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烛九阴言:“好了就上来。”
  斐守岁:“是。”
  “用得着我拉你吗?”
  “或许……”
  斐守岁低头看了眼自己,他已然生得健全。那异香围绕在他的身边,熟悉的香气让痛觉不复存在。补天石的血从肌肤渗透,化作一个个温柔的吻。
  守岁仿佛能看到手捧花束的陆观道,就站在花海的另一头,有暖风吹拂,这是陆观道的术法与热忱。
  他,竟然也有些想哭。
  “哭吧,”烛九阴笑道,“不丢人,你就把我当成卖菜的老头,哭一场也就过去了。”
  斐守岁:“……”
  他没有落泪。
  在大海与暗红之中,斐守岁动了动全新的身躯。
  槐树的心脏重启,小到指骨,大到头颅,每一处都是新的,却又有曾经的烙印。
  斐守岁叹息一气。
  烛九阴听到了,问道:“有了全新的皮囊,为何还唉声叹气?”
  “大人听错了。”
  “嗯?”
  烛九阴的手伸进三寸,“那就当我听错好啦。你快快出来吧,妖怪与凡人不同,亓官麓的身躯不必适应,而你的木身融合了我的火烛。火与木而言,你是明白的。要让我捧着你的骨灰去见孟章,那还了得?晚上还要吃饭的咧。”
  “大人……”总觉得烛九阴的语气变了。
  斐守岁也没有往手的方向游,他揣着心中的狐疑,撩了一把四散的墨发。
  烛九阴看罢,道:“我是天地混沌时诞生的一支蜡烛,你说蜡烛燃尽了会剩下什么?”
  “大人您?”
  “我只是问问。”
  斐守岁淡然了语气:“大人是燃不尽的。”
  “哦,”烛九阴缩回了手,“恭维话我不喜欢听,你自己上来吧。”
  斐守岁:“……”
  看到水面上起身的红衣,斐守岁也没有寄希望于一个喜怒无常的神。他左右相看,咬断一根长发,随意地在后头打了个结。
  朝光亮之处游去。
  越接近水面,那光也就越刺眼。
  墨发虽被束缚,但长到腰肢,还是肆意。斐守岁的视线被发叨扰,他划开眼前的遮挡,却在即将触到光亮之时,看见了水面熟悉身影。
  这是哪一出?
  斐守岁默默停下,警惕着后退,而他退那身影就靠近,一整个身体倾在水上。
  窥探。
  几乎要把眼珠瞪出来。
  斐守岁看到的是阮家姑娘。
  阮?
  嗳。
  斐守岁心中竟然记不起女子姓名。
  而阮家姑娘扑在水面上,咧着嘴,幽幽然:“那日公子为何不救我?”
  那日?
  斐守岁记得在三更天下,顾扁舟的手上是有一只逃跑的风筝。
  风筝不亮,绘黯淡颜色。阮家姑娘曾变成风筝在黑夜里飞舞,但被顾扁舟一支长箭射杀当场。
  至于救与不救……
  阮女子又说:“为何死的是我呢,公子?”
  不对,此处是同辉宝鉴,就如方才的唐家兄弟一般,水面这个定是幻术。
  既然是术法,就必有破绽。
  斐守岁悄悄背手掐指,新生的躯壳格外好用,连咒念都快了几分。
  术成之时,阮女子的脸已经涌入了水面。
  一张干涸的,棱角分明的,流着血泪的脸,在水中逐渐泡开。
  泡胀。
  肿胀的皮囊挤压眼珠。
  阮女子笑着:“公子游上来了,是要救我吗?”
  斐守岁布阵不语。
  “公子救了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也不妨事。”
  不知为何,心中有团莫名其妙的火,在点燃。
  斐守岁施法按捺那团火焰,想到烛九阴所言的“烛火”一词。
  是考验?
  火在心识中燃起,于海波之间,摇摇晃晃。
  斐守岁谨慎,不愿回答。
  阮女子又说:“我被人剪了线,扑落在大红海棠花丛里,公子难道忘记了?”
  守岁记得。
  “所以公子眼睁睁看着我死?不出手相救?”
  “……”
  “好狠心的人,”阮沁夕努努嘴,死皮在水里沉浮,“我生得这般闭月羞花,公子竟然忍得下心,看我受苦?”
  受苦,受苦,又是这两字。
  斐守岁转身朝相反的地方游开。
  阮沁夕见了,流下一滴干瘪的眼泪:“公子不要我了,还有谁能救我呢?”
  谁……
  斐守岁可没忘记雨夜偷腥的男女,他也还记得阿紫客栈冰棺里的红衣。
  守岁分得清是非黑白,不救自弃之人。
  但阮还在说,喋喋不休:“你们一个个地都把我忘了!我去石压地狱的那日,分明见到了老夫人。她?而她,老不死的家伙,拆穿了我和薛郎,她下地狱也死有余辜!可我呢?我为什么入了石压地狱……”
  石压地狱,乃十八层地狱的第十一层,专惩抛弃婴儿的罪人。
  婴儿?!
  斐守岁在暗红水波中猛地回头,混乱的发,与几颗小小的气泡挡在他的面前。
  什么婴儿?
  老妖怪看到阮女子的脸颊腐烂开来,近在咫尺,腥臭的味道钻入鼻腔。
  阮沁夕咯咯笑几声,一口没有牙的嘴巴,一双捂住烂腹的双手:“公子,你带我的孩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