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重生) 第25节
  第36章
  坤仪郡主是当前困局的唯一破局之人, 东宫议事厅里人人都知道。他们只是不知道,怎么东宫跟海棠宫就关系破裂了?好在郡主远了东宫,也并没有站到四皇子府队伍中, 不然只怕东宫更是焦头烂额。
  提出的人说完就等着, 其他人谁也不敢对此多说话, 毕竟要论起来,着实不该这么办。可不这么着, 也没别的办法了。
  于是一时间静坐的静坐,喝茶的喝茶。
  看得太子殿下咬着牙根笑,要说办法难道真的没有?他不能说,但是他下面这些官员哪个不是收孝敬收得欢, 他们难道不能捐出来为国为民,跟四皇子那边打一波擂台。他们只是不愿意, 攥着银钱跟攥着命根子一样, 一个比一个捂得紧。归根到底, 还是对他存疑, 给自己留后路。
  想到谢嘉仪他看这帮人就更来气, 这些日子郡主被议论得如此不堪,他安排人提出这件事, 用的还是皇室体面的说法, 指望下面这些人想办法约束一下舆论。结果一个个不都不赞同, 说什么这种情况更不能捂嘴百姓,让四皇子党愈发得了民心, 占了上风。又说多少国朝大事, 他们的摊子铺得这样大, 处处需要人力, 实在没有余力在这件事上费心经营。
  现在用到人家了, 一个个巴巴等着。
  有时候太子真想翻船,把这帮人全倒水里。可是他不能,他要坐稳太子之位,将来他要做这江山的主人,让徐家江山世世代代传下去,这是他的祖父元和帝的要求。一直到先帝死前,还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瞪着他不肯咽气,直到他承诺此生为大胤江山,不敢有一日懈怠,事事都将为使大胤江山永固。
  至今他的左手手腕还留着疤,那是垂死的元和帝生生把指甲嵌入留下的。当时不到八岁的徐士行,第一次认识到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迸发的力量有多可怖,只怕他不立誓,先帝就不会松手。他怀疑即使先帝死,先帝攥住他的手,嵌入他皮肤骨血的指甲都没人能分开。
  太子缓缓透出一口气,依然是冷淡自矜的样子:“此事不宜牵扯郡主。”就算是给这件事定论了。谢嘉仪之前就得罪很了老二和老四,她现在自身就面临着外界舆论的压迫还有南方河道的钱粮压力,如果再为这件事出头,于她名声没什么好处。别人看来不过是骄纵的郡主干预朝政大事,没人说好,反而在四皇子党煽动下让她处境更难。而她只要开口,就是再次实打实得罪死了四皇子。
  徐士行转着手上扳指,他现在对于自己能否顺利登基,信心也并不比其他人更足一些。实在是,圣心莫测。他越了解自己的祖父,越了解自己的父皇,越了解自己,对这些王朝秘辛挖掘得越多的时候,他就越觉得前途难测。尤其是当他慢慢能够用一个词概括先帝从其母族承继过来的东西,与徐家血脉里的天赋和特点融合,塑造出了一种——疯狂的东西,在他们的血脉里代代传承。让他们有无穷的精力才华,也让他们劣迹斑斑,丑恶不堪。
  他的父皇,看起来是这样正常。想到这,徐士行翘了翘嘴角,同他一样正常啊.....
  从她敛财修南方河道开始,她就已经不是独善其身的王朝郡主,她已入局。就不要再把她往旋涡里拉了吧。
  太子殿下虽然清冷淡漠,但为人自持,很是礼贤下士。此时他虽否了属臣的提议,也不缺温言安抚,对于另外两个年轻人的据理力争,也是仔细倾听该点头点头,然后有理有据的温声指出其中不妥之处。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太子,含笑看着眼前年轻官员的时候,看起来耐心十足,其实心里只有一句:又是一个立场不坚的蠢货。
  议事厅外前来送汤的鸣佩,轻手轻脚把食盒递给高升。指了指门窗都闭着的议事厅,里面议的是大事,生怕自己一个小女子惊动了的样子,有几分可爱,看得高升抿嘴笑,接过食盒的时候低声道:
  “这会儿倒还好,说着郡主的事儿呢。”看到鸣佩睁大的眼睛,高升心想鸣佩也算东宫心腹,再说郡主这件事也没有多要紧,就简单提了两句。
  鸣佩多聪明一个人,更是关注当前局势,只听这两句话就明白了当前情况。
  她拎着空出来的食盒往回走的时候,一点点思量着,越走越慢,最终打定了主意。把食盒交给身边的小丫头,她扶了扶头上发钗,带着另外两个丫头转身朝海棠宫去了。
  鸣佩很快就把事情成与不成的得失计算得清清楚楚。不管成与不成,于她都是得大于失,她也该站出来了。要让人知道,东宫有个叫鸣佩的。虽然去海棠宫难免受磋磨责难,但是在东宫属官和下人那里,她却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名声。
  她的身份太尴尬了,能佐她得到她所欲位置的只有名声。
  最后的迟疑,也被彻底打消,鸣佩走向海棠宫的步子更快更稳了。当乾清宫陛下宣太子和皇子们往书房去的时候,鸣佩正好踏入了海棠宫。
  她并不看海棠宫人或惊讶或嘲讽的眼神,只说求见郡主,然后就安静在日头下静静等着。
  待到她额头触到冰冷的水磨青砖地板上、说出自己的请求的时候,陪着她一起跪着的两个东宫丫头都惊呆了,又怕又敬服。
  怕的是堂上坐着的郡主。
  敬服的是鸣佩所说的话,入情入理,一片对东宫对太子的赤诚之心,还有为百姓为灾民的悲悯慈心。明知道郡主不待见她,为了这些她还是来到了这里,跪在了海棠宫。
  听了鸣佩姑娘的话,她们两个都觉得陪着前来的自己也似乎不再是东宫普普通通的丫头,而是有了情怀和责任。
  最后鸣佩总结道:“奴婢知道郡主厌烦奴婢,但为了太子,为了北方灾民,奴婢再卑微,也想以自己卑贱之躯祈求郡主前往乾清宫陛下处,支持太子主理救灾事宜。”她虽然不能明说,但是已经充分暗示如果救灾真的落在二皇子手里,最先受苦的就是灾民百姓,太子地位也一定会受到威胁。救灾成了,功在二皇子和四皇子,救灾但凡有了差错,罪先在这两年整修黄河河道的太子。
  如意一张冷静的脸垂着,此时阴阴看向跪在下面的鸣佩。采月一干人也许什么都不知掉,但常在外行走、了解当前朝局的如意却能看穿这一局,这是把郡主架在火上烤,郡主应了得罪四皇子党,郡主不应就得罪东宫。而郡主应还是不应,名声都不好听。应了是干预朝政,不安于室,那起子人更有理由联系到郡主修南方河道,都是郡主一言以惑主,是朝廷之祸的证明。不应就是郡主因一己之怨,狭隘自私,不顾百姓.....郡主为了南方河道,杀了官,已经得罪了多少人,说什么还不是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郡主此时最该做的是远离是非,这个鸣佩却为了太子,把郡主往是非里拖。在如意眼里,郡主不做太子妃,太子的得失与他们海棠宫有什么相关!就是太子,也重不过他的主子。
  谢嘉仪斜靠在上首榻上,手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看着鸣佩冷笑。
  自打鸣佩进来,厅里就一片安静,此时更是落针可闻。
  别说鸣佩,就是她后面跟着跪着的两个丫头,此时居然都有了几分不屈的傲骨之态。这是都被鸣佩所说的大义,说的“虽为微末女子,身处深宫,也渴望为灾区百姓,做点什么,即使因此受罚,也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一句句的,真是会说话。
  好一会儿,谢嘉仪才说话:“既然来了,外头海棠树底下跪着去吧。”说着转头吩咐如意:“你着人看着,鸣佩是义婢,为了百姓大义舍身饲虎,本郡主成全她。”
  此时已经是十月尾巴,经过几场北风,天早冷了起来。在宫里主子身边当差,穿得自然不能太厚,平时都在屋中,倒也便宜,可这样的衣服跪在室外风口处,就显得太单薄了。
  “你们两个本郡主就开恩不罚了,回去当差吧。你们的鸣佩姑娘口口声声都是舍身,本郡主也只能如了她的愿,你们两个小丫头也不用皱眉,你们鸣佩姐姐心里高兴着呢。”说完这话,谢嘉仪再不看下面跪着的人,甩袖走了。
  如意忙吩咐步步来盯这件事,盯着步步的眼睛:“不管谁来,都不好使,没有郡主的话,你就好好盯着,让她跪,尽了兴。”
  步步一声“得勒”应了声,这有什么难办的,看如意哥哥还一副生怕他办不好的样子。
  这边如意赶紧奔着郡主过去了,追上郡主的时候,她已经出了海棠宫,看样子郡主这是要去乾清宫了。
  如意匆匆上前,“郡主,这个鸣佩是要踩着郡主的名声为东宫效力。”怎能真的如了她的愿?郡主这一去,贱婢的功劳可就大了。
  “我知道。”谢嘉仪的声音又脆又冷。
  “郡主?”既然知道,何必如了她的意,一个奴婢都拿捏到郡主头上了,她这是找不着别的踏脚石,攀上海棠宫还有瘾了!
  谢嘉仪突然停了步子,长长出了口气,都是浊气。她看着两边高高的红墙,上覆绿色琉璃瓦,华丽肃穆,连一个甬道,都是皇家气势。
  “因为她说的对。”除了她那些听着让人腻味的舍生忘死为民请命的狗屁话,她说得都对。二皇子,谢嘉仪可太知道了,让他救灾,他就是奔着弄钱搅和出大事来的.....事情真出来了,他和四皇子拉着一帮子人跟太子搅和分辨谁对谁错,打擂台。当前乱了对他们才好,不乱就是太子顺顺当当继位了,哪里还有他们的机会呢。
  乱?
  当年闵怀太子之死,就狠狠乱过一场。一直到十年前,因为闵怀太子还兴了一场又一场的文字狱,乱了一年又一年。
  北狄却在这些年一年比一年强盛,西蒙一个个部落说对大胤称臣,其实就是墙头草,谁强站谁。十二年前,不就是这样,塔塔部落首领被大胤一次次加封,帝王亲赐忠义王,最后还不是说反就反了?带着兵马直接跟北狄联合,杀了北地一个措手不及。
  谢嘉仪昂起头,这天可真蓝啊,没有一丝云。
  那一天,肃城的天就是这样蓝,没有一丝云。一直到那天,她最大的烦恼不过都是诸如这样的天放不起风筝转不来她带着铃铛的小风车,再就是哥哥又忘记给她买海棠糕了.....一直到那天,一夜之间,肃城成了一座空城。
  她看着这样蔚蓝宁静的天,蓝得好像能滴出泪来。
  大胤经不起乱了,她的皇帝舅舅更经不起。
  谢嘉仪挥了挥她的小皮鞭,看向忧心忡忡的如意,笑了。十六七岁的少女,一笑如海棠花开,天真又无邪,让人看着就觉得快活。
  她笑着说:“如意,我是皇族血脉,是谢家后人。”
  再不用说别的,如意都懂了。
  他的郡主,从来都知道什么是皇族,什么是谢家人。
  比谁都知道。
  第37章
  谢嘉仪带着如意来到了乾清宫书房, 果然里面有阁臣有太子,还有二皇子和四皇子,正在议黄河灾情。
  王大人已经死了心, 二皇子出手就是五万两, 话说得好听, 把皇子府的家底都掏出来了。看陛下样子,只待六部里有人夸一夸二皇子为国为民, 陛下就顺理成章把这差使从太子身上拿下来给二皇子了。
  太子能干,是好事。
  太子能干,也是坏事。
  王大人鬓发早已经白透了,捧着笏板再也无力说什么。帝心已明, 他历经三朝,一双老眼已经看明白了。陛下还活着, 太子就已经这么能干了, 这就过了。更不要说, 陛下一直不喜欢太子。这父子两人, 好像同极的磁石, 离得远了勉强能相安无事。离得近了,就没离得近过......陛下的为父之慈, 从来不在太子身上。他甚至猜测, 只因为太子是先帝选中的太子, 陛下就不喜。
  立在一旁的太子抬头看到了四皇子似笑非笑的眼睛,惺惺作态地朝他一礼, 说什么“三哥前些日子辛苦了, 也该给二哥一个为朝廷效力的机会”。二皇子更是直接请命, 话里话外都是他这个皇子再不出来做些事情, 就已经无立足之地了。说来说去, 不过都是暗示他这个当太子的容不下兄弟能干。
  吏部和工部两个尚书都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说话,开始赞四皇子,给二皇子敲边鼓。户部尚书倒是他的外祖,可今日这种局面,他是一言不发。他的身份,说什么都会让陛下疑心太子结党,英国公没了公心。
  眼见着大局已定,王大人垂头闭上了松弛的老眼,陈大人额头冒了汗,可也无力回天。只怕弄到最后,太子这两年治理黄河,不仅无功还将有过。斗来斗去,他们落了下风不说,成败都是百姓遭殃。
  就在这时,紧张的乾清宫书房传来一声脆生生的:“不行!我不同意!”
  这话一出,在场诸人都是一愣,继而回神看去。他们只顾着据理力争,都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喜公公出去了,此时喜公公从门口进来,陪着的可不就是从小就能直入御书房的坤仪郡主。
  永泰帝也是一愣,先皱着眉训了一句:“坤仪,别闹!”四皇子那边的人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就又听到刚板一板脸的陛下立即就松了下来,“也不看看朕和臣子们在干什么,像什么话。”这句话明明该是数落郡主,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不是那回事。
  听得二皇子直瞪眼,训斥呀!狠狠训!
  就是不训斥,也得狠狠数落。罚她!狠狠罚呀!
  就是不罚她,也该马上让她滚出去!这是她一个女子能来的地方,是她一个女子该出现的时候!
  他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先向前一步:“坤仪大胆,父皇都训斥了,你还不赶紧退下!”
  二皇子嗓门不低,此时一句话气势汹汹,甚至没压住对谢嘉仪的腾腾怒气,或者说杀气。这个表妹,打小就站在太子那边跟他作对,没少坏他的事儿。他们还高兴她跟东宫那边闹翻了,谁知道这时候又跳出来坏他们的事儿。
  众人就见进来的坤仪郡主似乎被二皇子吓住了,顿住了步子,往喜公公身边一挨。喜公公赶紧忙扶住郡主,郡主还没说话,陛下就已经不高兴了,只见前一刻还对二皇子慈眉善目的陛下,此时冷冷看了二皇子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鬼见愁二皇子都觉心头一寒,脊背冒汗脸色青白,闭嘴再不敢说什么。
  陛下却不放过:“怎么,当着朕你就这么着跟你妹妹说话?朕看不见的地方,你是不是还想要她的命!”
  这话一出,二皇子扑通就跪下了。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陛下生气了。
  喜怒无常,说的就是他们陛下。然而喜怒无常的陛下,唯一有常的就是对坤仪郡主,视作掌上明珠,极尽宠爱,别说陛下唯一的女儿大公主比不了,就是下面几个皇子,在这样的宠爱面前那也是什么都不是。
  新进户部的泰宁侯世子秦执礼是被陛下叫过来汇报相关钱粮数据的,对于陛下宠爱坤仪郡主,他不知听多少人说过,但这次亲眼见到还是觉得触目惊心。陛下纵容恩宠郡主,竟然至此!泰宁侯私下里跟四皇子的来往可不少,把他送入户部,面上是站在太子这边,毕竟都知道户部是太子的户部。可即使面上,他也不能硬站太子的,这半年太子与四皇子党之争,越来越落下风。无他,陛下向着四皇子。
  私底下甚至有人说陛下想要废太子,不过碍于先帝才犹豫不决。
  可这会儿秦执礼看到陛下对坤仪郡主的态度,却直觉众人还是低估了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坤仪郡主对陛下的影响力。先前他也只以为是陛下恩宠郡主,可郡主一个小女子,居然能堂而皇之进陛下和大臣议事的书房,堂而皇之开口说话,堂而皇之就是“不行”,就是“我不愿意”,陛下却只是表面训斥,实际没有一丝恼色.....
  这着实令人惊心,秦执礼觉得他必须把今日发生的事□□无巨细告诉父亲。他们泰宁侯府已大不如前,父亲也是想押宝四皇子,图一个从龙之功,复兴家族。毕竟,太子这边是正统,站太子可显不出他们泰宁侯府,有功也轮不到他们侯府.....但只看今日情形,事情都要从长计议啊.....
  不仅仅是秦执礼,其他老于朝堂的大臣更是一瞬间转过无数想法。
  四皇子面上一派温和,看向坤仪郡主的神色带着宠溺,实际心里恨不得剥人皮。
  徐士行看向谢嘉仪,睫毛颤了颤,就垂下眼眸,看向御书房地面一块块铺地的金砖。王大人眼皮子动了动,依然没什么反应,陈大人豁然抬头,直愣愣瞅着进来的坤仪郡主,心道胡闹是胡闹了点.....但,胡闹得好啊.....胡闹得让事情峰回路转.....
  永泰帝朝着谢嘉仪招了招手,神色不动,甚至又带出了几分严肃:“来就来吧,好好坐在旁边椅子上看书写字,哪里容你说话。”
  听着陛下那句“来就来吧”,一屋子人都觉得心中五味杂陈,复杂得很。
  这是“来就来吧”的地儿嘛.....上次是不是他们商议事情的时候,有宫妃送点心,点心没送进来,这个嫔妃带着自己的点心禁足半年。
  陛下原话是什么来着?
  “书房重地,国朝中枢,岂是尔等后宫女子能踏足之处!”
  言犹在耳,此时就变成了“来就来吧”.....
  一向稳重的秦执礼觉得自己今天好几次似乎嘴巴都没有及时合拢起来,他是真的被陛下态度吓到了,被郡主盛宠惊到了.....
  就听郡主脆声道:“陛下,我就不坐了,免得扰到陛下和大臣们商议国家大事。”
  有人心里忍不住腹诽:原来郡主也知道这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啊。郡主不说,他们都忍不住怀疑郡主是歇晌睡迷了,一进来就说梦话呢.....虽然离谱了些,这也比郡主直奔御书房,以一己之力,影响圣上决断更容易被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