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丈夫与妻子
  这一觉睡得好舒服。黄建华一睁开眼睛,透过窗子就可以看到蓝蓝的天空,上面疏疏落落的散布着纤细的卷云,显然又是天高气爽的好天气。
  他习惯性地抓起床边的手机看了一下。面板上显示的时间是二○一二年四月二十四日上午八点二十三分。
  黄建华五十二岁,是台湾大学工商管理学系与商学研究所的专任教授:他的妻子王芝兰正好五十,是台北市大安区仁爱国中的英文教师。
  两个人结褵将近三十年,膝下有两个儿子,老大明道二十八岁,在台中地检署担任检察官:老二明德二十四岁,在新竹科学园区担任半导体工程师。
  两个儿子都很忙碌,除了传统的大节日,以及家人生日一定会回来之外,通常都是好几个星期才会回来一次,所以大多数时间几乎都只有老夫老妻两个人守着宽阔的屋子。
  1大早黄建华就心情愉悦,一边吹着口哨,轻快地从楼中楼的卧室走下楼梯,进入客厅。
  眼前的场景这几年几乎都没变过,穿着睡袍的王芝兰戴起老花眼镜,聚精会神地进行新闻搜索;可怜的报纸左一张,右一张地散落在她四周。
  「啟秉老爷,包子在电锅里,豆浆在餐桌上,请自便。」她的眼睛继续紧盯着报纸,头都没抬一下。
  黄建华走进餐厅。热腾腾一大盘他最喜欢的葱烧肉包,豆浆则是老婆用有机黄豆现煮的,配上几小盘青菜。嗯,一天之计在于晨,早餐要吃得像国王,这就是我最重视的养生之道啊。
  「美女主播,可以为我报导一下昨日要闻了吗?」
  一面享受丰盛美味的早餐,一面听老婆报告重点新闻,几乎是他们迎接崭新一天的例行仪式。
  其实每天报纸上刊载的新闻,大多数他前一天都在网路上看过;由于老婆当学生时还没电脑,毕业后一直在国中教书也没机会学会使用电脑,所以始终无法拋弃阅读实体报纸的习惯。因为这个缘故,黄建华只要逮到机会几乎都免不了要开开玩笑,说全世界为了让她有报纸可看,每一年不知要多砍掉几棵树?
  「最劲爆的消息,当然是台湾之光王建民的诽闻了。」王芝兰似乎有点激动:「他怎么可以这样!?以后他要如何面对他的老婆跟孩子?枉费大家这么支持他信任他!我以后再也不看他的比赛了。」
  王芝兰本来对电视转播体育节目完全没有兴趣,直到王建民前往美国大联盟崛起,被称为台湾之光,甚至代表全台湾正面力量与希望,逐渐吸引了她的注意;后来更因为没有背弃相恋多年的女友,将她迎娶入门,使王芝兰讚叹不已,竟然成为王建民的忠心球迷。
  结婚多年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有妻共享的体育节目,黄建华当然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总是一个人孤独守着电视机的状况。
  「有那么严重吗?不过是身体受伤復健期间心情鬱闷,偶尔逢场作戏一下,他也后悔而且保证绝不再犯了;就算这样,私生活归私生活,根本与球技无关,有必要扯到以后都不看他的比赛吗?」
  「你们男人总是为男人说话,明明是偷腥都不承认,一旦纸包不住火就说是逢场作戏,谁能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假戏真做?还有那个小三,她又不是计程车挥之即来挥之即去,万一她不罢休怎么办?」
  王芝兰越说越来劲;「总之你们男人就是自私,完全都没有把老婆孩子摆在心上。逢场作戏?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就是因为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最后导致美满的家庭支离破碎!」
  黄建华看着王芝兰从沙发上跳起来,声调也不断提高。心想完了!她内心深处那个开关又啟动了!
  许久以来,好多长辈与老朋友,都夸说他真昰会挑,娶了一个温柔贤淑的好老婆。不但工作勤奋,赚钱补贴家用;家事也一肩挑起,让黄建华一直都无后顾之忧。而且个性温柔,在外面任何事情都是黄建华说了算;两个小孩的教育更不用说,目前所从事的都是职场里大家争破头的好工作,简直羡煞了周围同样身为父母的亲友们。
  那还是十八岁高中毕业要考大学的时候,听说台中有一所私立东海大学,董事会是美国好几个基督教的联合会,因此聘请许多外国教授,无论是授课、讨论或与学生私下交谈都使用英语;而且所教导的知识与教学方式都比较新潮实用,所以毕业之后大多数的学生都会经过这些外国教授的指导或介绍,出国去继续深造。
  因为这个缘故,这所学校在大专联考的志愿排行,不但在私立学校中有如鹤立鸡群,有些比较知名的科系,入学成绩居然与师大或政大的某些科系在伯仲之间。尤其是外文系,在乙组的志愿排行,竟然只落在台大外文系之后。
  东海大学位于台中市郊西屯区的大度山上,全校学生几乎全部住在宿舍,有很多认识相处的机会,所以造就了不少姻缘。读企管的黄建华因为家境较为贫寒,要负担高昂的学杂费与住宿饮食费十分吃力,幸好学校特别体谅这种状况的学生,所以提供他们许多工读的机会自力更生。
  四年的大学生活,黄建华都在图书馆工读。对于从小就特别喜欢读书的黄建华来说,能够置身在书海之中简直是梦寐以求。而且那个时候企业管理还属于一个新的学门,有成立这个系的大学很少,东海企管系也是几年前才成立;市面上有关这方面的中文着作寥寥可数,拥有大量英文图书的东海图书馆,正好可以满足黄建华的求知慾,奠定了他日后研究成功的基础。
  大三的时候,比黄建华低两个年级,同样喜欢阅读的王芝兰出现了。
  她是外文系的新生,特别喜欢看英文版的世界名着,后来选修法文以后也会借阅法文书。她说宿舍太吵,寧愿走一段路来图书馆看书;她喜欢坐在靠墙的座位上静静地看书,有时候会咬着铅笔,偏着头动也不动,不知在想甚么,甚至一想就昰一二十分鐘。
  淡淡的情愫,在一对年轻男女之间缓慢的扩散开来;一开始是黄建华发现四处无人,只剩他们两个,不必担心吵到别人,于是放胆开口找她聊天,这一聊互相觉得还蛮有趣的,而且居然发现两个人之间其实有不少共通话题。
  这样子聊天真不过癮,只要有人进来就被迫停止;所以后来就相邀去吃饭、散步或看夕阳,有时在草地上或坐或躺,总有说不完的话,
  总之,在广阔校园的许多角落,经常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放假日只要没有工读,两人会搭乘公车到台中市去吃吃大麵羹或蜜豆冰,有好片子放映时也会一起去看一场电影。
  吴建华毕业去当兵那两年比较难熬,由于不愿意浪费时间去考预备军官,黄建华被分发到外岛服普通兵役,两人只能依赖书信互诉衷曲。在这段书信往返的过程中,发现彼此之间在各方面都很契合,早就互许终身了;对于未来的生活规划,两个人也透过书信往来,充分讨论过而做出了决定。
  又经过两年,王芝兰毕业,根据他们拟订的计画,她并没有跟大多数同班同学一般出国深造,而是选择最稳定的教职,在台北市大安区仁爱国中教英文。当兵回来的黄建华则是考取台湾大学的研究所,继续攻读学位。
  在接到硕士班录取通知之后两个人很快就结婚,一年之后儿子诞生,四年之后又添了一个小儿子。
  结婚之后最开始的七年,黄建华以学业为先,几乎没有收入,王芝兰成为整个家庭的支柱。国中教师的薪资是全家唯一稳定的经济来源,她又在家里设立家教班,班上学生半数以上都有参加,差不多又多了一份薪水。
  眼看着王芝兰家庭事业两头烧,自己却必须全力应付研究所的课业,只能坐壁上观,黄建华心中实在不捨,尤其是王芝兰还是一点怨言都没有,对他仍然那么温柔体贴,对孩子也是十分照顾,使黄建华更感到过意不去。
  「我想我还是先办休学,找个工作帮忙家计,等经济状况好一点再拿学位吧。」某一天晚上,王芝兰结束最后一班家教,端了一杯茶坐到沙发上,黄建华望着她疲惫的脸说道。
  「老公,这不是早就讨论过了吗?我一定要撑住这口气捱过这七年,只要一停我就没把握是否能重新再开始。只剩两年多了,你一定要拿到学位啊。我只希望你永远记得我们现在所说的话,以及我受过的苦,以后绝对不背弃我。」
  又过1年,那天黄建华就博士论文的内容,与指导教授讨论的比较晚,不好意思请教授去吃饭,又喝了一点小酒。回到家看老婆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在整理家务,而是1个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老公,去哪里这么晚才回来?」
  黄建华拿出跟教授讨论的笔记,说明当晚的行程。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去干甚么事了?你知道我的同学林毓琴吧,她老公有外遇要跟她离婚了,她打电话跟我哭诉了好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他们的事了解多少啊。我觉得你也不能只听你同学的一面之词。」
  王芝兰站起身来。「我同学说的没错,你们男人没1个好东西,总是互相维护。她跟我一样拼命赚钱供她老公留学,不够还跟娘家借钱,现在拿到博士学位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到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你告诉我一定不会背弃我。你看看我现在如此辛苦,都是为了谁啊。」
  说着说着,王芝兰开始哭了起来。黄建华1时手足无措,只能发誓绝对不会作出对不起她的事。
  王芝兰突然扑入黄建华怀中,不断用瘦弱的拳头轻轻地搥打他宽阔的肩膀。
  这样的情景,三十几年来1再重演。基本上只要有男人背弃女人的事件,无论是周遭亲友的经验,或者是名人的所作所为,甚至包括电影戏剧的内容,都有可能啟动王芝兰内心深处的开关,让整个过程在两个人之间再重演1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