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君子量狭 磨刀霍霍(1)
  两侧是高高的宫墙,头顶是狭长的天空,身后是渐行渐远的楼阙,眼前是漫无尽头的复道。
  蔚璃不知还要再走多久才能走出这九重宫阙。北风在耳边呼啸,吹得她肌骨生寒,痛若刀割;夕阳在眼前坠落,又为这森森宫廷平添一抹昏暗。
  许是又要落雪了罢?她举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每年大雪纷飞时,她都有高朋满座,暖炉盈室!可是今年呢,此身该往何处避风霜?纵有踏雪折梅之意,可那梅枝又该寄往何处?纵有青芝醉怀之趣,可是醉后诗文又该念与谁人?此去再没有谦谦君子!
  没有就没有罢!谦谦君子也不是只有谦谦时刻!更多的还是营营算计!这此年,多少年华都蹉跎在他的潜谋暗计里!余生之年又有多少时光可以任其蹉跎?此去就该另觅逍遥!
  可是这莫名的疼痛?蔚璃抚向胸口,心头滞闷,痛意不知所起,亦不知所向,只欺得她脚步蹒跚,一时间竟不知此行何往!是错了吗?是否在背道而驰?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那模糊的楼阙,此情此境是如此熟悉!暮春时节,她也是这样辞别了故都,离开了故国,与那所谓君子踏上归朝之路。
  而如今,再次离开,她已无故园可归,也无故国可亲,天子旨意是要将她流放他国!他国是哪一国?所谓的逍遥于江湖或许是沦落天涯罢!
  走在前面的夜玄一路担惊受怕,倒不是怕这深宫伏兵——为她拼死他毫无畏惧!他怕得是——她心意不坚,半路反悔,折身归去!那他一生所求又将落空!已然错失于越都,再不能走失于帝都!
  “阿璃,再走快些,晚了宫门就要落锁了!”他焦切地不停地催促。恨不能扛了她往外跑!
  蔚璃被他强行拖拽着,终于也加快了脚步,只是心意依旧迷茫——她要去往的江湖,她所追寻的逍遥,当真重过谦谦君子吗?还是……她在逃避?
  “宫门外我备有车辆!出了宫门,上了车子就不会冷了!”夜玄看出了她的犹豫,极力哄劝,“驿馆内我也打点好了行装,今日怕是来不及了,只明天一早,城门一开,我们就可以驾车出城……”
  “我们?”蔚璃质疑,“我从未说过要与玄公子一道!我自往东,你自往西,何来我们!”
  “是是是!不一定同路!”夜玄此时也不敢强求,只能顺着她言,“至少可以一同出城罢?出城后,你往东极,我回西琅……又或者,你……不去南召吗?与那个风篁做一下了结?你现下也不是甚么公主了!可他还是要做召王的!君王总不能娶一个民女为后罢?”
  是啊!还有子青!蔚璃愈觉凌乱了。自己这样境况,是断断不能去找子青了!玉恒若是为此惩治南召、难为子青,可又该如何是好?为一己之逍遥,若是牵累了子青受罚……
  “要我说,你也不必奔忙,只写封信去到召国,把这事了结了便是!自此以后你只管做你的庶民!孤家寡人,心无挂念!你只要心无记挂,旁人便也奈何不得!你越是牵东挂西,旁人愈是拿了这些来要挟你!这天下之大,世人之广,又岂是你一人可以看顾周全的!”夜玄耐着心意苦苦谏劝,只差再补一句“我愿陪你一起做庶民,往天涯”!可是想想这话还是出了宫门再说罢,免得吓到了她又使她反悔。
  蔚璃心意彷徨,隐隐觉得夜玄似乎言之有理。只要她心无挂念,谁人又能奈她何!如此,既要永失君子,又要痛舍良人了!自此去,还当真是孤家寡人!疾步向前,抛却身后宫阙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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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霄殿的寝阁内,玉恒站在满地狼藉之间,看着被蔚璃翻腾过的箱柜衣橱,散落得各处尽是的衣裳鞋履,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小女子这等猖狂,她是铁了心要走,立定主意不回头了!
  掌事宫女百里领了一众宫娥仓惶入内,神色惶恐地跪了一地,纷纷叩头请罪,有人吓得已是饮泣不止。婢女们都已经知道主上熬神耗力十数天救回来的那个东越女子跑了,还偷走了主上许多珍贵的环佩,据说还是跟了宫外的一个男子跑的!这还了得!要牵累多少人被治罪!
  宫女们惶惶不安,一半是怕自己会遭受刑罚,一半也是心疼自家主上怎就这样遇人不淑!还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越女子!
  玉恒对着嘤嘤哭泣的宫娥们只是疲倦地挥手,“都退下罢!她想走也不是你们能拦得住的!”
  百里领众人一再谢恩,见这满屋凌乱,主上连块歇坐的地方也没有,又领了宫娥起身来收拾残局,玉恒同样挥手拦住,“不必了!谁人败坏的,谁人收拾!都退下!”
  百里等各自愕然——难不成……难不成那位璃姑娘没有出逃成功?这要是被逮回来……那今晚可就有得闹了!宫女们一时间又息了心疼君上的心,转而又开始忧心起女主了!众人各自稀奇着退去。
  玉恒再看看这屋内着实没有落脚息身之地,恨得咬牙,转身又往正殿来。
  元鹤正巧回来复命,奏报说,“诸事备妥,臣来请殿下旨意!”
  玉恒未答,自顾脱去身上外袍,又解里衣的腰带,元鹤见此连忙上前服侍,帮着去了腰带,卸去束冠,又退去长靴,又小心问说,“若是内殿无人,臣替殿下取件常服换上?”
  玉恒苦笑,“内殿是无人。可你一时半刻怕也寻不到一件能上身的衣服!就这样罢!”说时偎进椅榻里,又令元鹤斟来一杯热茶,这才缓言问道,“走到哪里了?”
  元鹤躬身答言,“臣来时,他们已由宣元门入复道了。微臣令侍卫们锁了宣武、宣洪、宣合三道宫门,故而他们只能奔宣颐门出宫。臣已将弓箭手埋伏在复道两侧,居高临下,一击可中!保证他们走不出宣颐门……”
  “他们?”玉恒笑问,笑意寒冷。
  元鹤一慌,急忙再行拜礼,“微臣口误!殿下恕罪!是西琅夜玄,与越姑娘!方才微臣是说,保证不会让西琅夜玄走出宣颐门!”
  “那么……那位越姑娘呢?”玉恒很是别扭这个称呼,寻思着是否该给她换个名姓,“你该知道——不可在她面前杀人。”
  “臣知道!所以臣已经派了苓儿给越姑娘送去一壶践行酒,等下越姑娘喝了,就会……就会晕倒。”元鹤说到这里又慌了——晕倒之后可怎么办!
  “晕倒?”玉恒审看着他,讥诮着问,“所以你还让苓儿带了草席去是吗?总不会是使她睡在寒天雪地里罢?”
  “这个……”元鹤急中生智,迅速答说,“臣来就是想请殿下帮忙,看是不是……可以……去把越姑娘抱回来?”他再看看此间已然披发宽衣、慵懒于榻上的主君,知道自己又疏漏了。
  “元鹤,”玉恒睨过面前童子,这是他亲自挑选出的最最机警、最最灵慧的少年,又是受他调教培养多年,从来做事都是滴水不漏,如何近来总是拾东忘西,“我听说——,元鲤近来总往师先生府上跑?他是看中了师先生家的长小姐罢?”
  元鹤愕然,惊得目瞪口呆。这算甚么!?外面已经磨刀霍霍准备杀人了,主上却在这里问起了儿女私情家长里短?再说,再说兄长的事怎么就传到宫里来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元鹤总算凑齐了几个字又费尽力气地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不过话说兄长,可是真有正事啊!
  玉恒抿一口茶,看着窘迫难当的元鹤,取笑道,“你是不是忧心……彼之佳人,逊于亲邻?”
  元鹤愈发瞪大了眼睛,“殿,殿下?……这话怎么说?臣从无此想!这是……从何说起?”
  “那你终日栖栖遑遑,所思所忆,是为何事?”玉恒掷下茶盏,端身危坐。
  “臣……微臣……”元鹤不自觉地抚过腰下锦囊,那一封越安君的亲笔军令还被他收着。
  “太阳就要落山了!本君可还等着杀人呢!”玉恒面色微寒,竟不知身边人还藏着隐密。
  “殿下!”元鹤噗通跪倒,叩首央告,“微臣斗胆,恳求殿下——就放越姑娘去罢!越姑娘在宫中于殿下丝毫无益!在朝中更是后患无穷!殿下贬她做庶民实是明智之举!若能再逐她入江湖则更是万全之策!臣以为……”
  “元鹤!你这番言辞是受谁人蛊惑!你该知道本君……”
  “臣知道!臣知道!越姑娘乃是……”
  “不要再称她越姑娘!”莫名其妙的称呼!
  “是是!那么……那个东越女子……臣知道那个东越女子乃殿下心之所悦,情之所钟,毕生所爱!殿下可以为她对抗天子!可以为她诛杀臣子!决不许任何人毁谤她、欺负她,更不会许旁人带走她……”
  说得还真似一对红颜祸水昏庸君主啊!玉恒冷眼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