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的兄长
  琼最不希望的就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她担心神田担心地不得了,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一个所以然来时,琼又再次想起了那个混蛋男人,曾经跟她说不要忘记接电话。
  于是琼抓住伊利亚的领子,叫他赶紧载自己回去研究所。
  「美国人,我没有驾照!」
  伊利亚似乎都会认真回应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而一旁的欧佳收起报纸,非常世故地点头,就像个真正的司机一样请自己赶紧回到车内,顿时琼才意识到,这两人似乎都会在合理范围内让自己予取予求,她吞了口口水,感受着车子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上,把自己的心脏撞得七上八下。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
  当回去研究所时,还没等爱葛妮丝说完,琼立刻衝上前,然后又在离对方几步的距离缓下来,低声地说:「有人打电话回来吗?」
  「没有喔。」爱葛妮丝往她嘴里塞进一块司康饼。
  当琼不安地坐在研究所内的椅子上时,她开始尝试釐清思绪,现在想想,神田不可能那么快就到,不可能每件糟糕的事情都与对方有关,但既然如此的话,哥哥为什么也没有回来?
  他们会错过彼此吗,还是说⋯⋯琼边想边抬起头,而她才意识到爱葛妮丝一直自己站在面前。
  「嗯⋯⋯琼,过来说说发生什么事,你看起来像要爆炸了。」
  在以前,爱葛妮丝从未与她说过,如果要说明一件神田有参与的事情,但她处于无法记得对方的情形下该怎么做。情急之下,琼完全照实将全部的经过都讲出来,包括她甚至和哥哥说自己要去苏联救人(但这点却没跟爱葛妮丝明说,害对方再一次皱起眉头),以及为了达成回收谬尼摩西尼的目的,她也得继续与中校合作。
  当然最后她提到哥哥和疗养院。以及把去查看的任务交给神田。
  这两个音节每次说出口,都像是敲打了某种隐形的鼓,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却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
  「嗯哼⋯⋯神田、神田⋯⋯」爱葛妮丝轻声地说,一边吃起了糖果,她在桌面摊开了记事本,琼这时候才发现目前,爱葛妮丝的字跡是与她给人感觉非常不相符的凌乱:
  「这样啊,我知道了。」
  然后,爱葛妮丝抬起头,她的表情严肃:「琼。」
  「嗯?」
  「你知道我是谁吗?」
  爱葛妮丝的问句让琼顿时陷入了不安的旋涡,她觉得在餐桌上讨论这些不是个好主意:「所长是⋯⋯研究所的,所长?」
  「琼,我先生总是听命行事,他唯一清楚的合作机构只有中校那一派人,剩下的全是由我以及莱尼来交接,也就是说,那间疗养院我当然可以打电话过去,甚至叫他们派工作人员找你的哥哥也行。」爱葛妮丝咬字清晰:
  「琼,我能帮你处理好。所以这次等到神田他的电话后,别再有下一次了。」
  琼脱口而出:「但我——」
  爱葛妮丝那双绿色的眼睛直瞪着自己,几秒后却又移开,对方像往常一样手里捧满了精緻小巧的食物,她摸了摸琼的头,将一块小饼乾塞进琼的嘴里,却轻声地说着:「我记得⋯⋯我会记得的,但每次想起来,都是同样的结果。怎么我身边都是这样的人呢?琼,你说怎么办?」
  「所长我⋯⋯」
  没有等到琼说完,爱葛妮丝便走到门边,琼听着对方问伊利亚要不要吃饼乾,她似乎没听见回答,但紧接着是爱葛妮丝开朗的声音。琼缩起肩膀,她想着早知道就不要让神田去了,早知道就不要管哥哥了。
  当时间缓缓来到夜晚时,只剩琼还待在研究所的柜檯前,她拿着爱葛妮丝给她,关于疗养院的资料仔细阅读。就与当初歷希脑科学研究所碰到的情况相似,如果在图书馆或其他地方查找,能获得的资讯并不多,甚至大多会来自八卦小报。他们只知道那里有些神秘,却有许多达官贵人的亲属会秘密入住进行治疗,并且也有与教会有所联系,似乎有一部分的建筑正是阿姨所信奉的教会捐献盖成。
  难怪神父会推荐。她懊恼地皱起眉头,琼应该要多问一些事,而不是得知哥哥的下落后就着急到什么事都无法思考。她看着资料上的职员明细,上面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但在印刷文件墨水分配不均情况下,她完全无法看清那些人的脸,就好像也看不清自己过往的记忆。
  琼婉拒了莱尼要陪着的提议,一个人在办公椅缩起身体,脑海里充满了不安的想法,这时候神田应该已经到那里了吗⋯⋯
  她抬起头,看见伊利亚出现在黑暗的角落里。
  琼平復心跳,她深吸一口气,假装没看见对方。
  似乎在莱尼离开后,这个地方就成了一座死城,爱葛妮丝说偶尔还是会有以前的同事过来看望,但一楼的空间已经没有其他职员存在。伊利亚与欧佳似乎就随意挑了间空房住下来。
  而现在,伊利亚来到柜檯,对方的视线越过自己,停留在墙壁的画作上,琼也顺着看过去,她先前没怎么注意到,那是一张月球照片复製画。
  「伊利亚?」琼开口。
  对方点点头,似乎是表示有听见,但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那份文件⋯⋯」几秒后,伊利亚开口:「真的会有人能够以那种形式,存在在其他人身边吗?」
  琼愣了一会,她瞥向对方,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你还是做了这份工作?」
  琼点点头。
  伊利亚像是能够完全理解般的,再次点点头,他们又维持这样的沉默一段时间,期间琼的耳中被建筑外的虫鸣鸟叫给塞满。她等待着,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沉没在水之中,有什么淹过了头顶,她想到哥哥,不是意外发生那天的哥哥,而是更之前的对方,会睁着双眼然后说——
  「琼!」
  当听到门外传来宛如野兽的嘶吼时,她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伊利亚警觉地掏出枪,他们两人将视线移到大门口,下一秒,琼便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使劲拍打着玻璃大门。
  琼立刻制止了伊利亚的动作,她屏住呼吸,然后往大门方向跑去,她差点被光滑的地板给害惨,她拉开玻璃门,直接与对方迎面撞上。
  「罗伊?」她抓住哥哥的衣服:「罗伊!」
  「嗨,小妹。」
  看上去没发生什么事的哥哥除了有些邋遢以外,就像平常一样感觉随时会拿盲杖打人,她感觉到哥哥放松下来,在喘了几口气后,哥哥扭头朝远处大吼:「他妈的,我就说她不在家,就会在这里!」
  「哎呦,那你也不用衝那么快⋯⋯」阿姨的声音,似乎正在从远处跑来。
  哥哥伸出手,他的指腹触碰到琼的脸,然后下一秒,对方贴了过来,哥哥很高,就像神田那样,所以琼勉强垫起脚,与对方进行一个怪异的拥抱。
  她听见伊利亚正在与赶来的欧佳和莱尼解释。但很快,琼的心跳声就超越了思考,她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不停喘气,满脑子想的是她应该要痛骂对方一顿而不是现在就站在这里,像个该死的青少年一样哭。
  「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去那里?」琼开口。
  「啊?那你又为什么去苏联?」哥哥回击。
  于是在那瞬间,感动的情绪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皱起眉头,接着颤抖地喊:「我就已经跟你说了我去救我朋友!你这混蛋是哈草哈到神智不清了吗!」
  「蛤?」哥哥狰狞着脸:「妈的骗谁啊,那你被苏联抓走的朋友在哪?」
  琼假装没听见身后的莱尼想要出声,她可是跟军人交涉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家庭吵架中败下阵,她大喊:「所以呢,你又为什么要去那什么疗养院,为什么只留一张纸条!我甚至不知道你已经出门多久,我又不敢⋯⋯去你的罗伊,去你的!」
  琼看见阿姨正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走进来,琼停顿几秒后,她忍不住扭头看向莱尼,而对方的眼神当然一如往常的坚定。她扭头,在哥哥似乎又准备痛骂时,琼拉住对方,很小声地开口:
  「但是我⋯⋯对不起。你那时候追我出来⋯⋯有没有受伤?」
  哥哥顿了一下,接着闷闷地说:「膝盖瘀青。」
  「抱歉。」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地就解决家庭衝突,或许也可以归功于哥哥经过长途跋涉,因为疲累而不想继续与她争论。
  琼准备继续开口,然而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平常多话的阿姨都没有开口?,当她抬起头时,发现伊利亚一隻手拿着小刀,另一隻手则举着枪。琼连忙想要制止,但被伊利亚用眼神逼退。
  「美国人,」伊利亚刻意大声说话:「把事情问清楚。要是你没达成任务就别妄想有下一次家庭团圆。」
  下一瞬间,哥哥将自己拉过去,就像小时候那样,琼的脸贴在对方胸膛上,她感觉到哥哥的心跳声,像野马加鞭那般急促。
  但当剑拔弩张开展的瞬间,琼听见柜檯的电话铃声响起,她连忙挣脱哥哥的怀抱,伸出手拔起话筒。
  「神田?」琼开口。
  「这他妈又是谁⋯⋯」哥哥正在碎碎念,琼听见阿姨走到附近,并且要哥哥住口。
  话筒另一头传来杂音,而莱尼凑过来,他们紧贴在一起,为的就是能同时听见对方的声音。
  「珍贵?」莱尼开口。
  又过了几秒,神田才终于开口:「喂?」
  「喂?你是不是跟我哥哥错过了,刚刚他回来研究所了,你在那边怎么样?」琼劈头就问,她感觉到自己神经紧绷地快要断裂了。莱尼扶住她的肩膀,接着总结了问题:
  「珍贵,能描述你现在的状况吗?」
  接连的杂音让琼的耳膜开始发疼,神田调整了话筒,他说:「对,我知道你哥哥回去了,还有疗养院是关闭状态。」
  「那你现在在哪里?」琼问。
  「疗养院内部。」
  琼并不意外对方进去了,只要神田想,他甚至偷渡进火箭都有可能成真。琼压制住内心的不安,然后说:「你进去里面干嘛?」
  「我来找你的身世之谜。」对方一定翻了白眼,接着开口:「对了,琼,还有莱尼。」
  他们同时开口:「怎么了?」
  「我被困住了。」
  琼感觉自己的背脊像被粗糙的冰块给狠狠摩擦,留下一道不断发凉的伤疤。她和莱尼对看一眼,由琼开口:「你可以说的清楚点吗?」
  「呃⋯⋯虽然疗养院是对外封锁状态,但内部运作似乎一切正常,医生和病人还有研究团队也都在各做各的事情。所以为了拿访客纪录,我走进去,查了你哥哥来这里的纪录,他来的时候说想要调阅几年前的档案但工作人员不准,所以我花了点时间查档案室在哪,然后就过去。不过我没找到你的档案,我想说放在机密⋯⋯」
  「你这时候不是应该要打道回府吗!」琼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我对莱尼毫不关心你要骂,现在我对你那么关心你也生气,真是够了,琼,我连你跟他在保龄球场接吻都没说什么了。」神田说,但琼意识到对方的声音似乎带着点不安和紧张,不再像平时那么不正经。
  琼说:「然、然后呢?」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噢?总之,我去地下室找机密档案,这里的地下室必须经过有很长的隧道,所以我判断应该是离疗养院有点远的地方。总之我在这里也找不到你的档案因为编号都是乱码,然后唯一的门锁上了。」
  「唯一的门锁上了。」琼重复一次:「去你的,就算你的名字叫珍贵我也要把你的头塞进——」
  莱尼轻声说:「琼,冷静点。」
  「很明显是密码锁,我要是随意尝试的话,我猜整个空间会直接吸乾氧气或者什么的。而且这里也有冰箱和食物,当然也有通讯设备。」神田轻声开口:「只不过我没看见这里有其他人,但总之,我会等到早上或许就会有人来开门⋯⋯」
  琼脱口而出:
  「我会去救你。」
  一旁的欧佳开口:「你要去救谁?」
  其他人的脸色基本上也是同样的惊骇,而琼深呼吸两口气,但电话那头的神田却说:「等等,琼,你刚刚说你哥哥回来了,对吗?」
  「对,他在我旁边⋯⋯」
  「顺便去问问他,他调阅你的档案是为了什么?或许我在这里可以找到什么。」
  琼愣了下,她面向哥哥,然后将神田的问题重复。
  紧闭着双眼的哥哥抬起下巴,就像是如坐针毡,阿姨伸出手抓住哥哥,他们两人中的一人明明是瞎子,琼却觉得所谓的「靠着眼神交流」仍存在于此,她感到内心有某种不耐与厌恶油然而生,另一种则是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厌恶感,她抓紧话筒,神田还有莱尼,她会救⋯⋯
  「我想要确认,」哥哥似乎谨慎地开口:「你是不是在那边被人动了什么手脚。而这件事是否跟你现在待的机构,也就是这里有关,所以你才会被骗去苏联。」
  「什么叫『被动手脚』?我是你的商品吗?」琼忍不住问。
  「琼啊,」阿姨开口,她伸出手接近自己:「你爸爸伤害你哥哥后,你曾去了那所疗养院治疗,你不记得了吗?」
  琼愣了许久,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接着摇摇头。
  「但某一天你从那回来后,你像是又受到什么重大刺激几乎忘了所有事情,所以那个地方后来也没再去了,是在这里生活一阵子后才慢慢改善。」哥哥似乎说得激动:「我们原本想说放着这件事不管,结果你他妈又到一个可疑的机构上班,我的线人跟我说这里很奇怪,原本没有多想,但是你跑到苏联——」
  话筒中传来神田的声音:「琼,而且我发现这里,似乎也跟⋯⋯」
  「跟谬尼摩西尼有关。」琼接口。
  「你怎么知道?」神田反问。
  她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