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青云路 第23节
  “项队长,欢迎你们来省城!宋恂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能将你们请来,还这样忙前跑后地帮忙,那是真心拿你们当自己人了。”孙卓远竖起一个大拇指,赞道,“他去生产队还不到一个月,就能这样跟您交心,说明您是个正派厚道的人!宋恂能在您的队里工作,我们这些家人朋友也就放心了!”
  项小羽帮老爹当翻译,跟人家寒暄,不禁在心里感慨,这城里人咋都那么会说话呢!
  孙同志是这样,刚才的孟主任也是这样。
  宋恂身边这么多能说会道的人,也不见他跟人家学学,嘴巴甜一点……
  哼。
  看了眼手表,孙卓远问:“你们的住处安排在哪了?我坐单位的车来的,可以顺路送你们回去。”
  “小宋让我们住他在船厂的房子。”项英雄乐呵呵地说。
  “嗐,去什么船厂啊!他那边离医院可远了,大婶来回看病不方便。”孙卓远招手让他们跟上,“跟我走吧,去军区招待所给你们开间房,距离医院只有一刻钟的路程,宋恂来找你们也近便。”
  “这……”项英雄看向宋恂,住招待所得花不少钱呢。
  宋恂无所谓地摆手,笑道:“既然孙连长邀请了,咱们就听他的安排吧。军官家属住招待所不花钱。”
  于是,项家人坐了一回只在马路上见过的小汽车,被人带去了军区招待所。
  宋恂进房间看了看,发现东西都还算齐全,就让他们先休息。
  “我这几天得去跑公司的业务,你们就放心住着吧。”他对项小羽建议道,“你不是来过省城嘛,这里距离革命公园和动物园很近,没事可以带着队长和苗婶出去转转。大夫那边一有了消息,我就过来接你们。”
  项小羽赶紧点头点头,让他放心。
  *
  从招待所出来,宋恂摸出三块钱塞给孙卓远。
  孙卓远不要,“寒碜我是不?”
  “拿着吧。我请来的客人,没道理让你出房钱。”
  孙卓远虽然看着没个正型,但为人还算有原则,这种便宜他是不会占的。
  说是按照家属的待遇帮着办入住,也肯定是花了钱的。
  “一会儿喝酒的钱你出。”孙卓远再次推回去。
  宋恂用下巴点了点他的胳膊:“你都这样了能喝嘛?”
  “上马安邦,下马喝酒!可不是胡吹的!”孙卓远胡乱扯了一句就嘿嘿坏笑着问:“我说你,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人家跑前跑后,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不会是看上队长家的闺女了吧?”
  宋恂皱眉:“你少胡扯,人家才几岁。”
  “嘿嘿,你也才二十三,别说得好像年长了好几辈似的!那姑娘我瞧了,挺水灵。不像是长在农村的,好好捯饬捯饬说是城里的也有人信。”
  宋恂推开他挤过来的脑袋,无语道:“你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少操我的心。”
  提起他的事,孙卓远也收了笑,用唯一完好的那条手臂搭上宋恂的肩膀。
  “走,好久没见了,叫上钱小六喝酒去!”
  到公安分局,拉上休白班,正在休息室里呼呼大睡的钱小六。
  三人结伴去了一家开在分局对面的国营小馆子。
  碍于孙卓远是个伤员,钱小六还得值夜班,宋恂没点白酒,让服务员上了两大杯的生啤,配了点花生米和炒虾米,就能喝一顿了。
  钱小六先干掉一大碗凉面填饱肚子。
  喝了口橘子汽水,看对面两人你来我往地碰杯,不由翻个白眼,问起了正事。
  “你还真打算在农村扎根了?船厂还没有说法么?”
  宋恂摇头,“没消息。我周一去趟船厂,看看情况。”
  “你说你,好不容易冲动了一回,还让人给你一竿子支到农村去了!当初要是去考个军校不就没这些倒霉事了?”
  宋恂喝了点酒,也放松了下来。
  舒坦地靠进座椅里,摆手说:“过去的事就甭提啦!”
  “为啥不提?凭什么宋恺可以去当兵,你就不行?”孙卓远撇嘴,“你看人家如今在后勤混得多滋润!”
  “我也可以去。”宋恂漫不经心地挑拣着花生米上的红衣,“不过,我家还有个宋恒,也是从小就嚷嚷着要当兵的,而且他淘成那个德性,也就部队能管管他了。老宋家三兄弟,不可能都当兵,好事全让我家占了,别人能乐意吗?”
  “我看不是全让你家占了,而是全让宋恺一个人占了!”提起这事,孙卓远就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大学真是白上了,那农村的工作,是个人都能干,你去了不是浪费人才嘛?还不如让宋恺去呢!”
  孙卓远还记得宋恂当年少年得志,考去上海读大学时的风光。
  那几年宋恺在他跟前都是缩着脖子的。
  虽然毕业分配时没能留在上海的研究所,而是被返回原籍,进了渔业公司的一个下属船厂,但好歹也是个工程师。
  在他们大院里,这样的文化人也是很受人尊敬的。
  “你们可别小瞧了农村的工作,我现在干的工作,你们未必能干成。”宋恂笑道,“公社里把我当成救火队员,如果干不好,公司年底就要解散了。”
  “这么严重?”两人同时出声。
  宋恂对他们说了公司的情况,着重谈了当地渔民不肯钓鲨捕鲸和缺钱买船的事。
  “你们说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咋办!”孙卓远凝神琢磨半晌,蹦出来一句,“要不我借你点钱?”
  宋恂差点被酒呛住,“你知道一艘船多少钱不?”
  “那我就帮不了你什么了,”孙卓远摊手感慨,“没想到农村的活也这么不好干呐!”
  宋恂没接茬,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开口问:“你们认识食品出口公司或者其他出口单位的人吗?”
  钱小六侧目:“你问这个干嘛?”
  “我想跟他们置换一下生产任务。”宋恂小声说。
  “?”
  “我们公司有一部分生产任务是捕捞鱼肝油的原料鱼,但是你们也知道,当地船员的抵触情绪很大,我们总不能硬逼着人家上船。所以我想把为‘联合加工厂’提供原料鱼的这部分生产任务,置换出去。”
  钱小六是个公安,没接触过企业事务,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生产任务都是年初就定好的,哪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这事你还是让上级去谈吧?你已经是最最最基层的垫底小干部了,怎么去置换任务?”
  宋恂斟酌着说:“我们渔业基地的主任,跟我的情况差不多,都是从省城被打发到下面去的。她要是能改变现状,肯定早就使劲了,哪还会等到现在?所以我们这些垫底小干部就得自力更生了……”
  “那你找出口公司是什么意思?”
  “省海洋渔业公司捕捞回来的鱼,主要有三个去向。”宋恂沾了点酒,在木头桌子上画了一个关系图,给他们解释,“大部分销往外省,支援内陆城市的海货供应;小部分在省内销售,满足城市人口的鲜鱼需求;最后更小的一部分就是提供给出口公司,销往海外的。”
  另两人还是没弄明白他找出口公司做什么。
  带着些嫌弃地瞥他们一眼,宋恂把话说得透透的:“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带鱼旺发,全上海市民吃‘爱国鱼’的年代了!如今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水产品供不应求!无论是销往省内的还是省外的,每年的供应都是不足的。你们说,出口公司那边的供应能跟得上不?”
  孙卓远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人家供不上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让它跟我有关系,它就能跟我有关系!”宋恂垂眸挑拣着花生米,“出口订单能否按时交付,关系到咱们的国际形象和国际信誉。但是国内人民的水产供应也是不能耽误的。”
  “我听说,出口公司每年都要跟省渔来回扯皮。所以我想找个出口公司的人商量商量,把我们瑶水支公司给‘联合加工厂’的供应,置换成给出口公司的。以后我们的船直接给出口公司供货,省了他们跟省渔扯皮的过程。”
  “你是想让出口公司的人替你出面,走上层路线,更改生产任务啊?”孙卓远砸吧砸吧嘴,总算回过味儿来。
  “初步设想是这样的,不过,是否行得通还得再看看。关键是要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像我这样最最最基层的垫底小干部,连人家单位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钱小六动作夸张地鼓了鼓掌,摇头叹道:“你这心眼子多的都快成筛子了!”
  无视了他的揶揄,宋恂转回正题:“你们到底认不认识食品出口公司的人?”
  “不认识。”二人双双摇头。
  宋恂:“……”
  他刚才那番唾沫横飞岂不是白飞了?
  简直是对牛弹琴……
  钱小六与他碰个杯,咕咚咕咚把剩下的汽水干了,一抹嘴说:“我这边没有出口公司的关系。但我可以回去帮你问问我媳妇,我丈母娘那边没准儿能搭上茬。”
  孙卓远也说:“我也帮你回去打听打听,咱平时就是大头兵,都不怎么跟外面联系,冷不丁让我跟人家公司的人拉上关系,还真有点懵。我也回去问问段思云。”
  得,这两人都是要回去问媳妇和对象的。
  徒留宋恂这个光棍儿默默喝一杯苦酒。
  三人久不相见,凑在一起拉拉杂杂扯了半下午,临近钱小六的值班时间,这桌仨人点俩菜的客人才离开小饭馆。
  临分手前,孙卓远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问:“宋伯父和孟姨的事,你知道了吧?”
  宋恂:“?”
  他爸妈又怎么了?之前大姨就提过一嘴,他没往心里去。
  钱小六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还被蒙在鼓里呢。
  拦住多事的孙卓远,推着宋恂离开,“我看他俩就是闹着玩儿呢!你甭担心,先回家歇着去吧。”
  *
  宋恂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事,可是这个时间回去,家里未必有人在。
  他没急着回去,调转个方向去了军区附近的市第三商店。
  项队长一家显然是没准备在省城多呆的,所以带的口粮也不多。让他们顿顿吃国营饭店不现实,因此宋恂就掂量着去副食品区买点什么,给他们捎带回招待所。
  第三商店是北区最大的商店,最外围一圈是卖粮油蔬菜的,里面一圈卖百货杂物和糖果糕点副食品。
  明天就是礼拜天,不少主妇提着菜篮子出来买菜买肉。
  宋恂进去时,副食品区已经排出长龙了。
  他抻着脖子数了数,前面少说还排着二十人。
  正犹豫着是否继续排队,却听到对面卖糖果糕点的柜台突然吵了起来……
  宋恂没看到人,但是对于其中的一道女声,他是熟悉的。
  站在玻璃柜台前,项小羽简直快被里面的售货员气死了!
  她好不容易拉着她娘出来转转,散散心。
  经过了这么大一个商店,当然要进来见识见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