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回家 第11节
  与此同时田野鞋子里的脚趾快缩到脚心——啊啊啊啊我的嘴都在说些什么啊!
  *
  真的,想挖个坑把头埋进去。
  当天中午田野就进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请客。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商务宴请,两位老师也不是会让场面冷下来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田野还真觉得自己是在和两位多年老友聚餐。
  所聊话题也五花八门,一开始是哪道菜好吃、有什么典故,到后来还真的开始告诉田野学校里的人际关系,谁能惹谁不能惹,谁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比如——
  “你要是跟英语老师聊天啊,千万不要问他孩子不孩子的!悄悄跟你说啊,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夫妻感情也不错,就是没孩子!”
  田野愣了愣:“所以他是丁克……”
  “哪有什么丁克啊!”语文老师小声说,“但凡是他老婆不能生,这婚肯定早离了。能两个人过到现在,大概率是他自己生不了!”
  “田老师有个道理你要晓得,不管事实是什么样,反正正常人听说了这个情况肯定都会这样想,那他肯定就是避讳谈孩子的,所以你不提就是最保险的。”数学老师教她道,“不过嘛,男英语老师,懂的都懂。”
  田野说:“懂什么?”
  “教师团队最不招人待见的两种人嘛,你算是都遇上了——男英语老师和女数学老师。”数学老师笑得有些自豪,“因为男英语老师没男人味,女数学老师没女人味。”
  *
  要不说考编不异地呢,这要是换个外地人,都听不出数学老师是在夸自己。
  鹅镇是个以粗犷豪放为美的地方,对女人最高评价就是“像个男人”。
  “像个男人”似乎意味着理智、能扛事、不小家子气。而“这么温柔啊”“怪会打扮的哦”“还是个婉约派呢”,都属于是贬低性质的话。
  所以田野穿得土纯属正常,作为在鹅镇长大的小孩,稍稍动了点打扮的心思,就会被批评“心思已经不放在学习上了”“开始花枝招展了”“算是完了”。
  当她发现程舟不管上课还是去实验室都要化妆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惊叹程舟的勇气,后来才开始佩服这个体力——反正田野是不可能早起半小时就为了化个妆的。
  何况程舟那张脸,在她看来其实没什么化妆的必要。
  不过就程舟在学校里受到的恶意来说,田野又觉得可能不是鹅镇有什么特殊,堂堂钟市的大学城,分明也是一样。
  那之后因为聊开了的缘故,田野开始向两位老师取经,问起一些班级管理方面的问题。
  比如有学生在校服上画画,导致每周检查都会固定扣那么几分,这该怎么处理。
  语文老师说:“那你肯定要让她想办法去掉的啊,哪能让她就这么扣下去啊。”
  “她确实洗了,但是洗不掉啊。”田野说,“我能看得出颜色淡了不少了,但是说要洗的跟以前一样,肯定不可能对吧?”
  数学老师说:“那就让她用那个涂改液盖掉啊。她不是会画画吗?让她自己调个差不多的颜色盖住啊。”
  田野有点狠不下这个心:“她画那个画看起来还挺费工夫的,盖掉我觉得有点残忍,而且也未必真能调出一模一样的颜色,到时更难看。所以我在想既然她都尽力洗了,那能不能就是我去找主任说说,这个事儿就别再扣我们班分了……”
  “你这个想法,以后少不了要被学生欺负的。”语文老师苦口婆心,“其实谁都知道这画洗不掉,那为什么一直扣分呢?因为怕其他学生效仿。到时万一成风潮了,一个学校里人人校服上都画了画,那这像什么样子?万一有人画了点什么低俗的,上了新闻,你怎么办?”
  “是啊。”数学老师接道,“所以说一直扣分要的不是校服变回原样,而是要看一个态度。不是说必须得用一模一样的颜色去遮盖——你哪怕盖得跟狗皮膏药一样都行,重要的是你确实盖了,你用实际行动证明在校服上画画是不允许的,这就行了。”
  田野连连点头:“懂了。”
  语文老师叹了口气:“这年头当老师不容易啊。尤其你接手的这个班,事儿还多着呢。画画什么的都是小事了——你们班那个倪影你知道吧?拉帮结派搞得一套一套的,家里父母也都只要成绩不管人品,我现在怀着孕遇到她我都躲着走,生怕哪天惹到她出点什么幺蛾子——长得倒是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成绩也好,你估计都还没发觉她有问题吧?”
  “其实感觉到一点。”田野说着搅着碗里的甜汤,“一开始只是觉得她人缘挺好的,整天嘻嘻哈哈,朋友也多。后来发现班级氛围有点不对劲,好像只有和她一起玩的才是核心,不能和她一块儿玩的就很边缘,甚至有人因为融入不了她的圈子而自卑……对了,她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对视一眼:“挺难讲的。是个很关心孩子的妈妈,但是吧,也有点极端。你晓得的,家庭主妇嘛,除了琢磨老公就是琢磨孩子。我们做老师的已经够重视成绩了,她比我们还重视,就是,唯分数论,你懂吧?”
  田野掐掐眉心:“懂。”
  *
  田野还挺庆幸在上刑场之前有这么个打听的机会的。
  虽然没派上什么用场。
  下午的课间操时间,她把那个叫倪影的孩子叫去了厕所边上,没人经过的地方。
  确实漂亮,个子也高,有着一种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带着稚气的美。
  田野不想吓到她,罕见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以表善意:“小影啊,你应该知道,我叫你过来是因为……”
  “我没有传阅。”
  女生掷地有声的声音听得田野心颤颤的:“什么?”
  “我说,我是写给自己看的,我从来没有传阅给任何人。”倪影抱起臂来,眼中满是对成年人的轻蔑,“所以你没有理由更没有资格批评我。我15岁了,对两性关系感到好奇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妈破坏了我的柜锁,这损害了我的隐私,传播银晦涩晴的也并不是我,而是你们,田老师。”
  田野:???
  *
  “哈哈哈哈!”当晚,程舟在电话里爆笑,“咳咳,真牛啊,有勇有谋、逻辑清晰,有我当年的风范。”
  “你别开玩笑了,我都快死了!”田野的焦虑在今天到达顶峰,“她这算是给我下战帖吗?我寻思传播银晦涩晴的也不能是我啊,这不是她妈妈传播给我的吗?我又没传给别人。”
  对面是程舟穿衣服的声音:“哎呀你管她呢。她一个孩子,能对你做什么?顶多就是你喊上课她不起立呗,这有什么?我看你也是个劳碌命,操心的不少。”
  “你赶紧来当老师!”田野气得单手叉腰到处鬼转,“都说当老师轻松是吧,来来来,你来干,让我看看你怎么不劳碌……你干嘛呢,高跟鞋踩得噔噔的,你出门了?”
  “对,刚刚测转阴了,出门上班。”程舟说着回身关门。
  田野急道:“你多休息几天啊,不是还咳嗽吗?你又不跟我似的这么难请假,着急上班干嘛?”
  “不上班你养我啊。”程舟轻咳两声,“你当我跟你似的请病假还能有工资?”
  田野听得叹气:“行,那你去吧,赚这三瓜俩枣的也不容易。”
  “拜拜~”程舟说着挂断电话,手机塞进粗花呢的外套口袋里。
  酒吧离出租屋不远,程舟踩着小高跟噔噔地就到了,但是这次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黄昏日落下的路口,有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鬼鬼祟祟地立在那里。
  之所以说她鬼鬼祟祟,是因为不管红灯绿灯,她一直站在那个路口,时不时看一眼酒吧方向,就像是……像是特意在等酒吧开门。
  那也不用站那么远啊。
  程舟狐疑地歪了歪头,然后不去看她,径直上前去拿钥匙开门。
  第13章 挚爱
  公无渡河名字起得古风,但墙面是美式红砖墙,座椅是墨绿色、深红色、黑色的软皮椅。
  程舟进门,熟练地用胳膊肘开了灯,然后把外套脱下挂在门旁的木质衣物架上。
  室内灯光大体偏暗,但四个散台、三个高台上方各有一个较亮的黑色蒸汽风吊灯。
  挂好了外套,程舟拿一根黑白波点发带将头发低低地绑在后颈,整个人的风格因此突变成了奥黛丽赫本那般的复古丽人。
  做完这些后,鬼鬼祟祟的女人还是没有进来。
  程舟耸耸肩,调试音响放出老板指定的爵士乐歌单,然后踩着旖旎的乐点走进吧台内开台。
  差不多就是这时,门口铃铛一响,程舟抬头看去:“喝点什……”
  她说不下去了,这场面是有点冲击性的。
  *
  的确是那个穿黑色长裙的女人……不对,应该说是,女孩。
  是的,这分明是个穿大人衣服的女孩。似乎是为了遮盖脸上的稚气,她把妆化得很浓,煞白的脸上涂着烟熏的眼妆,像两个大大的黑窟窿;脚上的高跟鞋还算合脚,但明显是第一次穿小高跟,上半身紧张地前倾着,并没有穿出高跟该有的气质来。
  怪不得绕来绕去不敢过来呢,是怕被同学看见吗?
  程舟愣神的工夫,女孩就已经在她面前的高吧椅上坐下了,看着酒单道:“一杯‘今夜不回家’。”
  “小丫头片子,你想让我死吗?”程舟直接把酒单抽了回来,“还‘今夜不回家’,不回家你想上哪?这玩意听名字你听不出是烈酒吗?”
  女孩刷了腻子一样的脸上竟透出红晕:“你对客人什么态度啊!”
  程舟把卸妆湿巾甩她脸前:“别废话,擦了!”
  *
  一般人可能难以理解程舟此刻的心情:“你这个眼影的颜色,还带细闪的——j家的水泥盘对吧?我抢都没抢到的款你拿来化成这个样子?还有你这个粉底液,这么热的天一点不脱妆,这品质你敢跟刷腻子一样地抹——腐败,真是太腐败了!”
  因为程舟气势太盛的缘故,小姑娘被骂得不吱声,只低头用卸妆湿巾擦着自己的脸。
  随着妆容卸去,小姑娘的真容也逐渐显现——其实十来岁的女孩子在程舟眼里都差不多长相,美美不到哪儿去,总归寡淡;丑也丑不到哪去,总归青春。
  程舟一边锯冰块一边瞄了她一眼:“你这肤色,我要是你我就走辣妹风,深色底妆加截断眼影,最重要的是耳环一定要大,乾坤圈似的那种。”
  小姑娘嘀咕着:“谁会喜欢那种啊。”
  程舟说:“你要人喜欢干嘛?你喜欢不就行了?”
  小姑娘说:“我也不喜欢。”
  这也是个事儿。
  程舟又看她一眼:“那也别用最白的色号,至少再深两个度。日常妆的话底妆打薄一点,眼妆买那种大地色盘,眼线别用眼线笔,用刀锋刷蘸最深色的眼影去画——这样不容易被老师看出来。你脸型轮廓还是比较流畅的,睫毛也长,眼睛其实不用怎么太动,主要问题是中庭过长——你去学学那种三段式鼻影画法,可以从视觉上缩短中庭……嘴巴抬起来我看看。”
  小姑娘不肯抬头,程舟就把皮手套一摘,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抬了起来:“嘴巴长得真好,粉嘟嘟的,还有唇珠呢——好好保养,不然以后唇纹重起来可白瞎了这嘴了。”
  然后冲一下手,戴回皮手套,接着锯冰。
  吧台前静了片刻,女孩看着她,忽然说了声:“我想当调酒师。”
  程舟神色如常:“为什么?”
  “因为很酷。”
  “酷的是我,不是调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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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舟也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当一个调酒师。
  很快她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源于妈妈对爸爸的崇拜之情。
  当年幼的她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住在家里时,妈妈说因为爸爸是国外有名的调酒师,某著名外国球星的婚宴就是爸爸负责调酒。
  “他是个艺术家,调酒精致又美味,很多人慕名而来,想要品尝他调制的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