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
  周鹤立第二天开机后,发现许惠贤在凌晨一点给他发了消息。
  当然,并不是祝他生日快乐,也不是祝他新婚快乐,语气甚至不算友善。
  【你和谁结婚了?说都不和我说一声?】
  周鹤立犹豫了会,把对话框直接删掉,正准备收拾收拾去学校,电话就打了过来。
  “周鹤立,你不在家,也不在你爸那,你在哪?”
  周鹤立瞥了眼还在挑衣服的钟意,淡淡道:“在我太太这。”
  他说得理所应当,却把许惠贤气笑了,“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儿媳妇。”
  “你现在知道了。”
  “怎么了?”钟意牵过周鹤立的手,“我要去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周鹤立笑道:“你买什么我吃什么。”
  “周鹤立,她在你旁边是吧,电话给她。”
  周鹤立刚扬起的嘴角又僵住了,钟意看出来了他真的有事,微笑道:“没事,总要面对的,给我吧。”
  没等周鹤立说话,钟意便把电话拿过来。
  周鹤立想抢回来,但钟意已经开口,“阿姨,我是钟意。”
  那边沉默了片刻,“钟意?”
  “嗯。”
  钟意笑了下,“您今天有空吗?我们可以当面聊聊。”
  “下午一点,和义广场二楼星巴克。”
  “好。”
  挂了电话,周鹤立还紧紧握着钟意的手,即使他什么都不说,钟意也能看出他的担忧。
  “我见家长又不是你见家长,怎么你比我还紧张?”
  她是想安抚周鹤立,但这显然不起效,周鹤立低头摩挲她的手,“我怕她为难你。”顿了顿,他又说,“你别一个人去,我陪你去。”
  “你这样偏袒我反而容易激化矛盾。”
  周鹤立不说话,还是不肯撒手。
  “听话。”
  “……那你受气了要和我说。”
  钟意笑了笑,“好,一定向组织汇报!”
  其实钟意对许惠贤不算一无所知,多年前她来看裴屿川,钟意无意中见过一面。
  她眼神犀利,只一眼就看出钟意对裴屿川的心思。
  但那会她什么也没说,或许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下午一点,钟意准时出现在星巴克,而许惠贤已经坐着等了,桌上放了两杯咖啡。
  “给你点了杯焦糖玛奇朵,我记得小裴说你爱喝。”
  突然听到别人谈起裴屿川,钟意不免一怔,随即又好似没事般笑道:“是吗?我只是每次来了都不知道点什么,第一次点了杯焦糖玛奇朵觉得不错,后来怕出错就没有变过。”
  “那小裴是会错意了。”
  “……”
  许惠贤指甲轻扣桌面,“钟意,我们两个就不拐弯抹角了吧,你各方面都很好,但周鹤立要出国,如果你没有和他在国外定居的打算,这个婚姻,趁早断了吧。”
  钟意不为所动,“阿姨,我来也是想告诉你,周鹤立不会出国,他要留在梁市。”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我知道,决定权在你。”钟意直视许惠贤,“所以我希望你改变决定。”
  许惠贤笑了,“凭什么?”
  “凭我能帮你牵线搭桥,和陆氏合作。”
  许惠贤手一顿,氛围顷刻间变得极为紧张,她微眯眼睛,仔细打量起钟意,“就算没有你的帮助,我和陆氏合作也不过三五年的时间。”
  “确实,可你等的了吗?”
  许惠贤微笑道:“钟小姐,我这人极有耐心,比起工作,我还是更在意我儿子的前途,你的家庭,难道能接受一个资质平庸的女婿吗?”
  钟意低头没有说话,许惠贤等了下便站起身,拿过挎包,“钟小姐,祝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
  “等等。”钟意抬起头,冷声道,“那如果,我能给他一个很好的前途呢?”
  她偏头看向许惠贤的背影,笑意不达眼底,“我既能给周鹤立一个很好的前途,又能在短时间内帮你和陆氏达成合作,阿姨,这样的交易,你还不做吗?”
  商场人来人往,但钟意还是从喧闹中听到了回答。
  “合作愉快,我的儿媳妇。”
  许惠贤走后,钟意一个人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电话铃声响,她才回过神。
  “钟意,你是不是结婚了?”
  “白津遥?你怎么知道?”
  钟意还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连她爸妈都不知道,白津遥从哪得到的消息?
  “我看到周鹤立的朋友圈了,他没点名道姓,但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吧。”
  “我没想到你还有他的微信。”
  “他爸是我指导教师,知道我们认识后让我加的,唉别说了,我等了三天他才通过好友申请。”
  钟意又想起周鹤立吃醋时的气话,忍着笑道:“他对陌生人挺戒备的,熟悉以后其实挺单纯的。”
  那边一时没了声音,良久,白津遥才开口,“钟意,我打电话来就是想问你,你现在还抱着当初的想法和他在一起吗?”
  白津遥极少这样语重心长,钟意知道这不是平时的插科打诨,话语间的严肃让她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而在她思考时,白津遥叹了口气道:“钟意,周鹤立爸爸偶尔会和我提起他,怎么说……我真的劝你不要再玩他了,他是个,很极端的人。”
  “极端?”
  “嗯,你有看到他手腕上的纹身吗?那是为了遮掩伤口,他小学的时候,割腕自杀过。”
  钟意从商场回到工作室,一直工作到傍晚,黄昏时分,门口传来敲门声。
  开门时,周鹤立正低头看地,两只手背在身后,沉默不语。
  一听到开门声,他立马抬头,一张脸变得笑盈盈的,笑道:“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样的笑让钟意很恍惚,她难以把白津遥口中的极端和周鹤立联系起来。
  “又和我卖关子?”
  见钟意似乎不大高兴,周鹤立笑意浅了些,没再逗她,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红包,“我爸给你的。”
  “嗯?”钟意愣了下,红包看着很厚实,但她没有接,“我还没有给叔叔送过东西,怎么能先收他的。”
  “我还给他他不要的。”周鹤立直接把红包塞到钟意手里,“你不要的话自己还给他。”
  钟意笑了,“你就是想带我见家长是吧?”
  周鹤立自知心思被拆穿,也不遮掩,“那你去吗?”
  “当然去了,不管还不还红包,你家里人我肯定要见的。”
  说到见家里人,周鹤立犹豫了下,问道:“我妈她……”
  “我们交流时间不算长,不过过程挺顺利的。”
  “她真的没有为难……”
  周鹤立话刚说一半,钟意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凑到眼前。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强行抓过周鹤立的手,要带他去医院检查,那会,她就注意到了这个纹身。
  后来她见到了无数次,无数次都被她忽略了,她并不在意这意味着什么。
  可现在,她轻轻抚摸手腕上的花体英文,问:“纹的是什么?”
  周鹤立很明显欲言又止,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但对钟意,他已经习惯了事事给回应。
  “All is well.”
  周鹤立顿了顿,“是《三傻大闹宝莱坞》里的一句台词,主角说,心很脆弱,要学会哄它,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告诉自己的心:All is well,就有了面对困难的勇气。”
  钟意闻言抬起手,手掌慢慢贴在周鹤立胸口,看向他纯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的心很脆弱吗?”
  刹那间,周鹤立好像听到玻璃震碎的声音,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钟意紧抓着手腕。
  钟意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我没有时光机,没法把12岁的你从继父家带出来,没法告诉12岁的你,不要在手上留疤,21岁的时候会有人心疼你的伤口。”
  “周鹤立,我吻不了12岁的你。但或许……”钟意慢慢俯下身,吻落在周鹤立的手腕上,纹身上,伤口上。
  “我可以吻你12岁的伤口。”
  “周鹤立,我们不会步你父母的后尘,我保证你不会再添新伤。”
  周鹤立迟迟没有说话,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
  三年级开始,父母天天争吵不休,他听不懂,可他也知道吵架很难受,上去劝,但没人听。
  四年级,妈妈像拔河一样,死命把他这一头拉到继父家里,他住了三年,他至今不知道自己怎么度过的那三年。
  吃饭时,继父坐中间,妈妈和哥哥坐在一边,他一个人坐在他们对面。
  他不像家人,像客人。
  爸爸不接他回家,妈妈不理他的话,继父热络下藏着厌恶,哥哥关心下含着不愿。
  从四年级到六年级,这是他,“天真烂漫”的三年。
  他的心脆弱吗?
  哪有什么脆弱不脆弱,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被摔得破碎不堪,看不出原样。
  可现在有人愿意把玻璃碎片拼起来,拼起来的东西不好看,可是他可以重新拥有它了。
  “姐姐,我的心很坚强。”
  “它很用力地跳着,每一下都在说,谢谢你。”
  周鹤立的眼泪打在钟意手背,滚烫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钟意面前哭,在钟意面前展现他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