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绿豆蒜_分卷阅读_4
  一个中年人拦住了他,“哥们儿,去哪儿?我捎你?”
  子安愣了愣,不太有底气地道:“圆明园。”
  “嘿,这点儿,圆明园关门了。您外地的吧,要不我给您找家酒店,明儿……”
  子安打断他:“我要去圆明园画家村。”
  那人瞪大了眼睛:“什么村?没听说过啊。”
  子安早料到会这样,他知道圆明园画家村已经拆迁了很多年,现在艺术家都流散到东边的郊区了。但他还是想去看一眼,“你把我放圆明园附近就行。”
  黑车司机打量了他一会儿,“成!先说好了,这点儿堵着呢,我也不多要你的,100!”
  子安举起了手掌。司机一看,叫道:“50可不行,还不够油钱呢,你给……”
  子安道:“我是说,不坐。”
  说完,他就紧了紧身上的皮衣,把手伸进口袋里,走进北京夜色中。
  他沿着路找公交车站,遇到站牌,就停下来看看。果不其然,他父亲当年坐的公车已经没了。有一趟去圆明园的公车,却已经过了末班车的时间。
  于是,他只好沿着马路,一路溜达。
  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的手脚已经麻木了。一个声音提醒他:子安,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现在应该找个酒店睡觉,然后明天一早坐飞机,回到上海,跟黎小南喝喝酒、骂骂人,顺便哄他几句,然后生活照旧。你能有什么损失啊?
  但子安跟魔怔似的,停不下脚步。心底有一种急切的渴望,推动着他继续往前走。他知道,这段路他早就该走了,就算这次退缩了,他以后也必然会回来。而火车站就要关闭了,那段连着他和过去的轨道,并不会永远对他开放。
  他没有理由走回头路。
  身边人多了起来,气味也越加复杂。抬头一看,四处都是小食店、服装店、酒吧,很多招牌上都有韩文。
  拥挤人行道上一排排的小摊子,卖着围巾、帽子、手机壳儿、廉价首饰。一女人搂着个婴儿,挡在了子安面前。她神秘兮兮道:“有好东西,要吗?”
  子安吃了一惊,这种事他倒是听说过,中关村这一带有很多抱着孩子“卖碟”的。见子安愣住了,女人职业地笑了笑,把婴儿抱在肩膀上,婴儿后背衣服上,竟然印了几十个二维码。“加微信,有豪礼送哦。扫一扫,我给你一包纸巾。扫一家送一包,扫十家,送手机膜哦。”
  子安:“……”
  女人见他没反应,就转身去找下一家了。子安赶紧拉住她,“大姐,问个路,圆明园往哪个方向走?”
  女人不耐烦道,“去哪个门?远着呢,哪个门都不近。”
  子安愣了愣,“走路能到吗?”
  女人立即道,“这大雾天,走啥路啊,大哥,你扫扫这个——”她又把婴儿提起来,“私人专车服务,第一次坐送20元卷哦。”
  子安看得眼角直跳,只好拿出手机随便扫了一下。女人满足了,一脸微笑地走开,顺便给孩子拉好衣服,轻声道:“今天冷冽,我们过会儿就回家,给宝贝做鸡肉粥哦。”
  子安站在人行道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一下子就觉得疲累不堪。要不先吃口饭吧,子安想。
  前面就是一溜儿的小吃摊,各种辣椒、淀粉、脂肪和香精的味道,毫无章法地交错在一起,让子安胃口全无。不过他的喉咙干渴极了,这一路千里奔波,竟然忘了喝口水。
  他看见前面有卖饮料的,问道:“老板,这是什么?”
  “正宗古巴鸡尾酒,墨迹多。冬天喝这个最爽,”老板大把大把地在塑料杯里加冰块,“从舌头凉到了脚底,然后又从胃里开始热起来,暖到手指头。我告诉你哦,这就跟死而复生一样,保管喝完了,啥烦恼都没啦。”
  子安被冰块诱惑了,要了一杯。酒灌进舌头,子安就皱了皱眉头:朗姆酒勾兑过,薄荷不新鲜,青柠酸味不足,估计用的是国产青柠……啊,真想摔杯子啊!
  可是他一边吐槽,一边把酒喝完了——老板说得对,那过程真像死了一次,又活了回来。他道:“再给我一杯。”
  老板笑道:“大侠,好酒量!”
  在酒精的作用下,子安觉得全身热烘烘的,这个充斥着陌生人、假酒、假肉的地方,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喝了三杯后,他觉得自己在慢慢靠近父亲,越过了车和马路,飞向那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他拿着冰冷彻骨的酒,走在无穷无尽的小摊子之间。烤肠、臭豆腐、冷面、烤串、麻辣烫、五颜六色的棉花糖、爆米花……各种各样分辨不出来的气味、食物的蒸汽、肉在煎板上的呲呲声。
  他的脑子慢慢被食物的颜色、声音、味道充满了,又变得一片迷蒙。天空在旋转,灯泡的光忽起忽落……终于,这新晋的米其林一星主厨被食物的沙尘暴击倒,掉进了空白里。
  作者有话要说:
  清华园火车站去年关闭了。火车驶过,人群堵在轨道两边, 曾经是五道口的一大风景啊。写在这里缅怀一下。
  第3章 走失的皮鞋
  口罩男递给子安一张大煎饼。子安抬起了手掌,想要拒绝,口罩男却直接把饼塞进他手里。
  接触到温热的食物,子安的防线崩塌了。他急不可待地蜷起手指,把大煎饼接了过来,大口吃了起来。
  全世界都消失了,只有咸而单一的酱味儿、涩口的葱、油腻的薄脆,在他嘴里交错成一种重口而又腻歪的味道。但是,怎么能那么好吃呢?!
  子安一口气吃了整个饼,等他意识回到现实时,手里就剩下一牛皮袋和几粒葱了。这就没了吗?子安不禁有点失落。他也顾不上脏了,用手背抹了抹嘴。
  太阳照在身上,那光也是混混沌沌的,但子安舒服地眯了眯眼,抬手摸了摸癞皮狗。
  口罩男见子安狼吞虎咽的样子,暗暗笑了一下。他用竹签挑起一根火腿肠,递给他。
  子安只犹豫了一秒,就接过了肠,咬一口。半截火腿肠掉了下来,落到他的皮鞋上,油腻腻的。
  子安也不以为意,他已经有八分饱了,伸手掏钱包,心想要给口罩男付钱。
  这时,街道突然骚动了起来。不远处卖袜子的女人叉着腰、张着腿,站在前面喊道:“城管来啦,快撤!”
  人行道就像积木忽地被熊孩子踢了一脚,散开了。摊主们打包的打包、收拾的收拾,三轮的引擎声响了起来,手脚快的人已经开始跑路。
  子安见口罩男也手脚利落地把东西放上电动三轮,赶紧拿出钱包,道:“等等……钱……”
  还没说完,子安的脚突然一紧。他低头看,原来癞皮狗吃完肠,还不过瘾,过来舔他的皮鞋,舔完了,还是觉得空虚,干脆一口咬住了他的皮鞋。
  子安大惊,跟狗展开了拉锯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