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不须啼 第183节
  金禄立时就答应下来,齐王说了,头两天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他要纸笔,那是件再好不过的事儿了,不管上头写了什么,到时候拿走,一并呈上去。
  金禄去取笔墨纸砚,他人刚一离开院落,裴观就听见隔壁人在叩墙,“笃笃笃”三声,不知是何意。
  裴观听见响动,直走过去,伸手也在墙上叩了三下。
  对方却没回应了。
  裴观刚觉得奇怪,金禄去而复返,原来他就住在这院子正中间的屋里,方便监视。飞快取了纸笔来,还拿了一包蜡烛:“若是不够,裴大人只管说。”
  “天儿冷了,给大人再添个炭盆。”
  裴观已经用过饭,姓金的却依旧送来一菜一汤,还笑着告罪:“衙门里只有这等菜色,裴大人将就将就。”
  到这会儿,他一个字也没提为什么把裴观请进来。
  他不提,裴观也不问,既来之便安之。
  裴观出来的时候阿宝往他怀里塞了钱袋,此时随手摸出块碎银子:“多谢你奔忙。”
  金禄照收不误,眼看裴观坐下点灯磨墨,这才笑呵呵关上门。
  吩咐几个皂隶看住了后院,就往后衙一间精致厢房去,立在门边等里头传唤。
  厢房屋中四角烧着几个盆炭,整间屋子都铺了织锦软毯,外头已是秋寒刺骨,屋中却温暖如春。
  金禄躬身等在门边,厚帘子打起来,暖风熏得他一激灵。
  小德子拢着领口,那风激得他也打寒颤:“进来罢,王爷问你话。”
  齐王自进京封王之后,也办了两桩合景元帝心事的差事。
  一是替景元帝修书。就是因为修书,牵连出了《正气集》案。
  他督办此事,原是派手下人在此坐镇,可偏偏景元帝在朝上盛赞秦王与诸将士同吃同卧。
  齐王便将在左右谏司中设了间精致厢房,也不是日日在此吃住,但十日之中也有三五日在此。
  等圣驾派人来时,便可显示他勤于政事,对景元帝指派的差事十二分上心。
  齐王是来办差的,又是在左右谏司设堂,没法子带美人在身畔,就带了几个模样秀气的小太监。
  王爷身边有几个侍候的太监那也是寻常事。
  金禄对着这些太监们陪笑,进屋行礼,齐王就坐在窗边,那窗后面移了丛金嵌玉竹,几株白茶,勉强算是有景。
  他一面吃茶一面问:“怎么样?”
  金禄一五一十的回了。
  “他一句也没问?”
  “没问。”
  “也不怕?”
  “不怕。”
  齐王反而兴味起来:“继续盯着,先晾他两天。他可曾要些什么东西?”
  “要了纸笔。”
  “哦?不论他写了什么,都呈上来瞧瞧。”
  第163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金禄跟齐王办案, 连日来也见得多了。
  刚进来的人,个个都铁骨铮铮,谁也不肯供出同侪。饿上几顿冷个几天, 也都还能撑得住读书人的风骨。
  可只要动起鞭子刑具, 服软的十之五六,管他是连襟还是四邻, 是沾亲还是带旧一概不管了, 个个都盼着多供一个人, 就能少受点罪。
  他有两套法子, 一套是对付那些一来就下狱的,一套是对付裴观这种, 还给几分薄面的。
  既然主子特意吩咐了,那便让探花郎先过两天好日子。
  裴观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隔墙人的动静,夜一深, 丝丝寒风从屋中各处的缝隙钻进来, 吹得桌上烛火明明灭灭。
  裴观起身,将窗户抵牢些,依旧有风从窗纸缝隙中灌进来。他搓搓手,紧了紧斗蓬。
  金禄嘴上是说给他添炭盆, 哪里有好炭火用, 寻常黑炭反起浓烟,热不了屋子还得开窗户透气儿。
  裴观干脆不用,他搓手动笔,用还带余温的茶水研墨, 在纸上落墨。
  写上几笔便墨意干涩, 只得不住呵气, 再倒茶水续墨,写得十几页纸。忽听见窗外一声响动,裴观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窗缝。
  四邻的灯火都熄了,他便也“入乡随俗”,手执灯盏到床前预备睡下。
  说是床,就是两张条凳搭了一块木板,上面薄薄一层被褥罢了。
  裴观确是生在富贵窝,长在金银乡,但他上辈子下过狱,牢里的草席都睡过,能有这么块板子,就比牢里要舒服得多了。
  他将椅子挪到桌边,暂作床前桌,把油灯摆在上头。
  铺开被子,解下斗蓬,斗蓬倒比被褥还软和保暖。
  和衣而卧,身上竟也不觉得有多冷。再睡了一会儿,竟觉得热起来。将斗蓬掀开,细一思忖,原是阿宝给他袍子里头夹的羊皮起了作用。
  这几日天一直阴恻恻的,似有雨雪,要是没这件夹羊皮的袍子顶着,到夜里还不知怎么过。
  到了下半夜,果然开始下起雨来。
  外头雨声沥沥,秋风夹着水气寒气吹进来,将裴观冻醒。他把斗蓬往身上一盖,倒还能忍得下去。
  眼才阖上,先听见外头喧哗声,跟着满院火光。
  裴观摸黑爬起,从窗缝中瞧见几个皂隶架着人进院门,金禄走在前头骂骂咧咧:“好日子不过,早些说了,何必去苦牢受罪吃冷风。”
  也不知那人招认出什么,不光换了屋子,还请了大夫。
  院中灯火一直亮到三更才熄。
  院中人必也在瞧这场“热闹”,这场下马威,大约是个整个院里的人预备的。
  天一亮,皂隶来给裴观送早食,一碗稠粥,一碟酱瓜。
  不多时,金禄来了,他脸上带笑:“昨儿夜里没吓着裴大人罢?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地方不肯呆着,真关到那里头,可没好果子吃。”
  “那里头”裴观已经见过。
  他终于开口问道:“究竟是为何事将裴某叫来?这没头没尾,实在让人纳罕。”
  金禄笑了,心想下马威有用,探花郎面上装得再镇定,心里也还是害怕,他卖了个好:“裴大人可听说过《正气集》?”
  要说没听过,那也太假了。
  “怎么?”
  金禄心想,这人既不承认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倒要打点精神套他的话。
  “裴大人若看过这书,就知道里头文章大大不妥,很有些犯了大忌讳的东西,我主子得了旨意,彻查此事。”
  说到大忌讳时,他还咬了重音。
  “还有这等事?”
  金禄耐着性子作答:“可不是!查抄出来的都堆在衙门堂中,全是罪证,裴大人府上可没这等犯上作乱的东西罢?”
  金禄说到查抄,裴观心中微惊,难道齐王已经派人去家里查抄?
  阿宝胆子还大些,母亲妹妹怎办?早知就让阿宝赶紧挪到后宅中,她住在留云山房,那些皂隶可别冲撞了她。
  再看金禄的眼神,裴观心神略定。
  他缓缓摇头:“这与我就更不相干了,莫不是你主人弄错了罢?”
  金禄笑了:“既然请裴大人来,就有请裴大人来的道理,有人说裴大人与这事有些关联。我们主人也觉着定是弄错了,要不然怎么别人在牢里关着,您能在屋里歇着呢。”
  裴观觉得问得差不多了:“你主人是?”
  “齐王殿下。”金禄一面说还一面两手搭起举高,以示尊敬。
  “那就请禀报齐王殿下,请他彻查,裴某与此事绝无半点干系。”裴观故意露出意外的表情,“况且,裴某也还有别的事要忙。”
  裴观正在守孝,除了写写谏言,还能有什么事忙?
  金禄瞥一眼桌面,桌上除了空碗,只有白纸和冻成铁扫把的狼毫笔。
  昨儿探子在窗边分明瞧见他伏案书写,那些纸是烧了不成?心里这么想,目光便四处搜寻。
  难不成,他还能藏在枕头被子里?
  金禄一无所获,转身要走之时,这才看见他找那些纸,都在窗户上糊着!两面窗户几乎糊满了!
  金禄立时转身笑道:“底下人真是不会办事,怎么捡个漏了风的屋子给裴大人住,我就这叫人拿厚窗纸来,把这窗重糊一遍。”
  “也不必,都已经糊住了。”裴观饮了口冷茶,他用的是早上送来的半碗稠粥。
  “要的要的。”金禄眼见那纸上的墨已经被粥糊了一半,赶紧找了人来换过窗纸。
  又将收拾过窗纸呈送到齐王厢房。
  依旧是小德子把金禄叫进去,金禄道:“今儿那探花郎说了软话,不住跟小人打听这事,小人漏了几句口风,他说自己与这事绝无干系,请王爷彻查。”
  “真是竹叶有低头叶,梅无仰面花……”齐王笑着饮了口茶,“看来探花郎还知道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金禄依旧满面堆笑:“要不要再给他透点口风?”
  确是有人攀咬裴家,咬裴家的还是裴如棠的“旧友”,裴如棠那本小册中记得许多朋友的秘辛,他自己的也被人记在册上。
  齐王冲金禄颔首,那两版书都已经搜出来了。
  裴观再搜罗,也不可能把父亲送出去的诗集一本不落都收回去,总有散落在外的,这回检举裴家的人,手中就有那部书的原版。
  幕僚正在查看,看那两本书究竟有何不同,是否能给裴家定罪。
  齐王听金禄禀报裴观说了软话,便想这探花郎也不是块撬不动的石头,对金禄道:“他写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