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老太太的惧怕敬畏，那是刻进了骨子里，刻进了肌肉记忆中。
  “把门儿带上！”老太太提醒赵铭田。
  “有本事恨我，没本事把自己个儿的日子过好，你还真是能耐啊赵美荷！”门儿一关上，老太太就训斥起了赵美荷。
  “你把我卖给瘸子！”
  “我能这么办？”
  赵美荷悲愤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眶子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以为她放下了，她以为眼前的老妇人对她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可是她错了。
  当亲娘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压制在心底的恨意和委屈顿时就冲破了禁锢，汹涌至极地将她淹没。
  “他们一家子人打我，骂我，我不该恨你？”
  “我被打掉了好几个孩子……我在他们家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我不该恨你？”
  说到这里，赵美荷泪流满面，她咬牙切齿，恨意跟委屈随着眼泪决堤，汹涌而出。
  “咋的？”
  “你没娘家可靠？”
  “别的闺女嫁出去了在婆家受了委屈都知道回娘家告状，你没长脚？你不会回娘家？”
  “甭说老娘卖闺女！老娘没签卖身契！”
  “你大姐给人当后娘都能把日子过出来，你不能把日子过出来你怪谁？”
  “你是没有兄弟还是没有亲娘你由着他们家糟践也不让老娘插手管你？”
  “我知道，你是破罐子破摔，你恨我，恨你大哥，你就由着他们糟践你，好叫我们难过，好叫我们良心过不去！”
  “我咋就生出你这么傻是玩意儿，良心这玩意儿你大哥有么？他但凡有点儿良心就不会去给你寻摸个那样的夫家！
  至于我的良心，我的良心都给了老赵家，顾不上你跟你大姐！
  你想我们心疼，想我们后悔那是不能够的！”
  赵老太太说到这里，赵美荷再受不了了，她坐下来扑在桌上嚎啕大哭，是啊，她跟一群没良心的人较什么劲儿啊！
  较劲儿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的前半辈子给葬送了！
  “我让你大姐去瞧你，你把你大姐赶走。”
  “我让老三去瞧你，你把老三赶走，还说了断绝来往的话！”
  “狠话倒是会放，跟娘家人倒是硬气，咋跟夫家人硬气不起来？”
  “他打你，你就不能半夜把他给绑了打断他的腿？”
  “他家里人打你，你就不能半夜起来把房子给他们点了？”
  第377章 恍恍惚惚
  “横的怕不要命的，老娘就不相信了，你豁出去了整他们几回，他们还敢欺负你！”
  “你哥再咋滴也是个秀才，事儿闹大了他们村的村长也不敢随便就把你处置了，咋滴也会来找我们讨个公道……”
  老太太越说气越气，她抄起桌上的碗狠狠地灌了一碗水进肚子。
  歇了一口气继续开训：“你们爹死得早，我一个女人拉扯你们兄妹几个，若不狠心把你大哥供出来，老赵家不出个秀才，我们孤儿寡母的早就被欺负死了！”
  “老赵家当初若不是你大哥有个秀才功名顶着，族里那帮子人能对我们客客气气，能处处都帮衬着？”
  “做梦吧！”
  “你恨老娘，但老赵家的祖宗得夸老娘！”
  “没出息的玩意儿，你若真有本事，就该活出个人样儿来给我看，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逢年过节带着男人孩子回娘家，抓一把钱扔老娘脸上，告诉老娘，瞧瞧，你给我扔烂泥坑里，我也能干干净净地站起来！”
  “把你本事得！”
  “窝里横的玩意儿！”
  老太太一通机关枪似的输出，把赵美荷给喷懵了，她呜呜呜地哭。
  心里回想着那些年过的日子，刚开始那家人还不敢咋滴她，可是后来……后来知道她跟家里断绝关系之后态度就渐渐地变了……
  是她错了么？
  真的是她错了么？
  “赵美荷，你瞅瞅村里，有多少姑娘是按照自己个儿的心意找的婆家，困难的时候谁家不用闺女换钱？
  我也不能说我对得起你，我只想跟你说，眼前甭管是啥日子，你活着，就得想法子把日子给过好了！”
  “你恨我，随便儿恨！”
  “你不想见我，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山窝窝里我也没意见。”
  “但是香梅呢？”
  “你让她跟你在山里窝一辈子？”
  “你不会是觉着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能作践她吧？”
  “我没有！”赵美荷哭着反驳：“我没有作践她！”
  老太太冷笑一声儿：“你不想作践她就别耽误她，孩子都一岁多了，到了学话的年纪，跟你在山里能学到个啥？
  学狼嗷嗷啊？”
  “赶紧地收拾东西跟老娘回去！”
  “我不回去！”赵美荷条件反射就拒绝。
  “不回去就不回去，谁稀罕你？老娘就是心疼香梅！”老太太不屑地嗤笑，“你这辈子都没活明白，老娘怕你把香梅也教成个糊涂人儿！”
  “娘家一个哥哥是秀才，一个哥哥是无赖还有一个哥哥是憨憨，要讲歪理的有讲歪理的，要耍赖的有耍赖的，要使蛮劲儿打架的有使蛮劲儿打架的，收拾一个瘸子还能不轻松？
  就这，你都过不出来日子，我能指望你教好香梅？”
  老太太的话让赵美荷无法反驳。
  她的哭声儿更大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小香梅在赵铭田的怀里哇哇哭着，进屋就伸着手要往赵美荷身上扑。
  赵美荷起身接过她，母女两个哭成一团。
  赵铭田期期艾艾地道：“幺妹儿哭了香梅就哭了，我哄不住……”他以为他阿娘是来跟幺妹儿赔不是的，结果阿娘上来就把幺妹儿训斥一通。
  太吓人了。
  老太太起身：“走，回去了！”
  “啊？”赵铭田没反应过来，老娘是来干啥的？
  就是来骂一通人，把人骂哭了就走？
  “赶紧的，耳朵长的没用就割下来摆盘儿！”
  说完，她又对赵美荷道：“东西是给我孙女儿的，你敢给老娘扔了，看老娘下回来咋收拾你！”
  “小样儿的……老娘生了你，除非老娘不认你，不然你一辈子都是老娘的闺女！”
  赵美荷瞧着老太太离开的背影，眼里五味杂陈，倾泻而出的眼泪仿若带走了委屈跟怨恨，这么哭了一场，她好像轻松了许多。
  她该怨恨谁呢？
  是亲娘。
  还是她自己？
  还是那个畜生？
  赵美荷茫然了。
  “娘……”小香梅打着哭嗝儿出声儿，把赵美荷的思绪拉了回来，赵美荷忙给她擦眼泪，又给自己擦了眼泪。
  别的不说，她亲娘有句话说得很在理，她若一直呆在山里，哪……哪香梅咋整？
  她的确得好好想想了。
  回娘家吗？
  她不甘心啊！
  若是回了娘家，她那些年受的罪又算什么？
  若是不回……
  赵美荷的心乱极了。
  院儿外，赵香柚跟秦少安这两个听墙角的也是半响回不过神来，赵香柚其实幻想了很多次赵老太太跟赵美荷相见的情形，比如老太太老泪纵横地拉着赵美荷的手哭诉，说自己做错了，说自己后悔了，说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活在愧疚中……
  结果没想到的是她阿奶上去就对小姑姑一顿训斥，那中气……足得能冲破天穹！
  那个理直气壮哟……
  她还是太嫩了！
  她阿奶还是她阿奶，下山村赵老太太那么骄傲，咋会认错？
  “少安哥哥……咋整啊？”赵香柚这会儿竟然觉得她阿奶的歪理十分的有道理，这就很玄幻了。
  秦少安看了眼院子，半响才出声儿：“我们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道：“相信你阿奶！”
  赵香柚虽然也很担忧院里的娘母女，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给赵美荷时间去平复情绪，去好好思考一番未来的路该咋走。
  “嗯，回去吧！”
  回到家，赵香柚发现赵老太太跟没事儿人似的，啥都没表现出来。
  倒是她三叔接连好几天脸上都挂着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