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_分卷阅读_103
  “物过盛则当杀,”万俟浮叹一口气,起身走出殿门,“老夫言尽于此。”
  他走后,其余诸人也沉默着散了,陆岚山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叶九琊道:“离论法还有一天,明日我找你,此事再议。”
  叶九琊点头。
  回到房里,陈微尘道:“按照他的意思,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那冥冥中的定数便是天道之上,统管心魔世与人间世两个的‘道’。一旦人间世气运过盛,南海通道便会开启,心魔降世大杀四方,直到两边气运相同……”
  “你怎么想?要依他所说吗?”他问叶九琊。
  “我不知道。”叶九琊看着他。
  他说话行事向来果决利落,这是第一次说出“我不知道”这样举棋不定的话来。
  陈微尘温和笑了笑,伸手卸下他发冠:“那便好好想想。”
  窗外明月渐升渐高,一片静谧,房中烛火明灭。
  第64章 何辜
  夜空深远, 横亘一道银河,月亮静静悬着,将千年百年的世事变迁尽收眼底。
  锦衣的公子声音温润, 缓缓道来:“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 混沌中能够开天辟地,是因为分出了人间与心魔世。道门有言‘乾坤一元, 阴阳相倚’, 人间世与心魔世虽然对立,但仍然不可分离。若有一方独大,另一方则受到压制,阴阳失和后,会引发一些不可知的混乱,或许就是两世动荡, 重归混沌……但是人有灵智,于是世间只会不断兴盛繁华, 气运蒸蒸日上——而天道为了使世间长存,必须要压制自身,使气运不至于过盛。”
  “人初生时与走兽无异,后出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神农氏, 构木为巢, 钻燧取火,刀耕火种。再有氏族,后造字、成历法。渐有王朝, 有儒道佛三家。”叶九琊淡淡道。
  “是了,”陈微尘扇柄轻叩着青玉桌,“有氏族则有征战,《路史》有云‘自剥林木而来,何日而无战?’,不论氏族、王朝,还是各家流派,皆是纷争不断,连仙道也未能幸免。”
  一旦繁盛到了顶点,便渐渐有灾祸生出来,数千年间,无数王朝盛而衰,衰而盛,分久而合,合久而分。
  与此同时,儒道佛三家渐渐繁盛,仙道由此出现。既有仙道,又生出魔道来,又是彼此厮杀,纠缠不休。
  “天道立下这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规矩,想要使世间长存,却是治标不治本。”陈微尘事不关己,甚至还幸灾乐祸地嘲了一嘲天道,“它原意是打压一番,等兴盛起来,再打压一番,就能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下去。可人这个东西,聪明得很,是循环往复不起来的。每次被打压下去,再起来时只会比之前更兴盛,不论怎样盛极而衰,都在渐渐越来越好……”
  他还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现在又是一个衰极将盛的时候,人间世终于走到危及心魔世,使阴阳失衡的地步了。”
  他们如是这般按照万俟浮的话理了一理思绪,大致清楚了现在的境况。
  那么叶九琊要选择的,就是到底要不要将阵法公之于众了。
  纵使扶摇台中如何安宁,今夜月色如何美妙,都遮盖不住这选择将要面临的——一面是深渊,一面还是深渊。
  是要护住凡间仙道,然后人间世气运更盛,涌进的心魔更多——最后阴阳彻底失序,引发不可知的、更加动荡的局面,还是顺应道法秩序,不再插手,等待心魔蚀尽大半的人间。
  刑秋的小凰鸟从窗子里飞过来,停在陈微尘面前——刑秋平时不爱玩它,这小凰鸟更爱找他。
  陈微尘伸手拨着柔软微翘的凤翎,道:“叶君,如果你不想听,阑珊君不知道会怎样选,我反正跟着你,陆姑娘必定也要跟着,加上刑秋,那些老头子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至于后来如何,先不作想。如果听天演的,我就跟你回剑阁,深山里躲上十来年——反正心魔最怕你,至少剑阁出不了事情。”
  他看见叶九琊望向窗外,远方亭台楼阁上灯火点点明灭,与天上繁星一同落进溪水与碧潭里。
  房间很静,陈微尘忽然走了神。
  想自己不在他身边的那些时候,这人该是什么样子。
  只见叶九琊长眉轻蹙,不是惆怅,而是隐约的困惑,嗓音一如既往冷冷清寒,却多了些说不出的东西,缓缓道:“死者又有何辜。”
  陈微尘笑了笑,问:“不怕劫数更大,成了千古罪人?”
  叶九琊淡淡道:“我无愧。”
  陈微尘眼里笑意加深,忍不住扑过去把人按住,又没有动作,一双眼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打量,像是在寻找哪里更好下口一般。
  叶九琊见他不像是很清醒的样子,问:“陈微尘?”
  陈微尘最后倒是什么也没做,玩闹似的伸手触了触他眉梢,道:“叶九琊,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叶九琊略有些困惑:“你不是一直……”
  他虽不解红尘,却也能看出,这人的情根深种,已经到了不能再深的地步。
  “不一样啊……”陈微尘将鼻端凑近他肩窝,嗅着那清寒的、让人想起北国飞雪的气息,声音中有种懒懒的餍足。
  “我有时候想,你这个人,没心没情,实在是没有一点好处。”他手指有些不安分,一开始只是缠着叶九琊发丝,现在则碰上了脖颈。
  “谁不怕疼呢……你看刑秋,自那和尚说了要成佛后,可有一次主动去找他,去招人嫌?你不过仗着我是他的心魔,才能一次又一次让我难过,假如我只是陈微尘,不记得那些事情,你修为这样厉害,长得这样好看又如何,照旧懒得去理你——”
  他轻轻舔咬上了叶九琊的脖颈,留下一个殷红的印记后,才接着开口:“可现在又觉得,即使不记得,若是这样跟着你一路,也还是要喜欢你的——你哪里都好,我哪里都喜欢。”
  叶九琊不太能明白他这一番话有何根由,只知道那只腕子上缠着佛珠的手愈发不安分起来,正往下移着,有些要解开自己衣襟的意图。
  他伸手握住那只手腕,制住了陈微尘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陈公子眼中三分茫然,三分无辜,还有四分理所当然:“双修啊。”
  他倾下身去亲了亲叶九琊额角,带了一丝暧昧的鼻音道:“都说了是道侣,嗯……《参同契》和《悟真篇》,你哪个学的好一些?不然欢喜禅也可以,我读过,可以教给你……”
  叶九琊:“功法不合,不可双修。”
  陈微尘:“……”
  他用力咬了一口,赌气一般把人放开,半响,却又自己笑了出来:“你真是……”
  他们两个毫无意义地对视着,也不知道在对视些什么,窗边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似笑非笑。
  “浩劫当头,你们这情情爱爱,倒是谈得开心。”
  “人生得意须尽欢,”陈微尘慢条斯理给叶九琊整好衣襟,才看向窗外:“浩劫当头,迟前辈却来偷听别人谈情说爱,也是好兴致。”
  “万俟老儿出山,不知又说了什么逆天顺天的糟朽事情。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来与叶剑主商议,却不曾想他被你教坏,也不做正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