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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算是吧。”易擎模棱两可道,在易凤知垂眸喝茶的时候又在他脸上看了看,只见他神色温柔,颇是慈祥,前生后世种种无端涌上心头,不由得将笑脸收敛了起来。易凤知见他笑颜倏然转淡,眉宇之间浮出一层淡淡的忧色,不由得身子微颤,想到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来。
  “擎儿,你老实告诉爹爹。”易凤知脸色有些难看,他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道,“你……是不是喜欢你静姨?”
  易擎哑然失笑,他默然不语了片刻,看着父亲较真的神色,然后缓缓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爹,不是静姨,是一个男子。不过,他的确是静姨的……朋友,只是性子冷淡,不像静姨那般对我百般疼爱,他修道无情,这一生一世也不会爱我的。”话自然是说的半真半假才可信,可易擎说出对苏怀静的想法时,却忍不住黯然了起来,“可是我仍是愿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之前不与爹爹说,是因为怕是个男子,爹爹会怪你吗?”易凤知的确有些茫然,因为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又从哪儿静姑娘又冒出来了这么一个男性朋友,难不成静姑娘对闾丘好友无意就是因为这位男子,可是易擎又说他喜欢那名男子……那他与静姑娘……
  易凤知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道:“此事,静姑娘是否知道,她又是何态度?”他倒不是真在意静姑娘多过儿子,但多多少少,心中总是觉得易擎是个孩子,而静姑娘起码与自己是同辈,都是易擎的长辈,她的态度很值得揣摩。
  “静姨自然是知道的,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易擎苦笑道,但见易凤知脸色不对,又缓缓道,“爹,你不要想岔,此事并非是静姨有意为之,纯属机缘巧合罢了。非要说起来,只怕她也觉得烦人的很。”
  虽说怀疑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但毕竟易凤知对爱子颇为信任,知他年纪小小,可少有虚言,因此纵然心中仍存犹疑,脸上却稍稍好看了些许。他对情爱之事其实倒还懵懂,父子俩都是一个模样,只不过他比易擎略胜一筹的是总归曾经喜欢过姒明月,哪怕之后夫妻反目,结缘不合,两心终是难归一意,但是多多少少也算是尝过情爱滋味的,因此能够理解,并不作严苛之色。
  “你是说你静姨并不希望你喜欢那个人吗?”易凤知微微侧过身体,拉过了易擎的手来,语气当中略有疑惑,轻声道:“你与爹爹说得详细一些。所谓山中岁月过,人间已千年,咱们修士差不离也是如此,因此年龄倘若有所差距,也并非难事。你静姨为何不愿意你们在一起?”
  也不待易擎说些什么,易凤知又抚了抚他的后脑勺,忽然道:“你虽然年纪还小,但为人稳重,又向来乖巧孝顺,你静姨向来疼你宠你,定是那人有什么问题,你静姨才不愿意你与他在一起。”他这话说得蛮横不讲理,像个只顾袒护幼子的恶父,可是易凤知却是真心实意,的的确确就是这般想的。
  “是啊。”易擎哭笑不得,随即摇了摇头,轻声道,“他的确有些问题。”
  易凤知倒是有些吃惊,不是吃惊自己说的有问题,而是吃惊易擎居然也是同样看待心上人的,不由得神情古怪起来:“既是如此,那……你喜欢他什么?你先前说他修道无情,可是世人哪有真正无情的,只怕是故作无情,他只是不爱你。”
  “哈,正好相反,他非但不是故作无情,反而是真真实实,的确无情。”易擎摇摇头道,“他倘若动情,便要死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平生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可对我的确是独一无二……”
  易凤知听得有些迷糊,他修道多年,虽知道有些人会修行无情道,但是也没有听说过动情就会死的存在,更何况听易擎的口吻,好似与那人相识许久,可是自己却从来不曾耳闻有这么一位人物。既然与静姑娘相识,那么应该也有往来,但他每次前去小屋,也从不见静姑娘有什么故交旧友。
  “这样一位特殊的修士,他是与静姑娘来自一处,还是有什么名号?”易凤知略微沉吟,谨慎问道。
  “爹,你别费心了。”易擎无奈笑了笑,微微叹气道,“他与静姨是一道的,在这里没有什么名气,来历神秘的很。这些事你也不必费心,我自己自然会处理的,我与他,跟你与娘的情况不太一样。”
  易凤知眨了眨眼,尚未明白易擎口中所言,不由得稀罕道:“倘若情况真的如我跟你娘那般糟糕,那我怎能不担心。”其实他脑中本来还奇怪易擎是怎么知道他娘亲的事,但是想了想,毕竟离开那时易擎已经记事,纵然小时候不明白,长大了自然也回过味来了,而且还有静姑娘在,他倘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以静姑娘对他的溺爱,也没有不答的。
  易擎不由得失笑,他凝望父亲充满疑惑的英俊脸庞,想起了自四侯之门那一刻起,自己与易家纠缠不清,那时他满心愤怒仇恨,只觉得世上再无认可自己可以信赖的人,直至后来苏怀静出现,他曾以为苏怀静可信,可到头来,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枉费他那许多年精心谋划,阴谋算计,哪料到还是叫苏怀静玩弄在掌心里,只是易擎始终不明白,苏怀静骗他有什么好处,不过也正因为苏怀静对他的确毫无任何恶念,更并非存有私心,他才会这般相信这个人。
  往后的路,他还是只能与苏怀静一起走。
  苏怀静心里在想什么,他实在是一点儿都想不透。
  “擎儿。”
  易凤知忽然出声道。
  “你是否对他爱逾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牙真的绝望,肉痛,钱痛
  第103章 分离
  三年转瞬即逝, 稍早些时候, 苏怀静给他发了信鹤,称是明日正午二人就要离开。
  父子二人一同吃过晚饭, 家宴不过稀松平常, 吃得虽非是粗茶淡饭, 但也称不上山珍海味,易擎却因快要离开,此次便是与父亲的最后一餐,所以吃得颇为动容。易凤知不知爱子为何这般神态, 只以为他十分喜欢今日的晚宴,就在他碗里多夹了些菜肴,记下待会要好好奖赏厨子一番。
  待晚饭将尽时, 易擎忽然道:“爹, 咱们父子好似也很久没有促膝长谈一番了, 今晚上同榻而眠如何,我还有许多话想对您说。”
  他们父子二人一个生性冷淡古板, 一个狡黠狂傲, 易擎的灵魂本就是个再省心不过的成年人,因此父子之间的交流并不像寻常人家那般多。一来易擎难免别扭,二来易凤知不太明白,只是觉得既然儿子乖巧,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易凤知其实觉得没有什么好促膝长谈的,不过既然易擎提出,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便欣然答应了。
  待用完饭,易擎与易凤知一道回了卧室,父子俩洗漱过后皆解衣就寝,然而睡意自然是不会那么快有的,便留了一盏残灯放在床头小柜上,待晚上休息了吹熄就是了。易凤知卧在外头,易擎躺在里头,虽不知道爱子想谈些什么,然而易凤知还是自己起了个头,夸赞易擎白日里表现的极好。
  易擎恍惚了片刻,方才想起来自己早上随着易凤知去拜访了灵宝洞的人,女夷这会儿还是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在她师祖身后,让易擎无端想起了自己与苏怀静初出游学的时候杀得那两个孩子,其实那两个人的模样他都记不大清楚了,只是千年过去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害羞腼腆的小姑娘,都成了人家能拿来作威作福的师祖婆婆了。
  不过也不奇怪,早在另一个时间,她已成了会毫不犹豫背叛他人信任的女人了。
  易擎淡淡应了一声,今日是他与父亲相处的最后一日,他不想浪费时间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易凤知倒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又哪想得到这是父子最后一次相聚,便绞尽脑汁,埋头苦想该与易擎说什么话题好,不过他向来不善口舌,想了许久,也只是微微笑道:“我看女夷那孩子倒是很可爱,日后长大了,定然出脱的清秀漂亮。”
  “也许吧。”易擎态度模糊的说道,他满腹心事,又听着厌恶之人的话题,自然不能跟父亲撒气,便只是冷淡的敷衍着。就在他要开口变话题的时候,易凤知总算察觉到了爱子口吻里的冰冷,不由得恍然大悟,想起了易擎早在三年前就对自己说过有个心上人,还是静姑娘的好友。
  三年以来,易擎很少会提起静姑娘,也很少会提起那个神秘的心上人,之后易凤知去过几次,屡屡试探静姑娘,对方却一直是似笑非笑,露出一副“不愿不可不行不能说”的神态来,悠哉悠哉的要他自己去问易擎。
  久而久之,易凤知见易擎没再多说,只当他心里放下,只不过是少年一时的遐想绮念,自然也不会多嘴什么。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你喜欢过一个人,还是你静姨的好朋友,你与他怎样了。”易凤知稍稍侧过身,他是修为高深,睡意贯来不浓,便对易擎柔声道,“爹很少听你说起他的事,怎么,你近来没有怎么见到他了吗?我瞧你好像对其他人都不假辞色,难道真的没个能叫你看上眼的不成?”
  易擎不由笑了起来,假使是曾经那个他,定然要嫌弃易凤知罗里吧嗦,连他喜欢什么心上人都要插手干涉,如今想来,只不过是爹亲希望与自己多多了解,然而想起今日便是最后一夜,往后再不能见,不由得眼圈一红,就垂下脸去,不愿被易凤知瞧见。
  只是易凤知眼力何等厉害,见他如此黯然神伤,自然不知真实原由,还当是说中了易擎的痛楚,是那静姑娘的好友并不喜欢他,只将他当个娃娃来看,不由得出言安慰道:“其实倘若你爱年纪偏大些的,这世上也多得是。待你往后外出游历,便会见到许多人,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
  这话安慰的未免过于冠冕堂皇,实在叫人感觉不到诚意,易擎哭笑不得,细细想起自己十八岁时的性情,暗道倘若父亲当真与那时的自己这般说话,恐怕自己难免要想多想西,觉得父亲是在年纪与阅历上看轻自己,觉得自己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那免不得父子一夜的促膝长谈就在此刻终结,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起来。
  不过说到底,倘若真是当初那个自己,如今也未必会与父亲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今日的会谈其实本是易擎提出,可却全是易凤知努力在挑起话题,试图不要冷场,易擎沉吟片刻,微微笑了笑,缓缓道:“不妨事的,爹爹,人生有缘,而缘聚缘散都是福分,那位心上人的事我并不着急,儿子难过,只是……只是舍不得你。”
  “舍不得我?”易凤知哑然失笑,但少见爱子这般脆弱的模样,心里极是疼他爱他,纵然觉得此言听来滑稽,可也难免柔声道:“爹爹一直就在家中等你,再说你离游历还差着岁呢,真要不舍,你再待几年也不妨事,有些人在外苦行,也有人在家中清修,都是寻常,倒怕咱们父子谈久了,互相倒是看烦起来了。”
  易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他总不能说出来,只好苦笑,然后点了点头,他惯来天不怕地不怕,少有伤情的时刻,这会儿见着易凤知,忍住泪意已是不易,可总不好叫父亲一直说话,就哑着嗓子哽咽道:“爹,儿子也是……儿子真盼望有日娶亲,爹爹还在儿子身边,一直陪着,健健康康,幸福美满的。”
  雪妃燕曾与易擎成亲,那时还是易凤知看中的媳妇,大婚白日时他还满面欢颜,结果一入夜,喜事变丧事,做妻子的联合外人要杀丈夫,做父亲的选中一个儿媳是为了害死儿子。易擎不知道当时易凤知的心情如何,可他当时的的确确是那般想的,恐怕易凤知离此也相差不远。
  只不过易擎从未将雪妃燕当做自己真正的妻子,成亲之前只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美貌女子,要说动心,也没有那么夸张,要说动欲,易擎也真的不缺这么一个女子;至于成亲之后,雪妃燕的真面目立刻暴露,那时易擎也就满心只剩下可憎了,自然对她没有任何期许。
  所以易擎所说的成婚,其实想的是苏怀静。
  “傻孩子,你成亲的时候,爹爹自然是会陪在你身边的。”易凤知声音微止,听爱子言下之意,似乎是担忧自己喜欢上男子无法名正言顺,又好似是盼望自己续弦,不要这般孤单,心里多少古怪起来,斟酌了片刻,缓缓道,“擎儿,无论你喜欢谁,爹爹都支持你,至于爹爹惯来喜爱清净,所以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你明白吗?”
  易擎轻轻点了点头,父子二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稍侧过脸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