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德川和也今年二十四岁,是东京大学法学院的一名大四学生。作为即将在来年春天迎来毕业典礼的准毕业生,他其实很忙,忙着准备毕业论文,也忙着准备考试继续深造。但就算再忙,也不能阻止他从繁重的学业中抽出时间陪伴在家休养的少年,为他补习落下的功课。
  毕竟,那个安静乖巧的孩子,是他一直想要的弟弟。这是德川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行为所能找到的全部理由。但或许,他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弟弟那么简单了。每每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觉得有种脸红耳赤的衝动,胸口涨满了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别样情绪,呼之欲出。
  又是周末了,放弃了去聆听一个重要的讲座之后,德川几乎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忙着将丢弃了好几年的高中课本找出来,为少年制定复习计划,好让他即使无法去学校上课也能对付这一学期的期末考。德川在伏案书写的时候,少年就安安静静的斜倚在他身后的沙发上,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看着这样的德川,他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迹部,虽说两人的性格脾气完全不同,但给他的感觉却又是一样的,都是那种无以为报的无奈和愧疚。除了身体,他什么都没有,如今这具身体都是残缺不全的。看了看手上仍未被医生获准拆去的石膏,少年微微蹙起眉眼,然后继续望着德川的背影出神。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病房里迹部对他说的话,迹部说:“就算你不爱我,但法律上你仍然是迹部家的养子,我依然是你哥哥,有义务要照顾你,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急着和我划清界限。等你有能力照顾自己的那一天,如果你依然还是坚持,我会如你所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他知道的,能让骄傲的迹部景吾说出这样的话,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只可惜,这份好他注定无法回报,他想要的只有龙雅,但龙雅不要他。
  德川回过头时,正巧看到少年眼底的寞落,心中莫名泛过一阵酸楚,不自觉的起身快步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把瘦小单薄的身体搂入怀中,低声道:“看书累了的话,我们出去走走吧,一天到晚关在房间里也对身体恢復没好处。”
  仰头望着盈满关切的深紫眼眸,少年抬手轻轻摸了摸德川眼底一圈淡淡的黑影,小声嘟噥道:“我没什么的,倒是你,昨晚搞论文又弄到很晚吧,可以再去休息一下。”
  被人关心和记挂着的感觉很好,德川向来冰封的面孔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低头用下頜蹭了蹭少年软软的发,放柔了嗓音道:“没关係,我不累。”见少年对自己的提议兴趣缺缺,他索性站起身道:“家里有芝士蛋糕,我去拿点上来当下午茶吧,正好当休息。”
  唇角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德川走下楼梯时,正好与回来取资料的宥子碰了个正着,不由得挑眉道:“妈,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事务所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有份重要的资料忘在家里了,我回来取。”见向来待人冷淡的儿子脸上就挂着罕有的笑意,宥子解释完毕之后又想了想,道:“和也,关于龙马的事,我们聊聊吧。”
  不明白向来聪明的母亲要跟自己聊什么,德川略微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您说吧。”
  示意德川跟着自己走进位于前院的阳光房,宥子斜倚在门口静静打量了他好一会儿,道:“我本来是打算在伦子和南次郎的葬礼结束后就收养龙马的,不过当时情况有点特殊,就一直搁置着,结果没想到会被迹部家的人抢先了。和也,我知道你一直想有个弟弟,所以想问问你,你现在是否还想要龙马做你弟弟?如果你想,我可以跟他说,就算法律上他还是迹部家的样子,我们一样可以收养他,只是少了法律的保障而已。”
  相处多年,德川太瞭解他聪明睿智的母亲了,所以很肯定对方要跟他聊的不是这些表面的东西。猜测着心思被母亲窥破的可能性,他吸了口气,平静的迎上带着一抹判研神色的细长美眸,道:“妈,你不用绕弯子了,进入正题吧,我等下还要给龙马补习。”
  倒是没料到儿子会如此直接,宥子略带惊讶的挑眉笑笑,然后正色道:“那么我就问了,你对龙马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只是弟弟?还是有别的?”她虽然一直很忙,但幷不忽视对一双儿女的教导,所以儿子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
  “我……不是很清楚……”宥子问的问题,也是最近一直困扰着德川的问题,因此他回答得很迟疑。好在他们母子向来说话开诚布公,德川也幷不打算隐瞒,微蹙着眉道:“我的确想照顾他,但好像又不止是想照顾他那么简单……”
  果然是这样呢。看着儿子向来冷凝的眼底那一抹无法掩饰的苦恼,宥子默默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从不管你的个人问题,也幷不敌视同性相恋的事情,但我要提醒你,龙马很可能不会接受你,因为他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她一早就看出来了,那对兄弟之间不正常,早就超越了正常兄弟之间该有的情感。
  “您是说越前龙雅吗?”回想着少年来找自己的那一天身上所带着的那些曖昧痕迹,德川不自觉的抿直了唇綫,嗓音也冷了下去:“他们是堂兄弟,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不管我把龙马当成弟弟还是想要得更多,但只要是越前龙雅,就绝对不行。”
  “和也,这件事我们没有任何置喙的资格,你必须旁观,否则受到伤害的只能是龙马,我想你幷不希望他再受到伤害了。”嗓音里繚绕着叹息,宥子无奈的看着儿子俊美的面孔上流露出的没有丝毫回转馀地的坚定,轻轻提醒道:“不管他们之间有些什么,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正想反驳,门铃声在这时响起了。透过阳光房光亮洁净的玻璃,德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的龙雅,顿时一股怒意憋在胸口。阻止宥子前去开门,他大步走过去,隔着雕花鏤空的铁门冷冷道:“你来干什么?龙马在休息,你不要打扰他。”
  这段时间来过好些次了,每次都被德川拒之门外,就算龙雅有再好的耐心也被耗得乾乾净净。更何况,在少年的事情上,他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耐心。眯起琥珀色的眼眸看了一眼正走过来的宥子,他嘲弄般的冷笑道:“怎么,我来看自己的弟弟都不行?你们德川家就这么霸道?还真把别人的弟弟当成自己的了?”
  知道儿子向来就与龙雅不大对盘,宥子觉得有些头疼,径直上前把德川推到一边,打开门道:“有什么话进来再说,隔着门吵惊动了邻居惹人笑话。”说完,她转头看向大步跨进来的龙雅,略带不悦的道:“你好歹也有名气了,隔一阵子就往这里跑,也不怕被记者拍到吗?”
  “我怕什么?我来看小不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必要偷偷摸摸吗?”懒得跟宥子多说,龙雅往墻边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皱眉道:“我来看看小不点就走,不会打扰你们太久,可以了吗?”
  再次上前一步挡在龙雅身前,德川眼中一片冰冷,沉声道:“我已经说了,龙马不想见你,如果你知趣就不要再来打扰他了,你还嫌他伤得不够重吗?你除了让他无家可归之外还能给他什么?既然什么都不能给他,又何必假惺惺的把自己装成一个好哥哥,你配吗?”
  不得不说,在怒意与妒意的交织下,德川这话说得的确重了,就连原本准备不介入其中的宥子也赶紧拉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一切还是太迟了,这些话刺痛了龙雅心中最不愿正视的地方,直接一拳狠狠揍在德川脸上,咬牙道:“我对不起小不点,不用你来提醒;同样,我想见小不点,你也没资格阻拦。给我滚开!”
  “龙雅!”幷非是要维护自己的儿子,但见龙雅情绪波动得如此厉害,宥子也不得不认同此刻不让这兄弟俩见面是个明智的决定。否则,除了再一次刺伤彼此之外,他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轻轻把德川推向屋内,宥子转身面对脸色极度难看的龙雅,平静的开口道:“见与不见,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你听完之后还继续坚持的话,我不会阻止你,可以吗?”
  久久注视着宥子,龙雅渐渐收敛了怒意,面无表情的道:“说吧,德川大律师。”
  微微垂下眼眸,宥子沉思了片刻,再度抬起头静静看向仍有不忿的琥珀眼眸,轻声道:“龙雅,你真的认为在你父母出事后伤得最重的是你吗?不,不是的,受伤最重的是龙马,只不过他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挥手阻止龙雅开口,宥子眼底闪烁着一抹哀伤,苦笑道:“我说的话也许你不能接受,不过还是请你耐心听我说完。南次郎和伦子的意外的确让他伤心,但最让他伤心的是你的态度。把他丢在美国四年;好不容易攒够钱回来你却对他冷漠以对;想要按照你的希望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又非要去找他;等他鼓起勇气要靠近你了,你又一次推开他。越前龙雅,你到底是无法面对你父母的死亡,对龙马心怀歉疚,还是你其实从心里根本就是恨他,而你自己还对此一无所知?”
  面对宥子一声声的质问,龙雅发现自己竟无力反驳,因为那一刻他想起了少年哭着问他的:“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不准我来,又不准我走!你要我怎么做才可以?”在记忆里,那好像是他唯一见过的少年失控的样子。踉蹌着后退,他睁着一双血丝满布的眼,死死瞪着宥子,呼吸沉重而急促。
  “如果你自己都没有想清楚到底想怎么样,就不要再来找龙马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做过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承受了多少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东西!真的,已经够了,龙雅啊!”伸手紧紧抓住龙雅剧烈颤抖的双臂,宥子眼中含着泪,轻轻的道:“回去吧,不要再逼龙马了,再逼下去,他会被你逼死的。如果到那时候你才醒悟,你就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真的是这样吗?他原来一直都是那么残忍的逼迫着小不点的吗?为何他还说得出“不要再逼我了”这样的话?紧咬着嘴唇,毫不介意血液的甜腥味充斥在口腔,龙雅无力倚靠着冰冷的铁门,双眼无神的望着湛蓝的天空。明明是温暖的天气,为何他却感觉置身于冰窖一般,连血液都冻结了。
  这近一年来的往事如走马灯般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绝望的都有,唯独没有一幕是真正愉悦的。哪怕是于他们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也是如见不得人般的偷情,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只是一味挥霍着可怜热情和衝动,哪一次不是在分别之后感到痛彻心扉的寂寞。
  不要再逼迫小不点了,这是宥子给他的建议,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够为小不点做的事情了吧。给小不点一个可以安心养伤的地方,让小不点可以不被外界所打扰,平静的生活,这是他可以做到的。
  所以,他不再坚持今天一定要见到小不点了,因为其实真的见到,也是无话可说的吧。所以,算了。
  轻轻挣开宥子的双手,龙雅慢慢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豪华跑车,直到绝尘离去,也不曾再转头看过宥子的住宅一眼。
  没有勇气,也是没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