭老太太,见珍卿进来还特意站起身,拉住她上下打量一番,说船一稳她气色好多了,问她胃口有没有好一些,那大麦茶喝着感觉好不好,不好的话晚上再叫她儿媳帮着刮刮,珍卿也拉着老太太笑着,每个问题都一一认真地答了。
  郭家一大家子都是慈善人,他们一开始住在三等舱,途中遇到贵亲死活给升了舱。那时候,珍卿晕船吃不下躺不住的,郭老太太婆媳热心帮忙,想了好多偏方让珍卿试,确实叫珍卿舒服了很多。虽说郭家婆媳都是乡下妇人,但珍卿对她们既感激又喜欢的。
  郭家后面的一桌是两个法国人,一对双双侍奉上帝的阿梅戴兄妹。阿梅戴神甫说珍卿的画特别好,阿梅戴嬷嬷说怡民裙子好漂亮。
  总之大家都是笑脸迎人的。
  所以,花一份不菲的价钱买船票,同行者多会体现与票价相衬的教养,不管这份教养是否表里如一。不过,好像也有例外啊!
  珍卿她们来到惯常的座位,旁边的刘太太撇着大嘴,跟隔壁的一位太太说着,因为没有合适的首饰,她宁愿不去头等舱宴会,勉得叫跟红顶白的人瞧扁了,说着便特意扭过头来,对珍卿和怡民翻个白眼。华女士不咸不淡地瞅回去,刘太太没有更多小动作。珍卿与怡民相视无言,看着侍应一样样把饭食摆上来。
  这时黄先生推门进来,珍卿半站起身向他们招手,谁知隔壁刘太太的坏儿子刘根宝,冷不丁凑到珍卿和怡民中间,恶作剧地大叫一声,把珍卿和怡民骇得一跳,他便恶作剧得逞地哼一声,又回到他妈身边做宝宝。
  珍卿和怡民都霜着脸,却没有任何回击举动,这刘根宝不是头一回了。你若责他无故吓人不好,他便恶狠狠地骂你“胆小鬼”,嘴里好多不干不净的话。外人再要多说一句,刘太太就马上亲自下场,抱着已经十三四的刘根宝,气极败坏地骂那些说教的人,说她儿子胆子小经不起吓,要是伤着了老刘家的独苗儿,有的是人找你们拼命。所以,大家一时都不理会刘根宝。刘家母子倒更加得意扬扬。
  珍卿她们的菜快上齐了,华女士招呼一下黄先生他们,叫两个女孩子赶紧动筷子。
  玛丽女王号的饮食非常丰富,欧美、中国、东洋、南洋的口味皆有。三餐想吃什么可以任意挑选(限于他们有的),若有孕妇、病号有特别要求,提前跟管餐厅的人说一说,基本上都会尽力满足客人,不愿在餐厅吃还可送至舱房,吃上三四个钟头也没人催餐具。珍卿之前吐得卧床难起,就享受到餐厅的特别关照。
  珍卿之前晕船晕得太狠,一闻黄油、奶油的味就要吐,只吃得进中国或东洋的清淡面粥,到今天还是不愿意吃西餐,下午跟餐室的人特别讲过全要清淡中餐。
  那个不知哪国的洋侍应生,给她们摆完了饭菜酒水,还笑得挺阳光地跟珍卿三人说,桌上的菜有什么不好,请随时告诉他们,厨房会一直有人的。
  有五个月身孕的华衡非女士,每回都要盛赞欧美人的服务,说相形中国火车餐厅的侍者态度,都可以将船上的侍者称作天使了。华女士此言,虽不免彰出国人之丑,但珍卿和怡民都默默认同。
  珍卿、怡民跟华女士同桌不同食,她们俩跟华女士的女佣东姐吃一样,华女士自己吃另外一样。
  华女士怀着孕口味古怪得很,一时想吃酸一时想吃辣,而且酸辣的程度常人受不了。有一回,她看见船上养的什么植物,非说是啥豆苗叫人给她炒了吃。还有一回海里游过鲨鱼,华女士倚着船舷喃喃念叨:不晓得给它红烧了是甚味道……珍卿和怡民真招架不住这位彪悍女士……
  珍卿她们三个人的菜真不少,有南瓜红枣粥、清蒸带鱼、蔬菜沙拉、牛肉炖土豆、红肠、牛排、果盆,珍卿还有一碗鸡蛋香菇青菜面。女佣东姐胃口特别不错,这些菜倒是能吃得完,只是两瓶红酒不好开消。
  红酒从前都是给黄先生他们的,但黄先生他们也非顿顿喝酒,从前天结识了郭家的人,又会给郭家的人分一瓶——郭家父子三人都是饮酒的。珍卿按例又给郭家拿去瓶。
  刘太太的丈夫这时候过来,往珍卿她们这桌瞅一下。刘太太起了座满脸堆笑地过来,上来两只手捏住两瓶红酒,对着珍卿和怡民柔声软气地讲:“黄先生他们是买卖人,郭先生他们是做账房的,都要头脑清醒打算盘哒,哪能天天喝得醉熏熏。杜小姐,你看你们饭食这么周到,还不多亏我家先生跟船长讲话,你们愿意拿酒水当谢礼,我们一家都知道你们是知恩念好的人!”
  怡民抿着嘴看向珍卿,珍卿又瞥大快朵颐的华女士。珍卿也算认识这刘太太,她今天还写文章大发感叹,想造物主造出刘太太是为什么。
  不给她红酒难免受她闲话,给了这一回又怕被她缠上。珍卿正准备出言回绝,这女人自顾自就把酒拿走了。这个餐厅说大大不到哪里去,此处的小骚动已引人注目,珍卿和怡民都站起来,却没好意思追上去夺。那刘太太就大摇大摆走了,吃准她们年轻女孩面皮薄,不好意思当众跟她拉扯。
  就听正在啃猪脚的华女士,就那么不急不缓地说一声:“东姐——”好家伙,本来在跟牛排较劲的东姐,呲溜一下一蹿而起,眨眼走到刘太太的身后,一个错身上前就把酒抢回来。
  东姐一回身把酒放回去,高个头挡在刘太太面前,矮个头的刘太太又气又不愤:“哟,主人家都没发话呢,你个做工的敢跟我厉害。你这是尼姑训道姑——你管得着吗!”
  牙缝里还挤着肉丝的东姐,比刘太太更不屑地说:“吃着饭呢,你说甚尼姑道姑的,跟我一点边弦都不沾。你要当尼姑当道姑,你自家当着去,跟我扯甚呢!”说着自顾自回来坐下,坐下不用人招呼就继续吃。
  珍卿和怡民都忍俊不禁,为免激化矛盾都忍着不出声。
  刘太太被东姐乱棍打懵,急赤白脸恨得跺脚,看着脸色难看的丈夫不敢骂,看着满嘴油膘的儿子舍不得骂。洋人们对她侧目而礼,中国人就鄙夷地翻眼睛,珍卿他们自在地吃着饭,全当她是个死尸挺在那里。
  刘太太看刚才聊天的某太太,都高高坐着看她的笑话。她灰溜溜地回到座位,看着若无其事的华女士,色厉内荏地自己在那嘀咕,说是华女士指使女佣打得她,要叫警察来主持公道,见华女士完全不为所动,又暗骂华女士分明没有丈夫,却不清不楚地搞大肚子。
  黄先生他们去劝说刘先生,大庭广众该管管自己太太,好不好的别叫洋人看笑话吧,正说着,陆陆续续几桌子洋人离席,吩咐侍者把饭菜送到房里。
  珍卿无奈地在心内叹息,这就是他们忍着刘根宝,也尽量不跟刘太太起冲突的原因。那么多洋人冷眼看着,连爆脾气的华女士都忍着没骂人呐。
  有地位的欧美人士自重身份,不会在公共场合这样失态。虽说是刘太太一家低素质,但在洋鬼子眼里大家都一样,认定华人都是没教养的下等人,就算大家买得起特别二等的船票,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
  刘先生自顾自地灌着酒,又倒一杯酒端起来,忽然恶狠狠地骂刘太太:“嘴给我闭上!”刘太太闹夭的时候不发作,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发作。
  珍卿看专心收拾饭食的洋侍应,虽然他们没有对她有过失礼,但是鬼知道他们心里在吐槽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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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0章 演讲者不知道的
  吃完饭珍卿她们回去上洗手间, 结果走到自家舱房的时候,见餐厅那里刘太太走出来,刘先生也踉踉跄跄走出来, 快走到他们舱房的时候,很突兀地, 刘先生一巴掌打翻刘太太, 刘太太一轱辘没爬起来, 她先生凶狠地向她身上踹, 接下来, 刘太太爬进打开的舱门,刘先生也跟着晃荡进去,一会儿就传来刘太太的惨叫。
  刘太太发出的凄惨动静, 是个人都会心生恻隐。珍卿决定还是做点什么,华女士一把拉住她:“你帮不了她,她不会感激你。”珍卿沮丧地揉揉眼额:“不管怎么说, 别让洋人看笑话。我去找警察或者舱管。”怡民马上说跟她一块去。有个外国客人伸出头骂了句, 骂得是种族歧视的话。
  等珍卿叫来船上的警察, 刘家舱房的惨叫声还在,不过比刚才弱了一些。刘根宝这才慢吞吞出餐厅, 怀里竟然抱了一只酒瓶在喝酒, 已喝得脸通红眼迷蒙。这时这里的舱管也过来,又是这一家人在闹腾, 管理人员都习惯为常。这一家子人都他娘的不正常。
  华女士把珍卿和怡民叫去, 似乎想跟她们说点什么。
  其实, 华女士亦是海宁女界的传奇人物。华女士跟她丈夫钱先生相伴多年——准确说钱先生是她朋友, 却没有任何形式上的婚礼, 连只须付印花税的结婚证帖也没得。
  稍微有点突兀的是, 华女士跟珍卿、怡民说起私事。她说所以不跟钱先生结婚,是因讨厌他的母亲和姐姐。她们身为女人却加倍蔑视践踏女人,认为女人天经地义是佣人保姆,甚至是可随意□□打骂的奴隶。女人的生活重心只该是男人,就该把自己一切奉献给男人,就算自己快要累死病死,也得先把自己的男人侍候好。
  华女士解开襟前的扣子,让两个女孩看她胸前的疤痕。她们看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咬痕。华女士说她学成归国后,也曾满怀憧憬想跟钱先生结婚。她也尽全力去善待钱先生母姐,相处中发现她们人品有瑕疵,也念在她们没受到教导善待,日常也总是多容忍几分。
  但华女士着实没有想到,钱先生姐姐住在她家里,又把她的傻儿子接到城里,趁华女士洗澡把那傻儿子放进来,还把房门从外面锁上,连窗子也紧紧抵着。
  那钱大姐的理由荒诞而可怖,她说丈夫死了她又没有钱,想让儿子尝尝女人的滋味,最好再能给她夫家留个根。而钱母对此事竟乐见其成,只因她不喜华女士拿腔作调,而且给儿子寻摸到一个财主家的小姐……
  幸好当时钱先生及时回到家,砸开锁把华女士搭救出来,华女士只落下胸口一道伤,可这心理阴影真是难说啊。现实是钱家母女也错估了形势。就算华女士被傻子“污了清白”,钱先生也死心塌地认准了她,且把母姐外甥都送回乡下,说以后给她们寄生活费,但是恐怕不会再见面了。
  珍卿和怡民听得头皮发麻,这种荒诞事未见得普遍存在,但一千家里有一两家有这等事,也是分分钟叫人三观碎裂。
  这一会华女士扣好襟扣,若无其事地开始大啖荔枝,抹得满手甜腻的汁水,她苦口婆心地跟两人讲:
  “你们两个小丫头到异国他乡,如花似玉的好年纪,我这个外人都替你们操心,怕你们被人蒙蔽坑害。世上坏男人多坏在明面上,有智识而吃喝嫖赌的比比皆是,他们就算异日凄惨落魄了,人们也是拍手称快的多。可是女人天生荏弱一些,女人更易同情可怜的女人,同情她们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同情她们像牲口一样被役使。
  “可事实证明,有些人值得患难相助,有些人并不值得。像刘太太这一类女人,既无智识、本事、胆气,也无胸怀、度量、善心,绝不可让自己同情心泛滥,务必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不然有你们哭的时候。还有那些彬彬有礼的洋鬼子,除了少数德才兼备的高尚人士,大部分洋人有种族优越感,不歧视你也未必看得上你。其实说白了,别的人都不大要紧,你们自己才最重要。怎么把握这个分寸,你们小姑娘自己慢慢悟。”
  这跟珍卿和怡民所受的教育,略微有一点出入,不过刚才那个叫人三观碎裂的故事,足以叫她们把华女士的话听进去。
  怡民见华女士对她们谆谆劝导,连那么难堪的私密事都讲出来,觉得她是个爽朗正派的长者,就大胆问出她这些天的疑问:“钱先生与其母姐不同,女士既愿为其受怀胎之苦,怎么连名份也不定下?”华女士说她所以不结婚,就是希望将来来去自由。钱先生现在固然很好,但世事人心有时让她悚惧。
  珍卿在心里想,华女士这种就算放在后世,也属于非同寻常的人物。不过她其实很有勇气,那种事若落在杜珍卿身上,不管钱先生多好多正派,冲着这种亲戚也要离得远远的。
  其后,珍卿和怡民到甲板上散步,一到甲板就被笼在奇妙的光影里,精神也瞬间被眼前景象攫住,语言失去所有的表现力。她们与众人一道倚着船舷,失神地观看海上日落的瑰丽景象。
  天空中漫无边际的蔚蓝色,渐渐漫上黛蓝与鸦青的云,那云絮边缘还晃着赤金的光,赤金的幻光之上是橙色的太阳。巨大的烟囱是人眼的参照物,人们清晰地知觉到云絮在移动着,而且移动的速度还不慢,有客人说风在吹着云彩动。
  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见证了乌黯的云遮蔽天空,此时,海水开始慢慢地涌荡起来,海水在夕阳中的颜色太漂亮:一半被最上层的太阳映成橙红色,一半是暗光中难述难描的碧绿色。
  珍卿在脑海里兴奋地分析着,那种美到人心魂里的碧绿色,应该要用国画颜料的石绿颜料,正在她思考的时候,海水颜色又演化为浓郁的石青。天呐,珍卿猛然一拍脑袋,海上的日落景象多么难得,她竟忘了拿相机拍下来。
  怡民说现在拿也许来得及,就听下面有小孩在呼叫:“太阳沉下去了!”怡民和珍卿都犹豫一下,还是怡民疾步跑下去了,她叫珍卿用眼睛记住这景象。
  珍卿和黄先生都不再讲话,静看太阳沉到海平面下方,整个世界一下子大黯下来,酽如浓墨的黑云笼罩着下界,把天空海面都照得黑暗一片,满视野一丝光也透不出来,天上没有星子也没有月。很多客人开始高声谈话,以驱散黑暗给人带来的不安感。珍卿和黄先生倚着船舷,看着海水渐渐地起伏大了,舱房的灯光映着海上飞沫,远处的灯塔忽明忽暗地闪动着。
  在这样磅礴宏大的天地熔炉间,人们不觉间感到自身的渺小,不由自主地感到茫然敬畏,似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了重新找回自身的意义,大家回到舱室不会马上睡,有的人去喝酒跳舞,有的人去谈笑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