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难撩 第24节
  她看到闻澈也在亭下抄书时愣了下,但还是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向闻澈潦草行了拜礼之后,便道:“姑娘,越王殿下来了,由门房引着正往雪苑来呢。”
  自打上回在兰泽宫两人不欢而散后,闻临便再没有往侯府送过那些莫名其妙的书信,也没有派人捎来只字片语。但是元蘅此时蓦然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胸腔里憋闷,像是被人重重拍了一掌。
  她侧目看向闻澈,意思是看他要不要先回避。毕竟在雪苑中被越王撞见两人坐在一起,不知这人会否将恶气出到闻澈身上。
  平日闻澈最识人心,今日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安然继续抄写。
  他竟铁了心要装傻。
  元蘅正欲开口与他说明白,谁知闻澈却抬眼看她,眸色平淡如初:“砚台里的墨干了,劳烦元姑娘研墨。”
  说话间,雪苑外的脚步声已经近了。
  闻临的笑也停在看到闻澈的那一瞬时。他愣了下,才终于挪动脚步走了进来,停在亭外几步远处。
  这时闻澈才似看到闻临一般,笑着起身:“皇兄?今日朝中事务不忙么?”
  气氛一时僵住了。
  多年前,他们几位皇子正在内廷读书时,闻临与闻澈的关系便不好,二人也鲜少说话。后来皇帝宠蕙妃而轻皇后,将闻澈责去俞州,两人便再没见过面。
  即使闻澈已经回启都许久了,两人也是互不来往。
  闻临面上冷色只显了一刻便隐去了,故作亲热地迎了上去:“澈弟!真是多年未见了,都怪皇兄,忙于政事一直没机会与你一叙。你现在竟长得这般高了。”
  避开他想扶自己的手,闻澈道:“是啊,不过离开启都前,我便已经这么高了。”
  “哦,是么,那是皇兄疏忽了。”
  闻临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再也编不出往下能说的话了。
  幸而元蘅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两人之间的空处,笑着将两人的僵持的话头挑开了。
  “不知今日越王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闻临的目光还留在闻澈手中的紫毫笔上,似乎要从尾端拧着的浓墨上看出一个窟窿来。
  听见元蘅的声音,他才重新将笑变回了走进雪苑时的模样,朝身后招了招手。有个侍从便捧着几册书卷走了过来,放置在亭下石案上。
  “上回在泽兰宫,我说了些不好的话惹你烦心,那日之后我已经反省过,实在是我的不对。正好,府中有些褚阁老昔日留下的文集。今日给你送来,权当赔礼。”
  闻临的话说得真挚,但是元蘅一个字也不信。
  元蘅掀开书卷翻看,笑道:“多谢殿下的赠礼,当日之事是误会,也是元蘅过于冲动了,应当是元蘅向您赔罪才是,怎能劳您来侯府一趟?”
  闻临瞥了一眼此时再度坐回亭下的闻澈,执笔写字,身上暗红云纹衣袍颇显风姿,一派如珠如玉波澜不惊的模样。
  虽未言语,但闻临明白,这是轻蔑。
  他最熟悉这样的闻澈,分明什么都不做,也能惹人厌恶。
  闻临摆手一笑,拢了衣袖坐下:“你我之间,还这般客气作甚?”
  元蘅并不计较他说的这话是客套还是意有所指,她对闻临送来的文集很是有兴趣。当日在衍州拜师后,褚清连便不止一次惋惜过自己的东西留在启都太多,尚未能来得及全部带走。
  如今竟能亲眼一见。
  见元蘅翻看文集着迷,闻临不由得凑近一些,几乎快要从后面拢到元蘅的肩,隐约见能嗅到她发间清淡如空谷幽兰的香气。
  “元蘅。”
  闻澈忽然开口,且直接唤了她的名讳,眼也不抬道,“你这里写错了一句话,过来改。”
  他鲜少在她面前语气强硬。
  听此言,元蘅方搁下手中的书卷,朝闻澈坐着的位置走了过去。
  那清雅的香气骤然远去,闻临方不悦地看向二人。
  没有写错。
  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在纸页上,内容严谨流畅,每句注解都是她认真推敲过的,万不可能会出现什么谬误。
  闻澈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容地将她的那句话用朱笔划掉了:“下回别走神,也要留心一些。”
  元蘅起初不明白他又要闹什么,直到抬眸看向边上的闻临时骤然懂了。
  闻临并不等他们二人谈话斟酌对错,便已经走了过来,笑道:“澈弟怎么会在雪苑为元姑娘抄书?”
  这笑不知是方才面色几度变换之后才牵强扯出来的。
  闻澈手中的笔未停:“这你要问她了。我好好地来找宋景,被她说无聊,掳到雪苑来做苦力的。”
  话里话外,都能听出一些不为外人道的亲昵。
  闻临附和着笑了下,宽袖遮掩下的手却攥紧了。
  他握拳抵唇轻咳了声,道:“昨日元将军送了书信来启都,问及你我二人的婚事。将军的意思是,最好在年节过后便办了成亲礼。蘅儿,你觉得上元节过后怎样?或者等二月春试过后,朝中诸事不忙时?”
  一声“蘅儿”,不止元蘅身子一颤,连闻澈的笔都顿了下。
  好好的字写毁了,墨迹团在一起,在整洁的纸上显得尤为明显。
  “春试后再议吧。”
  元蘅并不知道元成晖往启都送信来,但也不想计较,只想将婚事暂且搪塞过去。
  等科举过后她授了官,此事自然作罢,没必要此时再过多纠缠。
  写毁了就干脆不写了,闻澈将书卷合上,手肘搁在石案上,手背支着自己的鬓角,懒散一笑:“皇兄,元蘅的家信,怎会送往越王府啊?儿女婚姻,为人父母都是站在自己儿女的位子上考量的。怎么这元将军……与皇兄更亲近些?”
  闻临反唇相讥:“来日都是一家人,亲近些有何不妥?”
  “皇兄怎么还动怒了呢?别生气,我胡言的。”
  闻澈眼尾上挑,面上的笑意有些微妙,“没人说不妥,但是若不知道皇兄对元蘅心意的人,难保不会觉得,皇兄要娶的是元家,不是她呢。”
  敢将这种话挑到明面上来,也就闻澈做得出来。不过只要是闻澈,所有的不合理也都合理了。毕竟此人当年还敢在大殿上直接怒斥皇帝的过错。
  “澈弟可真会说笑。”闻临笑了笑,沉默不语。
  说到底,闻澈是应宋景之邀来侯府,而闻临是不请自来,久坐之后徒增尴尬。见元蘅并没有于明处拒绝婚事定期,闻临便只当她想通了,也不再与闻澈计较,告辞离开。
  见元蘅送别闻临回来之后,闻澈将笔放回玉搁上,不咸不淡道:“送完了?”
  “好歹是你皇兄,你坐在这里倒是不动。”
  “那毕竟是你未婚夫婿。”
  闻澈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好像哪里都不舒坦。今日闻临就是来探元蘅的态度的,而提起议婚之事时她也没说不同意。
  元蘅将石案上的书卷摞好抱起来,淡笑着看向闻澈:“殿下最近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
  “有么?”
  闻澈不认,起身往宋景的院子中去了。
  第23章 春闱
  直到入了冬到正旦伊始,喧阗的鼓乐爆竹侵扰了雪苑的安逸,元蘅才发觉自己已经将近两月没有出门见人了。
  即使是侯府夜宴,元蘅也只是没饮上一杯酒便借机回了雪苑中去温书。
  除了要温书以外,最要紧的是避开越王府来的人。
  年关时府中迎来送往的事几乎都让宋景去做了。
  他虽然不大情愿,但是每回看到横眉冷目的安远侯,他再多的不情愿也无计可施。他做事向来随心,此事在启都人尽皆知。因此让他敷衍闻临起来甚是方便,也不用担心闻临会如何计较。
  与此同时,临近江朔诸郡的赤柘部自打吃了一场败仗,便将兵力撤出北成防线足足有六十里,算是给江朔了些缓口气的时机。而毗邻赤柘的西塞族人也因战事消耗,粮草不足,逐渐消停了下来。梁晋领一万精骑,顺势收回了前面边境被占的四座城池,将百年前北成吃的哑巴亏一口气从外族人手中讨了回来。
  时逢正旦,依照旧例,各路军队主帅都应入启都述职。因着江朔边境暂且不受赤柘的骚扰,连多年没有回来过的梁晋,此番也亲自回来了。
  梁晋并不敢久留。
  赤柘之地水草丰茂,只需要开了春就能重新休养生息。想要恢复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世代好战,即便是曾经联姻议和也只能换来短短几年安宁。若让他们知悉主帅不在边境,难保不会行偷袭之事。
  即便这样,梁晋还是在启都留了小半个月。接连平了江朔内乱,安北成防线,梁晋霎时声名鹊起,称一句功高震主也不为过。因此,他百忙中也要亲回启都,以示对皇帝恩威的顺从,安抚皇帝疑心,也好让外甥闻澈在启都的日子更好过些。
  但是元成晖却再度称病不肯来,只派了燕云军的副将带着他亲自所拟写的禀奏折子入了都,对元蘅也只捎来一封很是客套的家信。
  元蘅看过信后,便就着屋中滚烫的炉火,将它烧了个干净。
  她竟没想到,元成晖现在连封给她的书信都要让元媗代笔了。幼妹元媗的诗书曾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她还能不认得字迹么?
  不过想来是元成晖于心有愧,知道对不住她,即便提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论是侵占元蘅守城之功,还是以漱玉安危逼迫她入启都,哪一件都令他无颜面对自己这个长女。
  火舌穿透微黄的纸页,渐渐吞噬信纸上的墨字。此时她却从信封背面看到了一个小人像。很隐秘地画在里面,若非火光,元蘅几乎是看不到的。
  是元媗画上的。
  像是想哄人开心,但又找不到合适法子的无奈之举。
  元蘅笑出了声,渐冷的心终于被暖回来一些。
  ***
  入了春,惠风清朗。
  贡院位于启都的偏角,平日里没什么人经过,向来清静。这日却人潮熙攘,只因这是三年一遇的科举会试。
  举子众多,入内搜身查验的队伍排得老长,近乎将街道都堵了半截。贡院前的轿辇也停置许多,内阁学士、礼部衙门的大小官员都已入内。
  但主考的礼部侍郎林延之却迟迟未至。
  林延之的轿辇悄悄地落在了贡院对街的茶馆,跟着小厮的指引入了内堂。
  见到陆从渊的那一瞬,林延之脚步踌躇了下,片刻后款步走过去,热情一拜:“陆大人!不知今日陆大人邀下官来此,是……”
  陆从渊静坐在临街的位置上,听见林延之的声音才搁下手中握着的白瓷杯,缓缓起身,微笑着拱手回礼:“今日林大人主考春闱,陆某本不该在此时叨扰,但有些事,事关重大,还是要今日说清楚。”
  随即,陆从渊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林延之虽犹疑,但思忖着时辰尚早,浅谈几句应当不会耽误什么事,便应声落座了。
  手畔的茶还微烫,林延之并不碰,只等着陆从渊开口。
  “今日春闱,据说出了件稀罕事?”
  陆从渊并不点明,薄唇微启,饮了茶。
  听此,林延之已经明白陆从渊说的是什么了。此次春闱科考的人中竟有安远侯的外孙女。还不待守卫将人逐出去,皇帝的旨意却下来了,特许元蘅入内参与春闱。料峭春寒,这圣旨却听得众人汗流浃背。
  林延之无奈一笑:“是了,千古未闻的稀罕事。但有什么办法?陛下亲自下的旨意,准此女参与春闱,在下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