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_分卷阅读_98
  小皇帝听得心惊胆战,虽然他不信佛,但也瘆的慌。不过比起报应云云,他倒是更担心许稷会被安上个甚么有不臣之心的罪名……他可不想损失个好棋友好臣子呜呜。
  许稷这天从御史台出来,被拉进同一战壕里的练绘送她出门:“自上而下的事,往往会比想象中难,不过倘若尚书中书门下都没问题,陛下又点头,此事就名正言顺。只是——万一拆毁寺庙后,以后朝廷真出些不好的事,罪名或许就会安到你头上,说都是你主张缩减佛寺的罪过。”
  “没关系。”许稷想起她在高密时,闹了满天飞蝗,百姓却说是她“春日灭煌”的过错。
  缩减限制佛寺,也是同理。人们想要安罪名,无论如何都有理由,她不想因为这些缩手缩脚。
  “我没关系,总之,倘若此事可行,要仰靠御史分道督查,还请你多费心。”许稷如是回。
  练绘点点头,将她一路送到了尚书省,这才放心离开。
  许稷接连许多天都收到各番恐吓,除却部分“劝许某人回头是岸”的,大多都很恶毒,说她在造业云云,倘若再不收手,她就等着不得好死吧。
  气急败坏地跳脚是因为利益被触犯,许稷无惧。她将恐吓一一收下,整理了一摞打算上堂念给内外廷相关人等听听,这些所谓的尊佛重佛之人,到底是慈悲为怀,还是满心恶毒。
  一大早她先到政事堂,脱鞋子时又忍不住皱眉,反正最近她每天都觉得政事堂的味道格外恶心,恶心到恨不得将早饭都吐出来。
  她特意没吃早饭,在堂中坐下,将仔细推算过的缩减佛寺折子递上去,左仆射翻了翻却扔了块蒸饼给她:“瞧你那惨白的脸就没吃饭,先吃个填填肚子。”
  许稷接过来深吸一口气,咬了一口就忍不住皱眉,太恶心了。她闭了闭眼,左边右仆射说:“别像怀了娃的娘子一样娇气,有得吃不错了,就会乱嫌弃。”
  许稷眸光瞬时敛了一下,起身说:“下官实在饿得不行,请容下官回公厨正正经经吃一顿再来。”
  说罢一脸恶心地飞快冲了出去。
  “他最近有毛病吧!”、“大约真被佛寺给咒了……”
  “比部出身就是不一样啊,这折子写得真是漂亮。”左仆射还沉浸其中,抬起头来:“人呢?”
  “好像被你的蒸饼恶心得出去吐啦!”
  ☆、第83章 【八三】意难平
  许稷在政事堂外干呕了一阵,回过神将手里的蒸饼扔进排水沟,转身就回了尚书省。公厨仍有早饭预备着,许稷挑了半天,要了一碗杏酪粥,喝下去却仍觉得不大舒服。
  她在尚书省待了一会儿,又折去政事堂,这次终于忍无可忍,起身将政事堂的窗子打开,干净的风瞬时就涌了进来。
  左右仆射看得惊呆,右仆射抱肩说:“天呢你发甚么疯?是要冻死老夫吗?!老夫关节可娇弱着呢!”
  许稷贪婪地吸一口新鲜空气,毫不留情地说:“倘若右仆射洗脚多用点心也就不需要开窗子了。”难道不觉得这里面气味很恶心吗?
  “只有老夫臭吗?大家都臭!都是臭男人!”右仆射不由分说将同僚全部拉下了水。左仆射低头闻闻,瞬时也没了反驳的底气,就与许稷说:“诶年纪大了总归有点老人味,让你和我们这些糟老头子一起办公真是为难你啦,快点坐下,把这个折子改完。”
  许稷坐下来与左仆射继续改折子,那边右仆射暗搓搓起身打算去把窗户关上,许稷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右仆射在原地转了个圈,像只猫一样又老实坐了回去。右仆射近来觉得这兔崽子眼神恶毒得很,把财权都让给他真是失策哪!这下好了,果然变嚣张了吧?!
  这份奏请缩减佛寺的折子,在经历了申请、驳回、修改申请、再驳回的漫长拉锯战后,终于获得了许可。
  虽然看起来好像只是中央内外廷各个部门的扯皮纠缠,但它的背后实际上却是各方利益阵营的角力。眼下李国老执掌中书,外廷各司似乎逐渐步入了正轨,但闭上眼,仍能感受到四周波涛的涌动。
  制令一下,监察御史及里行等人速至地方,分道监察缩减佛寺事宜。各地因此事瞬时炸了锅,僧尼及借此逃税牟利者自然最为恼火,其次是礼佛重佛之人。
  当然也有高兴的,譬如不幸沦为奴隶的贫民,以及想要趁此机会捞一把的地方官员。不过短短一个月,就爆出十几处官府在土地征回和返还一事上偷捞油水,当然也有执行力较高的官府,在拆毁佛寺后,被人纵火报复等等。
  缩减佛寺规模一事,虽然磕磕绊绊,但总体上还算顺利。御史每月上报成绩,拆毁佛寺数、收回土地数、还俗僧尼数、被释放奴隶数……每个月都在涨,且非常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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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国缩减佛寺的同时,浙东的战事仍在继续。
  神 策大军将抵浙东越州时,剡县等地已被攻下,裴松反军人数将近三万,来势汹汹。裴松本人更是自称都知天下兵马使,像模像样整编军队,收罗了一群骁将勇兵。而 浙东观察使是文官出身,懦弱无能,见反军势大,不敢与之对阵,只能被动挨打,无奈之下问旁边浙西借兵,却只得敷衍而迟迟不见兵来。
  就在他急得要死时,神策军总算到了。
  浙东观察使哭天抢地抓住曹亚之的袍角:“中尉来得当真及时,那裴贼东踢一脚西打一拳,眼下象山怕是保不住了,中尉可一定要弄死他把地抢回来啊!”
  曹亚之不冷不热地说:“与其哭丧成这样,不如想想怎么受罚怎么死吧——没用的东西。”说罢冷言踢了一脚,恨恨甩开了他。
  观察使顿时没了声息,一动也不敢动。他也曾是手握重权的一方大帅,然在护军中尉面前,却只能卑微害怕得连气也不敢出。
  曹亚之十分自负,认为自己甚么都对,但他从不上前线。
  他迅速召集了神策军将士,针对裴松反军的攻击制定了反扑计划:“裴贼到现在打得都毫无章法,可见他心里没有计划也没有把握。既然对方只是一介莽夫,就速战速决弄死他吧。”
  “裴 松虽看起来毫无战略,但他一无所长吗?为何官军常常惨败,又为何有那么多人响应反军,是因裴军有人勾结城中官吏,是因百姓食不果腹易被鼓动。”王夫南不急 不忙得出结论:“开仓放粮吧,民心稳定下来才行。至于内部的事,遣人暗查即可,倘有官吏与裴军联系之人,以通敌问罪。”他说着看一眼战战兢兢的观察使: “门禁戒严了吗?”
  观察使说:“还没有……”
  “门禁戒严,白天无验不可出入,晚上闭门。”王夫南又问,“常平义仓的粮食够吃多久?”
  “按灾荒的规格开仓放粮……大约可以维持三个月。”
  “三个月?”曹亚之立刻翻脸:“都开仓赈民,倘若战事拖久了军粮怎么办?不行。”
  “战事拖久?”王夫南反问道:“方才斗志满满说裴松不过一介莽夫,要速战速决的难道不是中尉?”言罢随即转向浙东观察使:“就这样办吧。”
  他起身,好几个将领立刻犹犹豫豫要跟着走,曹亚之脸色顿时转阴。他被王夫南驳了面子又抢了风头,自然十分不爽。
  待王夫南和几个将领走后,三两个心腹凑在曹亚之耳边道:“大将太嚣张了,全不将中尉放在眼里,可要治一治?”
  曹亚之看那背影走远,敛了敛眸光。
  在土团军的引导下,王夫南率一队精锐骑兵从越州往东,讨伐贼军,以解象山之围。而曹亚之则领神策军余部征讨南部反军,欲将唐兴等县夺回。东、南两路征讨大军,将裴松杀了个措手不及。
  因兵力分散,策应不及,裴松顿觉不妙,立刻调整部署重兵镇守宁海。曹亚之急功近利,未等与王夫南的东路军会合,便着手进攻宁海。尽管一众将士认为时机尚不成熟,但曹亚之却坚持认为趁胜追击才是硬道理,遂主张即刻进攻。
  王夫南得了消息已经迟了,曹亚之令人强攻宁海,却遭致贼军狠狠反扑,大败宁海,神策军损失惨重。
  而此时,曹亚之却安然无恙地待在大营内,身上甚至连一抹灰一滴血也没有。这是个根本不懂战场残酷的外行。耽于嘴皮和所谓谋略之人,又如何能够领兵?
  “末 将竭力反对过,然曹中尉一意孤行,强令出兵攻打宁海。”小将跟在王夫南身后边走边报:“宁海乃反军主力屯驻之地,曹中尉显是想一口吞下,可是太急功近利 了,末将实在觉得——”杀得满眼血红、好不容易突围的小将此时义愤填膺,看着兄弟手下被敌军围困至死,他觉得太冤!
  “觉得冤就留着命打胜仗。”
  “可是——”小将实在意难平,他不是头一回跟着曹亚之混了,如今真是恨曹亚之恨到牙痒,于是握紧大刀:“不如末将去营中将他结果掉算了!”
  王夫南神情寡淡,语声冷静:“出头的事轮不到你来做。”
  “大将——”
  王夫南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将强抑满腔怒火,眼红得像是随时要流出血来,但最终还是止住了步子,任由王夫南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混蛋!”王夫南走到曹亚之营外,低骂一声,捧着头盔就大步入内。曹亚之还未及反应,一顶带血的头盔就“砰——”地丢在他案上,抬起头见到的则是一身血衣风尘仆仆的王夫南。
  曹亚之嫌恶地看了一眼那头盔:“不洗洗干净拿到这里来做甚么?”
  如果可以,王夫南或许已经杀了曹亚之千百遍,但理智告诉他不行,于是他冷淡开口:“请中尉勿在行军一事上独断独行,宁海一役神策军元气大伤,倘再不慎重行事,恐要酿大祸,届时对中尉、对下官,没有半点好处。”
  曹亚之冷眼看他说完后拿起头盔,脊梁骨笔挺地出了营门,抓起案上一只茶盏就砸了过去。
  宁海一役过后,反军又开始罗织活动势力,而神策军也进行了几次突袭,不过都没成什么大气候。
  神策军如今兵力不够,只能奇袭。于是很快敲定攻击剡县,以瓦解反军势力。
  这次曹亚之执意要求充当前锋,让王夫南殿后。他率骑兵趁夜从剡县以西进军,这夜黑漆漆的,周遭更是寂静得只听得到自己人的行军声。王夫南担心有诈,将任务嘱托给手下副将,骑马往前行。
  至三溪附近时,果真遭遇裴军,两军瞬时打了起来。然裴军余部显然势单力薄,根本不是神策军的对手,裴军见大事不妙,赶紧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