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第70节
  晴柔自然不希望一直僵持,毕竟今日家中姐妹团聚,绵绵和宋明池的亲热自不用说,就连走错一步的嗣王也归了正途,至少他看着二姐姐的时候,眼睛是发光的。
  天底下哪里有不渴望得到丈夫真心的女子呢,她虽然嘴上不说,对两位姐姐的婚姻还是有些艳羡的。今日午后自己的意气用事,让她后悔到现在,她很怕那句脱口而出的气话,让他往心里去。但愿喝醉的人记不清那些细节,总之现在果真说和离,自己还没有底气。
  视线闪烁着,她悄悄瞥了他一眼,他的侧脸看上去很冷漠,犹记得当初两回登门,至少还带着一点笑意,如今人娶进了门,已经失去敷衍的必要了?
  她搜肠刮肚,想着是不是应该找些话题,至少不要让气氛这么凝重。然而她还没想好,黎舒安就先开了口,两眼望着前方,连一道视线都不愿意施舍她,直愣愣地问:“你是不是将我们之间的事,都告诉你那些姐妹了?”
  晴柔怔了下,没想到他头一句就是来质问。她有些心虚,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又见他脸上隐隐有怒容,颇显鄙夷地说:“真没想到,你竟连自己的房中事都告诉别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张,没有一点身而为人的秘密吗?眼下我们没有圆房,你说了,要是哪一日圆房了,你也挨个去告诉她们吗?我就像被你剥了个精光,送到你那些姐妹面前供人取笑,你可想过我的处境?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来,真是晦气!”
  他的一番指责很是伤人,也令晴柔无力还口。自己把私事告诉了姐妹们,是自己不好,可那也是他让她受委屈在先啊,为什么她的苦闷必须憋着,不能从至亲那里寻求纾解和安慰?
  可理虽是这个理,男人的脸面也要紧,自己这回确实嘴上没把门,行错了一步,没准他原本已经打算好好过日子了,现在这么一闹,岂不是又把人推远了吗。
  思及此,她讪讪道:“她们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我愈发对你好一些罢了。”
  黎舒安怅然看了她一眼,这样一个呆呆的美人,实在让人心灰意冷。明明都是年轻的姑娘,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呢,想起之前那个活泼灵动,经得起推敲,要不是缘浅,现在又是怎样一对神仙眷侣……
  他的失望是无声的,就像他的痴情不能张扬,说不出口。他最终从她脸上调开了视线,待马车到了府门前,先行下车后,头也不回地迈进了门槛。
  晴柔搭着女使的手,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一阵迷惘,这就是她的新婚生活,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身边的女使枇杷见她不挪动,轻轻唤了声娘子,“外面冷,快进去吧!”陪房花嬷嬷也上来搀扶。
  晴柔手炉里的炭早就烧完了,只剩一个冰凉的空壳,但她还是牢牢捧在手里,一直捧回了她的院子。
  另一个女使膏膏替她解下了身上的斗篷,问:“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娘子可要现在洗漱?”
  晴柔恍若未闻,边上的花嬷嬷见状,招呼人把热水抬进来,伺候她盥手净脸,一面道:“郎子日日睡在书房,总不是办法,娘子还是想辙劝他回房睡吧。”
  晴柔不由苦笑,“是我不想让他回房吗?是他不愿意啊!”
  花嬷嬷也觉得难办,忖了忖道:“无论如何娘子不能就此放任,只怕时候长了愈发离心,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道理谁不懂,人家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实在无从下手。
  待梳洗完毕坐上床,她一个人仔细思量了好久,到底是应该继续含糊过日子呢,还是再去试一回?反正这深宅内院没人知道,自己舍下脸面去请他,就算碰了钉子也没什么丢人,总是争取过了,对自己也有了交代。
  于是咬牙披上斗篷,挑了门前的小灯笼,沿着木廊一直往前去。那书房离正屋不远,略走一程就到了,隔着浓雾,隐隐约约看见书房窗口有灯光倾泻出来,她走到廊下,略站了站,然后抬手扣响了门扉。
  屋里的黎舒安正铺床,以为是小厮过来送茶水,便应了声“进来”,然而看见推开门的是她,微微怔愣了下。
  她穿着雪白的寝衣,外面披着青莲纹织锦斗篷,厚实的狐毛出锋半掩住素净的脸,站在门前唤了声“官人”,“书房怪冷的,随我回房睡吧。”
  黎舒安漠然调开了视线,“不必了,我还是睡这里,你回去吧。”
  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没曾想她竟径直走来,坐上了床沿,“既然官人要睡这里,那我也睡这里。”
  这句话用光了她的自尊,张家的姑娘自小有教养,哪里做出过这种自荐枕席的事。但她的牺牲没能换来他的动容,他甚至有些厌恶地说:“你就这么着急吗?本以为你是大家闺秀,没想到这么不知羞。”然后有些粗暴地,将她一把拽了起来。
  晴柔惊呆了,不可思议地说:“官人,你就这样作贱我么?”
  黎舒安侧身对着灯火,半张脸浸入黑暗中,那深深的阴影,让人觉得有些可怖,“我作贱你?分明是你自取其辱!”说着盯住她,咬牙问,“你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听我说那些伤人的话吗?”
  好像不用了,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失魂落魄从他的书房走了出来,刚迈出门槛,便听见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真的是她不知羞吗?男人不想碰你,你还要送到他跟前,确实是自取其辱。她又开始后悔,今天为什么要走这一趟,为什么还不死心!自己的主动换来了他更深的厌恶,他没有直言让她滚,已经是成全她的脸面了。
  怔怔挑着灯,怔怔往回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浓雾把头发都打湿了。房里的人看见她这样回来,顿时面面相觑,忙拿干手巾上来擦拭,然后替她脱下斗篷换了寝衣,把人塞进了熏好的被褥里。
  可能因为前一晚受了寒,也可能因为精神受了不小的打击,第二日晴柔就病倒了,病势倒也不凶,只是缠绵。病了大半个月,终于病得人都瘦脱了相,期间黎舒安奉母亲之命来看望过两回,余下的时间都在书房看书练字,据说要备考明年的殿试,因此连年后去岳家拜年,也都自发减免了。
  正月初三那日,晴柔勉强打起精神,由几个陪房陪着回了娘家。进园子拜见祖母,大家都在,见了她简直有些不敢相认了,连太夫人也看出了端倪,赶紧让她坐下,追问这是怎么了,“才二十来日没见,怎么憔悴成了这样?”
  她还在粉饰,笑着说:“我染上风寒,狠狠病了一场,原没什么大碍,就是不想吃东西,所以一下子瘦了好些。祖母不必担心,如今已经好多了,前两日开了胃,也吃得下东西了。”
  太夫人抿着唇,看了凌氏一眼,没有说话,但眼神中有责备,让凌氏一阵心慌。
  “快……快给二娘子准备一盏杏酪来!”凌氏临时抱佛脚似的张罗,复又问晴柔,“黎郎子怎么没一道来呀?”
  晴柔说:“不是快要殿试了吗,官家亲自出题,好与不好全看这回,他在家读书呢。”
  太夫人闻言蹙起了眉,“咱们家做王爷的郎子都回来拜年了,这位黎郎子将来怕是要做上宰相,才对得起他今日这番用功。”
  边上正和连襟们对坐喝茶的赫连颂听见祖母提及他,立刻堆起了讨乖的笑。
  陪妻子回家拜年,这是顶要紧的一件事,尤其成婚头一个新年,万万不可马虎。这黎舒安也不知究竟有多忙,要是论朝中重压,嗣王返回陇右的决议,官家到现在都没松口,难道因为这个,就能让妻子一个人回娘家拜年吗?绝对不能!
  再说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每个郎子都必定会出席,远在泉州的人也要回来在丈人爹跟前讨好露脸。当初王家可是差点相准了肃柔的,王攀还在杨楼遥遥对肃柔行过礼,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怀着。因此今日对几个连襟格外友好,喊上宋明池和苏润清,带着王攀一连喝了五六盏茶,灌得满肚子水。大家热闹地测一测明年的试题,再展望一下海疆海运,可说相谈甚欢,也看紧了王攀。
  所以他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做事永远刀切豆腐两面光。之前太夫人和潘夫人因他外面养外宅的事,恨不得打断他的腿,后来经他一番讨好,路远迢迢还不忘给长辈们背回上好的皮子,如此这般温情体恤,终于再次摆脱了人人喊打的命运,重新在长辈面前赢得了一席之地。
  赫连颂志得意满,晴柔则很尴尬,支吾着说:“他不来就不来吧,反正少他一个,也没什么妨碍。”
  太夫人嘴上不说,心下却有数,婚前黎舒安就不愿意往岳家跑,这点早就令她很不满意了。原本以为婚后总会有改善的,谁知连拜年都缺席,真不知道这人是天生清高,还是看不上张家。
  瞧瞧晴柔,以前在闺中时候养得好好的,如今不知怎么像棵蔫了的菜,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病气。但碍于眼下人都在,不能细问,等背人的时候还是叮嘱肃柔:“你那三妹妹,你看顾着点儿。她怪可怜的,亲娘做不了主,嫡母又不拿她当回事,怎么才出阁一个多月就形销骨立起来,我瞧着实在不放心。”
  肃柔当然知道其中内情,只是暂且不能告诉祖母,含糊应道:“回头我去问问,兴许是过不惯黎府上的日子,到底刚过门,也要容她些时候。”
  晴柔的身子也确实有些弱,陪坐太久脸色就不大好了。后来上房众人开桌抹纸牌,尚柔又要哄则安睡午觉,只有肃柔闲着,便起身招呼晴柔,说送她回房去歇息。
  走在园子里,四下无人,肃柔道:“你说要瞒着祖母,可祖母已经看出来了,黎郎子拜年都不露面,如此不知事,怎么少尹夫人也不提点提点?”
  晴柔垂眼看着地上的青砖,有气无力道:“他惯会充耳不闻,他爹娘也拿他没办法。”
  肃柔很纳罕,“这都一个多月了,你们还没有……”
  晴柔点了点头,“我睡卧房,他睡书房,井水不犯河水,平时也没什么往来。”
  肃柔简直被气笑了,“大费周章娶亲,就是为了给人气受?他倒是不在乎将来怎么样,真是好痴情的种子。”
  晴柔听她说什么痴情种,迟疑看了她一眼,“二姐姐可是听说了什么?”
  肃柔无奈道:“你们婚前,我曾托介然打听过黎舒安这个人,不管是学里还是亲朋好友,都说他为人正派没什么不足,现在想想,原来打听错了方向。正好我前两日赴枢密使长孙的满月宴,席间遇见了金都漕的夫人,她与中行郎中家沾着亲,从她口中得知,当初黎郎子和俞家四娘感情甚笃,真就好得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地步。后来俞四娘子坠马而死,黎舒安曾经在俞家发誓终身不娶,俞家大受感动,还因此认了干亲……”说着愈发怅惘,“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蹚这趟浑水,如今这窝囊气是不受也得受着,和活人还能争一争,和死了的,你拿什么争?”
  晴柔听完却松了口气,“也好……坐实了也好,他果真是放不下前头的未婚妻……二姐姐,我不是没有争取过,为了拉拢他,我厚着脸皮去亲近他,最后不过换来一句自取其辱。就因为这句话,我病了大半个月,病中他也没有关心过我,到今日果然印证了先前的猜测,看来这桩婚事是彻底砸了。”
  “那你什么打算?”肃柔问,“就这样扛着,扛一辈子吗?”
  晴柔脸上流露出无边的悲伤来,“我还能怎么样呢,心里万分不甘,可是没有退路。但凡我有一点办法,就是爬,也要爬出黎家。”
  肃柔忽然停下了步子,灼灼望着她道:“你可想好了?只要有办法,就离开黎家?”
  晴柔被她忽来的严肃弄得一怔,看着那双眼睛不由点头,“我在黎家,多留一日就多受一日的煎熬……可若是和离,又怕有损名声。眼下这世道,总是先来苛责女人,不知坊间又会怎样议论我。”
  肃柔道:“和离必定伤筋动骨,就算两家好聚好散,到了别人嘴里也不中听,所以要你先想清楚。若是打定了主意,那咱们就得先发制人,拿捏住舆情,让上京人人同情你。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的名声,将来再行婚嫁,也不用太过屈就。”
  晴柔那双暗淡的眸子,在听了这番话后陡然亮起来,“果真有办法全身而退吗?我就是怕……怕……”
  怕什么,她说不出来,其实不说肃柔也明白,她顾忌得太多,不到最后关头,下不了决心。
  眼下自己能做的,就是给她找条备选的出路,肃柔道:“这件事,我想着还是要告诉祖母,叔父和婶婶不给你做主,祖母不会坐视不理。咱们家兄弟姐妹,大多已经定了亲,颉之和刘节使家也只等过礼了,现今只剩映柔和成之,若你和离,对他们的婚事多少会有些影响,但只要舆情在咱们这头,加上祖母这些年积攒的口碑和人脉,可以将这点不足减轻到最低,你不必顾忌。我今日和你说这些,没有让你和离的意思,只是将利害分析给你听,有朝一日若你想下定决心,不必瞻前顾后。”顿了顿又问,“过完了年,你婆母什么时候去凉州?”
  晴柔道:“据说是三月里,她有喘症,得等天气暖和些再动身。”
  肃柔道:“若是要做决断,必须赶在你婆母没有离京的时候,才能速战速决,不耽误工夫。”
  晴柔费力地消化她这番话,想了半晌道:“二姐姐究竟有什么主意,何不现在就告诉我?”
  其实计划一点都不复杂,只要配合得好就行,肃柔道:“官宦门户,最要紧是名声,若是哪家有头脸的人家发生儿媳寻短见的事,则转眼整个上京人尽皆知,这事就算想瞒,也有人寻根究底。届时挑个入夜时分,外面不喧哗的时候,尽量把动静闹起来,然后打发人往我府上和张宅报信,后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处置。只是……”她谨慎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人人同情的日子也不好过,难免伤自尊。不过黎舒安那样对你,不怪咱们以眼还眼,免得将来再有其他不知情的姑娘重蹈你的覆辙,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晴柔听完很震惊,愣了半晌,几乎要哭出来,“这……可行吗?”
  肃柔点了点头,“要让上京人人知道黎家坑了你,让人人知道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若是两家商谈着和离,那才正中黎家下怀,你吃一辈子哑巴亏,替黎舒安遮掩。我仔细想了想,你们没圆房的事,总不好见人就解释,不如借着这个势头宣扬起来,娘家人也好正大光明替你撑腰,向黎家讨要公道。”
  可在晴柔简单稳妥的人生中,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筹谋,她感到惶骇之余,终于也有了狂浪滔天里抓住浮木的庆幸,颤声问:“二姐姐,我爹爹和嫡母,真的愿意为我出头吗?”
  肃柔道:“所以要让人先来通传我,我自会责问黎家。后头叔父和婶婶到了,就不能大事化小,加上还有祖母给你做主,你别怕,将来就是再坏,也坏不过烂在黎家。”
  晴柔连连说好,哭道:“多谢二姐姐,为了我的事,操了这么多心。”
  肃柔抬手替她掖掖泪,“我们是至亲姐妹,哪里用得着说这么见外的话。我想长姐至少还有个则安,你又没有一儿半女,何必在黎家守活寡!不过我出的这个主意,还需你自己掂量,反正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别一味哭,哭是最没用的。”
  晴柔这才渐渐冷静下来,想起大正月里不该这样伤情,便又换了个笑脸,携了肃柔道:“我已经很久没碰十二先生了,今日有兴致,二姐姐走吧,我给你点茶喝。”
  第94章
  也许是娘家的餐食养人,晴柔留下住了两日,精神好了不少。待要回去前,太夫人留她在上房说话,叹息道:“你二姐姐已经把实情都告诉我了,真是苦了你,这么长时候一直憋在心里,做什么不告诉祖母呢。”
  晴柔勉强笑了笑,“大节下的,一家子欢聚一堂,我说那些倒灶的事儿,岂不是给祖母添不痛快吗。”
  太夫人摇头,“多少小事瞒来瞒去,最后瞒成了大事,你要是早些说出来,咱们也好早些有对策。你二姐姐说了她的想法,我仔细掂量再三,还是可行的,虽说闹大了对两家都不好,但婚姻上头无非如此,成则欢天喜地,败则一地鸡毛,咱们要做的,是先扫清自家门前的雪。再则你那爹娘,不逼到那个份儿上,是绝不会为你出头的……”说着看向晴柔,“我的儿,人有时候就得有那股为自己拼一把的狠劲,你明白祖母的意思吗?”
  晴柔说是,“孙女明白。”
  太夫人颔首,也不说旁的了,看看外面天色,和声道:“今日天气很好,趁着暖和,快回去吧。”
  晴柔退后两步向太夫人纳福,道一声“祖母,孙女走了”,便带着陪房退出了岁华园。
  今年立春在腊月,虽然年后还有些料峭,但路边枝头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那是春消息啊!
  晴柔打起帘子朝外看,心境也逐渐变得爽朗,马车经过瓦市,忽然在一家金银铺前看见了绵绵,她刚从金银铺里出来,脸上挂着餍足的笑,身边还有两个打扮富贵的年轻少妇陪同着。三人正唧唧哝哝说着什么,一抬眼瞧见了晴柔,绵绵扬手喊了声三姐姐,快步到窗前和她打招呼:“三姐姐今日回去吗?”
  晴柔点点头,“表妹在这里做什么?”
  绵绵脸上的笑容愈发夸张,大声道:“我来兑换现银子。三姐姐不知道,我爹爹的一位旧友办了个贩卖明矾的买卖,我上回入了两股,才短短一个月,就赚了二百多两,今日把利钱取出来,给宋郎子买酒喝。”一面回身指指身后站立的少妇们,“这二位是家下嫂子,听说利润不错,也想入股来着。三姐姐可要试试?咱们是自家人,有钱一起赚呀。”
  晴柔迟疑地打量她,见她冲自己挤眉弄眼,就知道其中必定有诈。向宋家两位媳妇颔首致意后,复对绵绵道:“果真有这么好的事,当然不能错过。不过我今日身上没带钱,等回去后取了,再派人给妹妹送过去。”
  绵绵说好,“可要快,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人家是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带上我的,今明两日办不好,过时不候呐。”
  晴柔应了,又说上两句体己话,方才别过。
  枇杷咧了咧嘴,“这表娘子神神叨叨的,不知又在盘算什么。瞧她和几个妯娌相处得很好,想来在伯爵府过得不错吧。”
  花嬷嬷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倒觉得表娘子也不容易。不过她脑子好使,向来又不肯吃亏,只有她坑别人,没有别人坑她的。”
  晴柔叹了口气,先前隐约也听说了绵绵婚后的种种,那登封县开国伯家是个空壳子,难怪当初不计门第迎娶绵绵,终究还是看中了申家的家产。
  但也如花嬷嬷所言,绵绵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伯爵府就算仗势,也不能太过得罪这位财神爷,至少面上是过得去的,就不必为她操心了。
  马车依旧缓慢前行,黎家在城西金梁桥边,从旧曹门街出来,要走上大半个时辰才能到。抵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了,先去向婆母请安,黎夫人那时正和大儿媳说话,忙里偷闲似的随意应了她一声,也不问她吃过没有,便摆手打发,“你精神不好,回去歇着吧。”然后又和大儿媳说笑去了。
  晴柔行了礼,从上房退出来,心里不免感到失落。自己嫁进来到今日,一直无法融入这个家,黎家上下大概都知道她和黎舒安有名无实,因此也不拿她当回事,就那样疏远地对待着。所以他们聘个庶女不是无缘无故,是看准了庶女不像嫡女那样骄纵洒脱,庶女惯会忍辱负重。
  叹口气,回到自己的院子,问跟前女使二公子在哪里,女使说:“二公子应邀,和友人上南山寺结诗社去了,这两日住在寺里没回来。”
  晴柔不由苦笑,有空和人结诗社,却没空陪她回娘家拜年。如今人娶进了门,连样子都懒得装了,根本不管她在张家失不失面子。
  花嬷嬷看她神情落寞,只得想办法宽解她,“娘子将养好身子,别的一概不用管,不论他是结诗社还是吃花酒,上元节总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