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_分卷阅读_16
  姑娘的幻境却不是盛世喧嚣,亦不是清宁淡和。
  既无如画风景,又无万里河山。
  是火,绵延不绝,屋宇倾塌。
  尖叫声与痛呼声已经渐渐没了,只剩下风刮着大火的猎猎声。
  还是豆蔻少女的姑娘在房间里蜷着身子,倔强又不甘地咬着嘴唇,眼里除了绝望,还有恨意。
  她半边脸被灼伤,露着伤口,挣扎着要从窗子里爬出来。却不想横梁着了火,烧透了连着屋壁的榫卯,沉重梁木迸溅着火星砸下,正挡住往窗边去的路。
  又一根屋梁松动,要砸向她。
  她无处可逃,绝望地闭上眼,发着抖。
  却有一道剑气劈开火梁,硬生生为她留了方寸容身之地。
  姑娘抬头望,看见一只向自己递过来的,好看的手。
  她眼里燃起绝处逢生的火来,拉住那只手,被一股力道带出火海。
  惊惶间看见,是个容色俊美的男人,穿着黑衣,衣袖有暗金的纹。
  那人把她放在一处大榕树下,不言也不语,转身便离开了。
  明月远,夜风起,不似尘世中人。
  姑娘跌跌撞撞跟上去,要牵那人衣角,却怎么也够不着。
  “你是谁?为何救我?”她忍着痛,一边艰难小跑着跟上,一边问。
  那人不回答她。
  姑娘也不管,她就像溺水人抓住浮木一般,跟着这人出了火海中的庄子,他翻山,她便翻山,他涉水,她便涉水。
  她得以看见,这人容颜冷漠,不论看往何处,都是一片冷淡的寂静,高高在上如天边月。
  她害怕看见这人的眼神,因为在那眼里,她像一只蚂蚁,或是一粒尘埃,总之和路旁一棵草一块石头没有什么差别。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靠着树坐下,揉着淤青的脚踝,不敢就这样脱掉鞋袜,害怕磨出的水泡化成血水,粘住布料,揭也揭不下来。
  “你是修仙人,对不对?我家也有修仙人,我看得出。”她与男人说着话,即使一直不被理睬。
  她半是倔强半是乞求道:“仙君,你带我修仙好不好?”
  那人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终于望向了她。
  “为何修仙?”
  “求长生,得法力,报我陆家灭门之仇!”姑娘一字一句,锵然落地。
  “执念过重,”那人的声音与为人一样冷漠,说话的内容也一样,“非道中人。”
  姑娘咬了牙,问:“那你为何救我——既不渡我,为何救我?”
  “救便救了。”
  一句“救便救了”轻描淡写,姑娘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一瘸一拐走到月下溪边,脱下绣花鞋,把双足泡进去,开始小心脱掉沾了血的罗袜。
  她疼得嘶嘶抽气,还要小心翼翼看向一边树下,免得那人走掉,把自己落在荒郊野岭,再跟不上。
  那人倚着树,阖了眼,被月光映着,不看那周身漠然之气,像在画里一样。
  她偷眼瞧着,猝不及防回头,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个锦衣的公子,尘世的打扮,将饰金的扇放在秋日深绿的溪边草地上,握过她纤细洁白,带着淤痕与烫伤的脚踝,揭着白锦质地的、带着血色的罗袜,动作轻柔,比她自己弄时的痛楚减轻不少。
  “你……”她犹疑地问。
  公子眉梢点染了一丝笑意:“跟我走?”
  她警惕地从他手里挣出来:“你是谁?”
  “过路人。”他答道,“跟我回家,当我妹子,还过富贵平安的日子——不好么?”
  姑娘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要修仙。”
  “修仙寒苦。”
  “那我也我不跟你回去!”姑娘是倔强的性子,“他救了我,我就跟着他。他厉害,我要跟他学,我要报仇。”
  “跟着他有什么好,”公子的声音是在淡淡叹息,“那是天下第一薄情人。”
  “他救我。”姑娘重复着这句话。
  “他虽救你,可也不搭理你。”公子为姑娘理了额上的乱发:“他这人,看什么都是蚂蚁虫豸,浮云尘埃——只不过路上抬脚救了一只蚂蚁,难道还要管那蚂蚁被救后会走回到哪个窝巢去么?”
  “我没家了,”姑娘道,“他不管蚂蚁死活,可也管不了蚂蚁要跟着他——何况他看着让人害怕,实际是心善的,不然早就走开,把我扔在这里!”
  “他们修仙人,最爱讲命数气运,”公子给她解释,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他一时意动搭救了你,是你命不该绝。你的命就此背在了他身上,若把你丢下,让你被这山里恶狗野狼分食,就欠下了因果——故而才允你一路跟着。”
  又笑:“不过到了他这个境界,早不惧这点人命扯出来的小小因果,,兴许只是懒得理你罢了。”
  “我不信,”姑娘梗着脖子道:“他不理我,我理他,他把我看成蚂蚁,我就练一身功夫,和他一样厉害——我不信他还会这样看我。”
  姑娘看着水里自己倒影,半边脸容颜尽毁,尖刻道:“我也不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只不过识几个字,会绣个花,没了父母,除了他,又有谁会要我?就算卖去青楼——也只怕我吓跑了客人!”
  “为何不跟我?”
  “我家做生意,是要看人的。他虽不近人情,却没有坏心思,也懒得害我。”姑娘牙尖嘴利,“你笑得好看,却不知有什么暗地里的盘算。”
  陈微尘猝不及防被戳破心思,一时间很是拿她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