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蚌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问题——那要不然呢，天尊闲得吗？
  那天瑶池宴上，天尊可是亲自为小姐撑腰，让小姐以南域主母的身份一同受魔君的敬酒，还替小姐向魔君讨要琉璃珠
  ——那天魔君的脸色，阿蚌想想都渗得慌，但同时心里又别提多扬眉吐气，小姐这么多年受的憋屈，一朝全还回去了！
  元苍天尊那么沉峻威严的大前辈，堂堂太上至尊，所见唯有神州大事，如果不是喜欢小姐，怎么可能费心为小姐撑这份体面。
  “这是摆明了的事嘛。”阿蚌打心底里高兴，兴高采烈说：“小姐，现在外面人人都说自己以前瞎了眼，都说您和天尊太上是天作之合、伉俪情深，说您倾国倾城，身份高贵，生下来就合该当咱们神州太上主母的！”
  珠珠差点没呕出来。
  珠珠冷笑：“现在不说我嚣张跋扈，不学无术，惹事生非，蛮横破落户了。”
  “…”阿蚌讪讪：“小姐，大家也是讨好您嘛。”
  “什么讨好我，那是讨好衡道子。”珠珠鼻哼：“当老大就是好，放个屁都是香的，连娶个我这样的王八蛋都能被夸成花，大家争相睁眼说瞎话——反正天瞎地瞎大家都瞎也肯定不会是天尊太上的眼睛瞎，呵呵哒。”
  “…”阿蚌无言以对，半响，默默换了个更长的细木棍给她：“小姐，要不您还是专心玩蚂蚁吧。”
  珠珠没好气把她的手糊开：“你才玩蚂蚁，我说两句话都不行吗，还有没有鸟权了，你少糊弄我。”
  “我的小祖宗。”阿蚌操着当爹妈的心，蹲下来，苦口婆心劝：“小姐，摸着良心说，天尊现在对您真不差，咱们日子总得往前看，您少说两句不中听的、多说两句好听的给天尊听，天尊怎么不高兴。”
  “您以后好好和天尊过日子，您就是正经的南域尊后，将来又是咱们北荒大王，多顺遂的日子，一点毛病没有。”阿蚌说：“咱们老大君夫人冥冥中看着，都能放心了。”
  珠珠戳着蚂蚁屁屁，又哼一声，却难得没反驳
  珠珠也不是没良心，那天瑶池宴的事也惊到她了，衡道子为她撑腰，虽然没讨回琉璃珠，但燕煜用了三倍的魔界珍宝还她，还咬着后牙被迫生生敬了她一杯酒——燕煜，那眼高于顶心黑手辣的傻叉，敬爹妈一样，被迫亲手敬她一杯酒啊！
  珠珠每每想起那天燕煜的表情，都爽得冒鸡皮疙瘩！
  珠珠嘴上叽歪，心里其实是有点感动的。
  自从爹娘没了，已经挺久没人这么护着她了。
  珠珠决定以后对衡道子好一点，以后少骂他几句老东西。
  “两炷香啊…”珠珠不高兴，看着已经被戳得撅屁股的蚂蚁，又没兴趣了，指挥阿蚌给她找个新的更大的蚂蚁窝玩。
  阿蚌任劳任怨，像伺候祖宗伺候她家龟毛的小宝贝小姐。
  红裙鲜亮的女孩子蹲在花坛边，柔软的裙角垂落在泥土，像一朵绽开的大花，可数遍满园子争奇斗艳的花，也不配分去女孩子半分的美丽。
  所有的花都要在她脚边黯然地枯萎。
  周围来来往往的学子步伐越来越慢，逐渐都堵塞住路，忍不住怔怔往她那里看；有人抱着书一趟路来回走了三四遍，就为了每次经过时多看她一眼，更甚者，能被她瞧上一眼。
  但从始至终也没见谁得到这个荣幸。
  转角铺着深青柏木回廊中，有人逐渐慢下脚步，侧首垂着目光望去。
  沉雅秀美的山主凝神望着，身前几步生着一双潋滟桃花眼的王侯察觉到，也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顺势望去，远远看见花坛里那低着头专注玩蚂蚁的少女。
  晏流吟一下便笑了：“呀，这可就是如今那位风头正盛的小夫人。”
  孙输宫主走着走着，身边没人了，他转过头，看见新请来的两位老师都停在后面，往花坛里望。
  ？
  孙输宫主纳闷他们学宫今年也没种什么珍奇的新花啊，就听见南楼侯笑吟吟的一声调侃。
  孙输宫主一把保养得宜的美髯要吓歪，走过去看一眼，还真是，没好气说：“怎么就你眼睛尖！”
  不能怪孙输宫主这副反应，晏流吟这厮最没个正形，南楼之主，风月无边，连理树上结成的枝杈都没有他招惹过的桃花多。
  南楼侯顿时笑道：“孙输，你太冤枉我了，这次可不是我先停下的，是咱们这小山主先走不动道了。”
  孙输宫主一愣，看向那年轻的琅嬛山主，姬昌越微微垂眼，显出格外沉静的书卷气。
  这样年轻文雅的山主，横看竖看都不可能是贪爱美色的人，孙输宫主当晏流吟又在放屁，调转枪口继续骂他：“你少胡咧咧，一会儿给孩子们上课，你再没个师长模样，我必定拿扫把轰你出门，以后再也别想踏进我们承昭小学宫的门！”
  南楼侯听孙输宫主不信自己的话，他望一眼那默然不语的年轻琅嬛山主，笑眯眯的，也没再解释。
  南楼侯略过这茬儿，反而故作不满埋怨：“孙输啊孙输，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请人的态度，这是请老师的态度吗，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你家佃农白卖给你家了，辛苦跑一趟来还要挨你呲嘚……唉，罢了，谁叫你们小学宫有天尊撑腰，清贵得很，我们这些微末小仙只好瞧人脸色。”说完不等孙输宫主黑了脸开骂立刻转移话题：“天尊不正在里面上课，怎么不叫这小夫人一起进去听，小小一只孤零零在外面玩泥巴，多招人怜啊。”
  姬昌越眼帘微动。
  “你都觉得可爱，天尊不更疼爱。”孙输宫主没好气说，指着外面那群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来探头看的学子：“还不是这些没出息的臭小子，看到人家，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还上什么课学什么东西，脑袋里全是一团浆糊。”
  晏流吟望了望，失笑：“还真这么夸张？”
  “不然呢。”孙输宫主遥望着玩蚂蚁的珠珠，摇头叹气：“这北荒小少君，打小就出了名的雪团可爱，如今渐渐长开了，又在天尊身边滋养着，愈发长得好了…”甚至是，太过于好了。
  孙输宫主上次去旁听，天尊讲课，也叫这小少君在屋里听，大约也是知道她不爱学习，特意给她安排在角落，随便她半听半玩做什么。
  结果天尊在高台上讲了一节课，这小少君趴在角落无聊画了一桌子的乌龟，周围的学生丢了魂似的看她，稀里糊涂一个字也没进脑子。
  后来天尊说什么都不许她进教室了。
  每每想到这儿孙输宫主就想叹气，望着那高贵的小少君蹲在那儿专心致志戳蚂蚁，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欣慰。
  玩蚂蚁就玩蚂蚁吧，总比气得天尊脑溢血强。
  孙输宫主背着手摇了摇头：“走了走了。”
  珠珠正在玩蚂蚁，就感觉有强大的气息从前面不远处的回廊走过，珠珠抬头去看，看见几位风度翩翩的宾客，应该是学宫请来的新老师，有一个略眼熟的秀雅青年，旁边还有个年纪长些的长者、眉眼都是笑、分明一位流意倜傥的风流贵客。
  她明亮目光像一柄天生名剑挑起的光，毫不知遮掩，有强烈的穿透力，那几人有所察觉，皆偏头看来。
  阿蚌也遥遥望见人，忙解释：“小姐，是琅嬛玄山的姬山主，吴越之地的南楼侯。”
  “…您不是忘了姬山主吧。”阿蚌小声给她耳语：“以前和您一同在长安学宫上学，比您大几届，还借您抄过作业呢。”
  珠珠回忆一番，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在瑶池她就瞧这人有点眼熟。
  珠珠上学时候年纪更小、更混蛋，课业学得稀巴烂，期末的时候作业完不成，她怕她拿个不及格回家被爹揍，被揍也没什么，关键她怕被娘发现她是个不好好学习的坏小鸟，所以珠珠恶向胆边生，准备挑个成绩好的好学生抄作业。
  琅嬛玄山是自古藏书的地方，珠珠非常理直气壮地认为玄山的人必定是学霸，就这么挑中了年纪轻轻的姬昌越，趁着夜黑风高偷跑去人家屋里凶巴巴逼人家把作业给她抄。
  哇，她那时候可真是个大王八羔子。
  珠珠记得那时候他挺好的，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默不作声把作业拿出来给她抄，还给她点了灯，她就趴在桌子上借着小灯奋笔疾书一晚上总算混出来一本作业交差。
  不过她刚这么抄了两次作业，就被燕煜发现了，燕煜勃然大怒，把她作业撕了不许她再去找姬昌越，珠珠很不高兴，狠狠揍他一顿，燕煜黑着脸挨打也没还手，之后就每次多写一份作业给她，珠珠这才乖了，没再出去惹事。
  ……过去的事不提了，反正这人挺好的，是个愿意借她抄作业的好人。
  珠珠这么想着，远远朝姬昌越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记得他。
  秀美清姣的山主望着她，许久静默未语，过了会儿，才微牵起唇角，敛袖轻轻回礼。
  他旁边的男人突然笑了起来。
  珠珠目光不由看向南楼侯，南楼侯一手负后笑眯眯望着她，像玩世不恭的长辈看着个无比可爱的小朋友，他突然莞尔一笑，抬起手，面前凭空凝出一朵流光化作的粉花，徐徐飘落在珠珠手心。
  “是结香花。”阿蚌顿时惊喜道：“许多年没见这花了，小姐，南楼侯赠您一朵结香花呢。”
  结香花只在吴越之地的连理树上绽放，随同连理枝的缘理同生同长，有促成连理合欢、夫妻恩爱的玄效，千百年未必能得几朵，即使是南楼也不会轻易摘取。
  “南楼侯在恭喜您与天尊恩爱合欢呢。”阿蚌愈发高兴：“现在真是人人都知道您和天尊好了，大家都恭喜您呢。”
  珠珠以前也见过结香花，是她小时候她爹送给她娘的，没想到有一天，她也拿到了。
  珠珠瞅着结香花一会儿，再抬头时，回廊上的几道人影都离开了。
  阿蚌看了眼时辰：“小姐，快下课了，咱们去找天尊吧。”
  珠珠戳两下结香花的花瓣，流粉色的花瓣轻轻摇曳，珠珠把手里的木棍扔掉，把结香花双手抱着：“走吧。”
  到了大教室，正门大开，大多数学生已经离开去听下一节课了，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影还留在里面。
  珠珠走到门边，就看见天尊站在教桌后，碧华敖娇娇几个小姐妹老实低头收拾笔墨书本，只有琼犀小公主敢俏生生站在天尊面前，仰着脑袋满眼仰慕亲近，细声细气地问着什么。
  啧，啧啧。
  第十八章
  衡道子，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珠珠一般走到哪里，就有小儿止啼的功效，这次也不例外。
  琼犀正仰头羞涩听师叔父讲课，师叔父的声音突然停了。
  琼犀愣住了，几乎是同时，她听见身后敖娇娇几个姐妹悄然倒吸凉气的声音，听见姐姐碧华极其小声地骂了句“讨厌鬼”
  琼犀心里莫名一揪。
  她扭过头去，果然看见背着手懒洋洋站在门口的红裙少女。
  教室里还有稀稀拉拉的人，原本都在羡慕地看着师叔父给她讲课，可在少女出现的那一刻，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他们的眼神全转望向门口，就再不能移开了。
  师叔父的声音也停了。
  琼犀浑身发凉地眼看着天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在那边的少女身上。
  天尊的神容仍然沉峻淡漠，没有太多变化，但琼犀呆呆看见长者的目光逐渐变得缓和，甚至多了一种她以前从未敢想象的东西。
  琼犀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些传世的话本里、传说里，从来用最美丽的语言大力赞美歌颂“它”。
  那是喜爱，那是长者对年幼者的疼爱与纵容，那还更是…柔情。
  天尊真的如此喜爱苏少君。
  那一瞬，琼犀的心猛地像被一只大手拧紧，几乎感到窒息。
  天尊正给几个孩子讲课，看见跑到门口的珠珠，声音不免一顿。
  少女轻快跑到门边，阳光从她背后打进来，在她乌黑的发顶洒上一层柔软的金绒，她背着手亮亮的大眼睛瞅着他一会儿，才说：“你还要多久。”
  她的语气一点不乖巧温顺，骄慢又有点凶，可听在天尊耳朵里，怎么都像小兽的撒娇。
  小鸟凶巴巴地叨你一下，然后就用蓬松羽毛蹭蹭，让人没有一点脾气。
  天尊看了看手里的书，说：“再有一炷香。”
  珠珠哼一声，扭头跑去旁边了。
  天尊知道她虽然脾气坏，不爱学习，但也从不耽误别人学习，小混账一个，竟然还讲那么点道义。
  小孩子气。
  天尊不知道自己唇角浮出一抹柔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