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 第67节
  周遭声响皆已模糊听不清,直到萧晏再次开口提醒。
  叶照方起身,却是喃喃唤了声,“师父、明师父!”
  然而对方比她更惊讶,半晌低唤了声,“师尊……”
  第44章 、晋江首发
  萧旸比叶照先回神。
  面前女子不过双九年华, 是他胞弟发妻,只是长了一张同他师尊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脸,他的师尊已经年逾半百, 断不会是同一人。
  “王妃酷似本王一位故人, 失礼了。”萧旸颔首笑道。
  叶照起身行礼,“阿照见过皇兄。”
  萧晏将人推至自己上首,回来在叶照身边坐下。发现叶照余光始终越过他,落在萧旸处。
  遂忍不住问道, “可是发现了什么,如何这般看皇兄?”
  叶照收了目光,轻声道, “皇兄腿疾何时患的?打小便有的吗?”她记得清楚, 当年在鸣乐坊中,明师父是健全的。
  十八九岁的一个握刀侠客,看着落拓不羁,沉默少言, 对阿姐却是温柔体贴。
  如今细想来,确实同萧晏有些相像。只不过周身少了几分金尊玉贵的矜傲肆意。
  “皇兄出生时是康健的,应是当年滚下悬崖所致。”对面有人敬酒, 萧晏端盏还礼, 啜饮小口,方继续压着声响道,“只是他一贯沉默,回来后我也不曾多问。”
  “倒是你, 方才唤他师父是什么意思?”
  叶照又看一眼萧旸, 想了想凑近萧晏耳语了一番。
  “你确定?”萧晏难以置信, “他是你阿姐的……”
  叶照颔首, “我握刀的第一式便是他教的,他还说教我武艺,可护自身,亦可护阿姐。”
  “他同阿姐相识三年,每半年都会来鸣乐坊……”
  提及鸣乐坊,叶照顿了顿,将手从萧晏掌中抽出,“阿姐是坊中花魁,明师父说过待他攒足银良便给阿姐赎身。”
  鸣乐坊,花魁,赎身,她的阿姐。
  萧晏的背脊僵了一瞬,目光重重落在叶照身上,许久不曾挪开。
  叶照能感受得到,自觉偏了偏身子,尽可能离他远些。
  萧晏盯了她几许,问,“所以,你也曾在坊中待过?”
  他的声音极低,宴会之上觥筹交错之声瞬间将之淹没。
  但再低,叶照也是能听清的。
  她很庆幸,这一刻小叶子不在身侧,正在大殿高座之上,被皇后拢在怀里。
  叶照的声音比萧晏更轻,如天边的一抹浮云。
  却足够坚定,半点没有飘忽的痕迹。
  她清晰地回应他,“是的,四岁那年被生父卖入坊中。”
  萧晏的目光愈发灼热,一瞬不瞬看着她,似是还在等她下面的话。
  叶照咬了咬唇瓣,“我在坊中呆了三年。七岁时被霍靖看中,入了百里沙漠受训。十年后,也就是去岁,入了您秦王府。今朝十八,蒙殿下错爱,上了如此高位。”
  话毕,她喘出一口气。
  转身冲他笑了笑,继续道“殿下放心,事成之后,妾身会斩断和殿下的一切关联,您可上报妾身亡故,亦可道为妾身所骗。只要能救得阿姐,安顿好小叶子,妾身都甘之如饴。断不会成为您的污点。”
  至此,叶照回转了身子,端坐在案旁。
  你知她生于何处?
  家在何方?
  双亲何人?
  在被我收为暗子前,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前世霍靖的话语缭绕了耳畔,萧晏缓缓开了口。
  他道,“我以前都不知道。”
  是的,两世他都不曾知晓,她完整的一生。
  曾经想问,却已无人回应。
  今生岁月匆匆,他还来不及去问。
  “阿照!”他拉了拉她衣袖。
  她侧身,看见他静静伸出一只手。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寻到你。要是早些找到你……”
  往来上膳的侍者,此起彼伏的丝竹声,人影晃动,嘈嘈切切。
  叶照仿若不曾听清,但被强行紧握的手,告诉她,她没有听错。
  他不仅没有丝毫嫌弃她的出身,反而还在同她道歉,说没有早些寻见她。
  萧晏拢住她的手,又破开她指缝。他玄色滚金的袖面,压住她天水碧缠花广袖,凸出一点十指交缠的轮廓印记。
  他接上她含泪欲泣的眸光,容色歉疚又真挚。
  他说,“别哭,下辈子我一定早点找到你。”
  这是昌平二十八年的中秋,叶照至此一生不曾忘记。
  她长睫上的珠泪颤了又颤,终于随着那两层袖面之上素手纤指的攀附回应,掉落下来。
  萧晏得她五指反客为主的紧握,只稍一用力,便将人定在原处,自己挪近尺寸。
  本就没有相隔多少距离,这一点靠近,便又是一副举案齐眉、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恩爱模样。
  “今夜我来翠微堂,该我团圆了。”萧晏话语落下,叶照那张欺霜赛雪的脸顿时飞霞如火,不知道该往哪放。
  只瞪过他,饮酒掩过。
  她眼下还用不得烈酒,又喝的急了些,便又咳了起来。
  “羞什么,行个夫妻之礼罢了,最是寻常!你旷我多久了!”萧晏踩到梯子就往上爬。
  一刻正经要用三刻厚颜换。
  他掏了帕子给她擦拭唇口一点酒渍,又给她顺着胸口。
  还不忘转身吩咐宫人,“王妃饮不得酒,换副配汤的菜式上来。”
  风流和温柔被拿捏得行云流水。
  叶照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其实,哪是没有。
  叶照忍过被他时不时挠抚的掌心,只低眉轻蹙。她若当真厌他不安分,大可一掌拍开他。没有还手之力的,该是秦王殿下才对。
  叶照脸色又红又烫,轻轻叹了口气。
  萧晏余光瞥过,那只手愈加不安分,原本只是五指平躺地在她掌心抚弄,此刻竟是竖了起来,深深浅浅来回戳点。
  简直疯了!
  叶照美目圆瞪,又不得发作。只狠狠咬着牙,用力一握拳,扣住了他五指。
  萧晏“嘶”了声,却是凤眸染光,嘴角噙笑,附耳道,“榻上可不能这般,会折的!”
  这一排坐着的,依次是湘王、秦王、楚王、之后是安乐、平康两位公主。对面是其余宗亲,高台殿上是皇帝与后妃。
  隔着阔阔场地,咿呀歌舞,隔案宗亲看不清晰便罢了,然同坐一排的手足,高座的帝后妃嫔自是个个看得真切。
  秦王殿下对秦王妃,已非盛宠,乃是爱重。
  何婕妤道,“皇后,秦王可当真体贴,瞧瞧蜜里调油的小两口。”
  皇后抱着小叶子,笑了笑,冲着贤妃道,“便长乐一个,岂不孤单,催着他们些,开枝散叶才是真的。”
  贤妃点点头,“就是阿照身子还不稳妥,待她养养。”
  李昭容接过话头,“贤妃姐姐,今个湘王殿下也愿意出来走动了,您啊说不定又有一喜了。”
  贤妃爱怜地看了眼自己的大儿子,“随他吧。”
  皇后笑道,“怎能随他?到底是天家儿郎,且该承起宗庙之责。你们啊,各家有合适女郎,且留意着。”
  “陛下,您说呢?”
  这厢后妃窃窃私聊,一侧的萧明温正同将将请上来的霍亭安推杯换盏,相聊正欢。
  霍亭安,历经两朝的将门之子,年少封狼居胥的统边将军。
  曾是前朝赵氏王朝最后的寄托,后来成了大邺开国的功勋。
  只是这样一位出将入相的能臣,自发妻子亡故,便离朝出洛阳,久居长安祖宅已有十数载。
  虽说洛阳距长安不过百里之地,但当真十数年来,霍亭安从未踏入洛阳城。反倒是身为帝王的萧明温去探望过两回。
  朝中无人不知,君臣二人年少相交。当年亦是霍亭安慧眼识人,将尚是布衣之身的萧明温引荐给自己父亲,引荐至彼时的天家皇室。
  故而秦楚二王相争之际,原也有不少人盼着霍侯回来。
  两位亲王实力悬殊不大,若是得霍侯支持,储君之位便是十拿九稳。为此,支持楚王的徐林墨这些年里没少前往长安探望过他。
  徐霍两家,尚是姻亲,虽说徐家长女离世多年,但留存的两股血脉,霍小侯爷,襄宁郡主尚在人世。如此,两家纵是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但是,霍亭安始终不曾回朝。
  甚至直言储君人选,能者居之,争而无用,多来只是枉留鲜血罢了。
  天子自有眼线耳闻,故而这些年除了年少情意,更是愈发敬重。
  而这厢霍亭安回朝,亦是萧明温再三请之。
  实乃二月里,霍亭安意外遇刺,伤势甚重,加之到底上了年纪,终是感慨今朝不知明日事。遂应了萧明温和儿子的话,回洛阳养老,且离亲人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