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邬意瞪大了眼睛,扭头看一眼邬瑾,见邬瑾镇静听着,就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他怕程廷会连累他们家。
  “这包子不错,”程廷伸手再拿一个,“就是有点剌嗓子。”
  邬瑾起身给他添了碗汤:“杂面,粗糙些。”
  程廷俯身在碗边嘬了口汤,吃了一半包子,捏着剩下的半个包子,他吃的眼皮子直往下掉,怎么都撑不开,上半身开始往下倒,一直伏到桌上。
  他挣扎着撑开眼皮,眼前是昏黄的火光,厨房里又温暖又干净,这一碗鸡蛋汤胜过美酒,一个干菜包子,胜过佳肴,邬瑾身上有一种熏香,像是春日的花,在他眼前徐徐绽放。
  这香气他在莫千澜和莫聆风身上都曾闻到过,好像是十分名贵的百花蒸香,但是在莫家兄妹身上,这香气就阴郁凌厉,像是一张网,但是在邬瑾身上,就温和柔润,微风熏人。
  大约是因为邬瑾并未浸染在其中的缘故。
  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
  醒来时,他睁眼看了一眼,光线朦胧,天光是碧玉颜色,他思索了一阵,才想起来自己是睡在了邬瑾家里。
  而且是吃着包子睡过去的。
  拥着被子坐起来,他打了个寒颤,转身下床,穿上鞋,他没看到屏风,更没看到自己的衣裳挂在了哪里。
  他打开门,迎着冷冽的晨风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就见邬瑾坐在廊下,正在理柴火,自己的外衣挂在竹竿上迎风招展。
  他抱着膀子走过去,取下外衣套上:“伯父伯母呢?”
  “饼铺去了。”
  “这么早?”
  “不早,鸡叫过了,厨房锅里有早饭,你去吃。”
  程廷搓手进了厨房,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见半点杂乱,他揭开锅盖,锅子里腾起来一大股热气腾腾的白雾,烫的他往后一缩,热气散去,才看到里面放着一摞鸡蛋饼,足有四五张,还有一碗萝卜汤。
  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你吃了吗?”
  “吃了。”
  “那我不客气了。”
  他把蒸锅里的东西吃干净,摸着肚子出了厨房,见邬瑾正把一捆细细的柴火捆到一起,便问:“这是干什么?”
  “给你用的,”邬瑾抬头看他,“负荆请罪。”
  “嚯——”程廷想象了一下王知州的反应,“你真坏——不,聪明,太聪明了!”
  随后他“啧啧”两声:“我也挺遭罪。”
  第162章 负荆请罪
  辰时,正是朝食之际。
  开门声此起彼伏,一盆盆残水从前门、后窗泼至街上、阴沟中,桂花头油和胭脂水粉的香气充斥在水中,很快就被朝食的香气掩盖。
  馄饨、饼、包子、油炸鬼的香气,顺着叫卖声传开,脚店中的羊肉汤、灌肺、炒肺、早酒,气味更为浓郁,浮荡在进进出出的人周围。
  吃朝食的人嘴也没闲着。
  “昨天夜里下了霜,今天够冷的。”
  “我是添上厚夹衣了。”
  “这时候就穿这么厚,过了霜降不得裹被子上街?”
  “昨天上半夜什么动静,你们听着了吗?”
  “好像是在找人。”
  “莫管他人瓦上霜,咱们活命都难呢,现在去送报都要托人。”
  “炭又涨了……”
  闲话入耳,流水一样在大街小巷流转,忽然之间,这种平静中投入了一块大石。
  嘈杂之声蜂拥而来,声音的中心变成了一个漩涡,还在不断游走,卷着满大街的人都跟着转动。
  漩涡正是程廷。
  程廷在这寒冷天气,未戴幞头,赤裸上半身,露在外面的皮肤冻的通红,鸡皮疙瘩遍布全身,鼻头也是通红,口中呵出一团团白气,看着都替他害冷。
  他背上还背着一大捆荆条。
  他块头壮实,但并非皮糙肉厚之人,荆条在他背上磨出条条红肿痕迹,看着触目惊心。
  “程三爷!”
  “这是负荆请罪呢。”
  “去哪里请罪?跟他爹?”
  “程知府恐怕不吃他这一招吧。”
  今日旬假,学子们都在外闲逛,听到程廷大名,全都涌了过来,围着程廷打听他犯了什么错。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到知州衙门前时,连小摊贩都赶了过来,在此地叫卖。
  程廷冻的嘴唇发紫,只着膝裤跪了下去。
  膝盖甫一落地,彻骨寒意就立刻从石板上钻了进去,程廷暗暗叫苦,眼泪哗就滚了下来。
  趁着这来之不易的眼泪,他放开喉咙,声震屋瓦地认罪:“王伯伯!王知州!景——华!我错了,昨天夜里,我为了一点小事,把景华打伤,我有错,特来认罪!”
  他涕泪横流:“王伯伯!!你罚我吧,抓我去坐牢!”
  王知州在这一片鬼哭狼嚎之中走出门来,看着程廷那张无比虚伪的面孔,整个人都像是吞了死苍蝇一样恶心。
  看看,程廷已经负荆请罪了,他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强颜欢笑,走上前去,假模假样的把程廷搀扶起来,还要叫一声贤侄,说一句“知错就改,很好”,最后脱下身上鹤氅,给程廷披上。
  他应该这么做,在围观的百姓、下属面前,把心胸撕扯开来,让肚子能撑上程家这几条破船。
  难道他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