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_分卷阅读_116
  陈微尘看着他, 接着问:“你这些年一个人,冷清吗?”
  叶九琊淡淡道:“还好。”
  晚香浮在帐中,平白添几分欲说还休的旖旎。话本中常有这样的场景, 古寺,或者是什么偏僻荒废的院落,路过的书生借宿一晚,偶遇一只狐妖或是花妖。妖魅总是容颜美丽,温柔解意,在耳边吐着气,柔声说,这位郎君,你孤身一人,冷清不冷清?
  等那过路的书生被迷惑,再露出獠牙来,有的喜欢食人血肉,有的喜欢嚼碎骨头,有的喜欢吸人精魂,即便有真心相爱的,总要出一个道士来棒打鸳鸯,最后双双殉情,总之是要不得好死。
  叶九琊也不知那隐约的危险感到底从何而来,只知道不宜再这样过分亲密下去,他伸手捉住陈微尘的手腕,想要拿开——却不料这一动作使氛围更显暧昧。
  陈微尘唇角翘了翘,他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里面一泓潋潋的秋水,笑意过后,秋水波澜平静下来,澄净里带着些悠长的情意。
  这人一身的风流,怕是有七分都在这双眼里。坊市里行走的时候,若是有哪家的女儿推开小楼的绣窗,恰对上这样的眼神,必定要红了两颊,垂眼匆匆阖上窗,再回头向闺中密友悄悄打听是谁家的公子。
  公子此时笑吟吟问:“叶君,你为何一直看我?”
  叶九琊看他强忍睡意的样子,揉了揉他头发:“睡吧。”
  陈微尘“嗯”了一声,正要闭上眼睛,昏暗的房间忽然亮了亮,山谷却忽然传来巨大的闷雷轰隆声响,随后是某种隐约的滚落声。
  ——然后是外间传来侍女的尖叫。
  “公子!”小桃撞开房门:“不好了!山崩了!”
  叶九琊以剑气击开窗户,果然看见夜空灰云翻腾,周遭山峰剧烈震颤,大大小小的石头滚落在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猛地抖了一下,山头全部压向这座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世外桃源。
  与此同时,守在幻荡山天门的人们也都有所察觉,纷纷转头望向雾气弥漫,隐隐传来轰鸣的山路。
  下一刻,更大的震颤到来了——这次的震颤来自天门。
  虚空的屏障出现连绵不断的涟漪,丝丝缕缕黑气已经渗入。
  空明与余下的指尘弟子在面前空地设下层层佛门阵法,能认出的有鼎鼎大名的“慈航”、“慈悲”、“渡厄”几个,不认识的那些,更是玄奥精深,气息庄严,连一直笼罩前路的迷雾都在庄正佛光下淡去不少。
  空明着一身雪白僧袍,半披金红莲衣,身边环绕朵朵佛莲,脚下是繁复的阵法,若那阵法是寻常颜色,必定要光芒夺目,然而这阵法内蕴佛门正统,只是呈现淡淡辉光,愈发衬得中央空明眉目沉静,不沾半分凡世尘埃。
  刑秋在一旁看着,阵法将成之时,有个小沙弥跑过来,对他行了个礼:“这位施主,空明师兄说,你修魔道,不能待在阵法里,还请离远些。”
  刑秋看了空明一眼,转身走到了天门正下方。
  过一会儿,小沙弥又过来,说:“这位施主,师兄说天门乍被破时,阵法足以应付,您不必离得这样近。”
  刑秋瞪了空明一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往后方走去。
  小沙弥却也跟了上来,盘坐在一块石头上,精神奕奕地看着阵法。
  刑秋问:“不回去?”
  小沙弥尚且天真纯稚,没有那些和尚们青灯古佛多年落下的寡言少语的毛病,道:“贫僧已经帮不上忙了,不如在这里看着,正好参悟佛法。”
  刑秋嗤笑一声,在小沙弥光亮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佛法不精深,小小年纪,‘贫僧’倒是说得顺口。”
  魔帝陛下论起那带着几分妖郁的长相来,自是不输于这世间的妖精们的,他一笑,小沙弥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目光飘忽了几下,默念几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才道:“寺里的师叔师兄都是这样自称的。”
  刑秋又道:“天门一破,咱们这些人九成是要活不了了,你还有心情参悟佛法?”
  小沙弥道:“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尚且面不改色,如今众生临劫,我们这些弟子又怎能惧怕?”
  刑秋看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偏要捉弄他:“人死灯灭,现在离心魔进来,我看也用不了多久,这就要一命呜呼了,纵使参透太多佛法,你说又有什么用?”
  小沙弥捻了捻念珠,回答:“施主,话不能这样说,眼前迷障只在一念之间,说不得下一刻,我便要立地成佛了呢。”
  刑秋笑了起来,从背后搂住小沙弥的肩膀:“小秃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记住了。”
  小沙弥被美人圈着,全身僵硬:“贫僧并不是说贫僧能够立地成佛……”
  刑秋笑了笑,拍了拍小沙弥的肩膀:“叫你师兄过来,我有正经事要和他说。”
  小沙弥被放开,急匆匆的走了。过一会儿,空明布完阵法,来了他身边。
  “你有何事?”空明问。
  刑秋展开手掌,手指修长,指尖剔透,忽的泛出一丝黑气来,黑气迅速蔓延,直到将半个手臂都环绕住。
  “你该记得我的那个心魔。我这些天,一直想着怎样怎样找到他。”刑秋道:“原本没有什么起色,后来——我想,心魔既然是由心而生,那便追忆往事,去找心魔产生的根由。那样之后,果然能隐约看到一些。”
  “星罗渊是人间世与心魔世的一个交界,两世交融而并无冲突,生出了那些雾气,凝成九幽天泉,我被泉水淬体,故而与心魔世中自己的心魔有了联系,他附在我身上时,我也不会像其它人那样失去神智而死。”
  空明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问:“你是想说,人与心魔并非不可以共存?”
  话音还未落,虚空的大门轰然震颤,心魔撞破屏障,潮水一般涌来。
  与此同时,幻境之中,闪电撕开天幕,狂风骤雪席卷天地,雪潮与断山转瞬之间淹没了此处。
  叶九琊抱着陈微尘飞身而起,堪堪避过。
  陈微尘望着下面被夷为平地的山谷,将目光转向叶九琊:“叶君,我们要往哪儿去?”
  他的反应使叶九琊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无论在何种境况下,陈微尘的为人,看到小桃与其他人一同殒身雪中,都不该像现在一样毫无反应才是,即使这是以自己的记忆衍生出的幻境。
  但此时情景容不得他多想,他回身往剑阁方向御气飞去,发现此刻剑阁也是一片混乱。
  老阁主见到他来,也不顾得还多带来了一个人,匆匆道:“气息有异,快去查看天河屏障!”
  话音还未落,就有弟子从山下跑上来,面色焦急道:“阁主,有许多魔物从天河对岸过来了!”
  远方天际呈现一种诡秘的红紫,无数散发浊气的黑色魔物飞掠而来,似乎全部由黑色雾气凝成,修仙之人目力甚好,能看见黑气中央都有一张狰狞人脸,正在嘶声喊叫。
  “这……”一位师兄道:“这分明和记载不符!典籍中说魔修亦是从凡人中脱胎,可这……”
  “不管这是何物,都危及我仙道人间,”老阁主眉头紧锁,“莲心,你去传信给各个门派,其余人随我死守天河。”
  天河之役就这样突兀开始,而敌人变成了数以万计的心魔,惨烈程度更甚当年。战场上没有兵刃碰撞声,只有心魔的嘶哑声音与失去神智的弟子濒临崩溃的惨呼声。  陈微尘住在叶九琊在剑阁的居处,他自然是不上战场,也上不得战场的,每天只是在房里或玩或睡,做些弹琴画画的事情,叶九琊每隔三五天会从天河回来一次,在山上待几个时辰,一是需要调息心神,二是要安排事务,这时就会回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