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_分卷阅读_33
  夏启皇室有规定,皇子一旦长到十八岁就必须出宫建府,且册封皇爵。九皇子虽是幺儿,但皇室中宫妃众多,同一时间怀孕的也不少,是以与他同龄者就有二人,分别是七皇子与八皇子,生辰不过相差数月。
  未开府就不能封爵,不封爵便不能参与朝政,所以七、八皇子现如今还需日日去上书房点卯。至于从十五岁起就开始上朝听政,虽未封王却与众位亲王平起平坐的九皇子,那是特例。
  他脾气如此暴戾,行为那般猖狂,却在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会被立为储君,从而成为夏启国的主宰。试问其余几名皇子如何能够甘心?故此,九皇子在宫中的人缘实在不怎么好,众位皇子表面上与他和和乐乐,实则恨不得他立马去死。
  但很可惜,他便是夜夜睡不安寝,日日脾气暴躁,身体却长得极为高大健壮,习文练武的天赋也远超常人。这越发证明了他来历不凡,也更惹得众位兄弟眼红。
  七、八皇子强笑着与他打招呼,然后默默坐远一点。堂上正在授课的先生亦面露紧张,手指微抖。这位主儿素来嫌弃先生念书的声音吵闹难听,心情好时能勉强忍耐一刻钟,心情不好时会忽然暴怒。可恨的是仲康帝每每纵容回护,并不教导指责,把他惯得越发肆无忌惮。
  他不来还好,先生可以略松口气,他要一来,势必得做好吃挂落的准备。
  上书房里气氛十分凝重,偏当事人安安稳稳地坐在首座,两手摆放在膝头,双目微微垂落,神态竟十分安详。先生起初还压低嗓音念了几段书,见一刻钟过去,九皇子还未有甩袖而走的趋势,这才稍微调高音量。
  忽然,九皇子撩开衣摆大步朝门口走去,紧皱的眉宇显出几分焦灼,把本就神经紧绷的众人吓了一跳。
  今儿坐足了两刻钟,真是大进步!且还未曾无故折辱人,甚好。先生暗觉欣慰,却又恨不得九皇子走了之后再也别回来,却没料他竟停在门口,引颈眺望,似乎在等人。
  小片刻后,两名太监领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少年郎匆匆走近,还未踏上台阶就见九皇子大步跑下来迎接。
  “有姝,快随我进来。”他牵起少年往上书房里拖拽,模样十分急迫。
  旁人都说他脾气暴躁,一时一刻也静不下来,那是因为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些什么。但他知道,这缺少的一角,早在六百年前就已消失不见,便是他在此世苦苦搜寻,亦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所以哪怕心情再如何彷徨焦躁,空虚难耐,他也只能默默忍受,然后等待死亡为一切划下终结。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那般幸运,在不经意间就等到了宗圣帝苦等一辈子而不可得之人。这是宿命,亦是缘分。
  只要少年出现在视野之内,只要他愿意待在左右,就是让九皇子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日一夜,也不会感觉枯燥,更甚者,还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所以本已经不必进学的他依然来了上书房,且打算在出宫开府之前都不缺一天课。
  七皇子、八皇子从未见皇弟笑得那样灿烂过,脸上不免露出惊容。他们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少年,继而表情怪异。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这位少年虽然长得十分秀丽,行止间却颇为放肆,都已入了上书房手中还捏着一个巨大的肉包,悉悉索索啃个不停,令空气中满满都是葱香肉味儿。
  先生咳嗽两声,暗示他授课的时候不准吃东西,他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假装懵懂。九皇子竟也纵着他,不但叮嘱他慢慢吃,且还用帕子频频替他抹嘴。先生无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只要九皇子今儿不胡乱发作就算万幸,旁的他想管也管不着。
  有姝不是装懵懂,而是真懵懂,他哪里知道上书房不许吃东西?就算知道了……也照吃不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早上王氏本已备好膳食,却没料父子俩被老太爷叫去问话,故而没来得及用。老太爷满肚子怒气,并不想留膳,他们只能各自拿了两个肉包在路上啃。
  第一个包子有姝三两口吃完,略垫了垫肚子,第二个却准备慢慢享用。他吃包子着实讲究,像老鼠啃玉米一般,先把外面那层面皮啃得只剩下一个底儿,用来托馅料,再一口把馅吞了,尽情享受大口嚼肉的快感。
  目下,拱形面皮被啃了一半,他正将包子捧在掌心,变着方向啃另一半,悉悉索索的模样十分滑稽。不仅旁人频频偷看,强忍笑意,就是九皇子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毫不关心先生在念哪篇文章,只管单手支腮,欣赏少年可爱的吃相,顺便替他及时擦掉快滴落的肉汁,心中也想把这人当成肉馅儿一口吞了。
  “今早什么时辰醒的?”他咽下满口唾沫,这才凑到少年耳边低语。
  “寅时三刻。你昨晚睡得好吗?”有姝含糊道。
  “多亏你摘给我的星星,昨夜睡得格外香甜。你怎么跟我起得一样早?不觉得困倦吗?”九皇子十分诧异,心中却也窃喜。
  “我习惯早起。”
  “既如此,日后你就寅时入宫吧,顺便陪我用早膳。宫中御膳不比赵府,仅糕点就有三四十种,更别提其他。”九皇子诱哄道。
  有姝果然眼睛一亮,继而重重点头。九皇子强忍笑意,从书箱的暗格里取出一支用油纸包裹的糖葫芦,摆放在他手边,言道,“吃完包子还有甜点,日后你想吃什么只管与我说,东南西北、山珍海味,宫里的厨子都能做。”
  有姝眼睛更亮,腮边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九皇子恨不能将他抱入怀里好好亲几口,却又勉强按捺住,只伸出食指戳了戳酒窝,又捏了捏翘鼻,表情十分温柔宠溺。
  但看这架势,七皇子和八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道难怪九皇弟心情如此愉悦,原来是情窦初开了。谁家的儿郎这样大魅力,回去后须得打听清楚。
  有姝任由主子揉捏,吃完包子又吃糖葫芦,还不忘喂主子两粒,末了才擦手擦嘴,打开书箱。
  少年“笃笃笃”摆放文房四宝的声音惹得旁人频频去看,却见他除了笔墨纸砚,竟还带了一个小陶盆儿,里面注了清水,铺了鹅卵石,种了水草,鹅卵石和水草间趴着一个黑团子,定睛一看却是一只乌龟。
  薛望京率先破功,噗的一声喷笑起来,然后又在先生的瞪视下急忙捂嘴,含糊道,“有姝,你怎么将它也带来了?咱们这儿还上着课呢!”
  有姝很乖巧听话,但那仅限于主子和爹娘跟前,旁人他不会管,更不在乎所谓的规矩。他正儿八经反驳道,“玄武不会发出声响,吵不着旁人。”
  薛望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子也太有趣了,竟把一只乌龟当宠物,还取名叫玄武,那可是上古神兽啊。这时候的人,对宠物的概念远不及后世那样广泛,自然很难理解有姝的举动。
  九皇子虽也觉得好笑,却并不阻止,反把有姝弄乱的桌面摆放整齐,然后指了指堂上,示意大家认真听课。他要好好享受与有姝静静而坐,皮肤相触的这几个时辰。
  有姝颔首细听,然后取出先生正在讲解的一本书摊开在桌面,又拿起一支狼毫写笔记。薛望京原以为少年不学无术,在上书房纯粹是个摆设,此时却惊讶的发现他竟很有才华,字迹也工整漂亮,先生说到哪儿他就记到哪儿,不但没有疏漏,且还点出几个错处。
  这恐怕已经不能用“很有才华”四个字来形容了。他与传说中那位才华绝世的“有姝”,不会也是前世今生的关系吧?薛望京越想越觉可能,眼睛不免有些发直。
  九皇子也正盯着满纸的簪花小楷,表情略带不满。他摊开一张宣纸,提笔写了几个字,言道,“日后改练草书如何?”有姝的字迹与宗圣帝太像了,叫他心里头老大不舒服。即便他已承认宗圣帝是自己的前世,却依然不希望有姝被打下别人的烙印。
  有姝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也不询问原因。他凑到主子跟前,仔细看了看他的字迹,然后重新铺了一张宣纸,用草书记笔记。他是超脑异能者,只一眼就能把旁人的字迹复刻在脑海,然后像执行程序那般书写出一模一样的字迹。
  九皇子原还打算慢慢教他,没准儿能从后面搂住,握着小手,不着痕迹地占些便宜,目下所有幻想破灭,不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并不为有姝的天赋异禀而感到惊奇,若他果真是那人的转世,自然才华横溢。要知道,那人曾经作过的几篇骈赋至如今亦未能有人超越,他与霸皇都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薛望京却被惊到。不过看一眼,就能把殿下的字迹模仿到十成十,天下间恐怕再没有这样的人物。有姝才与殿下认识几天,绝无可能得到他的字迹并私底下练习,也就是说,殿下刚发话让他改字体,他就已经掌握了字迹的精髓。
  这是何等恐怖的学习能力?难怪他与殿下投缘,原来都是两个鬼才!薛望京悄悄吐出一口气,终于彻底拜服了。
  有姝也察觉到自己所作所为有些不妥,却并非为惹来旁人惊疑,而是源于主子失望的表情。上一世他越优秀,主子就越欢喜,这一世,当他展露自己的长处时,主子却没有夸赞一句。他是不是希望自己能笨一点儿?
  有姝如此猜测,然后一眼又一眼地偷窥主子,心情略有些忐忑。他很不耻“懂装不懂”的行为,在他看来,那纯粹是在侮辱自己智商,但若主子喜欢,或许可以稍作妥协。他早已经说过,这辈子定要好好补偿主子,让他平安喜乐。
  这样想着,有姝微微点头,决定藏点拙。
  虽然九皇子来了上书房,却一直很安静,除了凝望少年就是凝望少年,并未无缘无故大发雷霆,叫先生委实松了口气。眼见时辰差不多,他立刻摆手遣散学生,自个儿拿着书快步离去,就怕临到头不小心惹了那尊煞神。
  上午学文下午习武,中间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九皇子将少年带到东宫盛情款待,吃饱后双双躺倒在软榻上逗乌龟。仲康帝来时,九皇子正将一块玉米饼揉碎了扔进小陶盆儿,复又掰了一块递到少年唇边。因不小心把指尖塞了进去,沾了些许唾液,他便傻笑着放进自己嘴里嘬,像是吃了什么龙肝凤髓,表情十分陶醉。
  少年竟也没觉得奇怪,仰着小脸,眨着眼睛,腮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彰显出满心欢喜。
  两人一会儿头挨着头,一会儿鼻尖碰着鼻尖,一会儿又互相咬耳朵,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年性格似乎有些腼腆,并不会高声谈笑,儿子却一反常态,频频发出爽朗笑声,那飞扬的眉眼,柔和俊美的五官,温润安详的神态,不知不觉令仲康帝看红了眼。
  因在窗边站得久了,太监总管轻声询问,“陛下,要不要通禀?”
  “不了,让他俩好好在一处吧。”仲康帝摆手,又站了一会儿才悄然离去。六百年的时光,终究还是等到了,是怎样的虔诚祈求才能造就这样奇妙的缘分?
  九皇子早已察觉父皇地靠近,却假作不知,待他走了也没露出丝毫异色。有姝感觉更为敏锐,却也没主动开口提醒。现在的他恨不能像小狗一样时时刻刻围着主子打转,又哪里顾得上旁人?
  喂完玄武,有姝无论如何也要拖着主子上床,想让他把缺了的睡眠全部补回来。九皇子自是求之不得,半推半就地上榻,又一把将少年扯到怀里牢牢抱住,且用两只脚锁紧他下半身。
  帐帘顶端的画作都已收起,萤火虫也放归御花园,唯余一片金光闪闪的刺绣盘龙。少年没在身边时,九皇子恨不能早早入睡,如此便只需眼睛一闭一睁,就能再次与少年相聚。然而他一旦来到身边,九皇子却希望时时刻刻保持清醒,舍不得浪费哪怕一个瞬间。他盯着盘龙,绞尽脑汁地想话题,脑袋却被少年一把抱住,眼睛也被手掌蒙上,吩咐道,“快点睡觉。”
  无力反抗的他在少年怀里拱了拱,这才闭上双眼,却极力保持着清醒。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日那个吻,一时间心绪难平,既渴望少年再次亲吻自己,又想着是不是该主动一些。
  有姝就算感官再敏锐,也看不破主子的伪装。他略等片刻,待主子呼吸平稳,表情恬淡,就用指尖丝丝缕缕抚弄他鸦青色的长发,脸上带着愧疚而又疼惜的表情。感觉到被爱的瞬间,他也同时知道了该如何去爱。
  正如圣经所说: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爱是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上一世,他犯了误听误信的错误,这一世也就明白了该怎样去应对。他依然不敢将真实的自己展露在主子面前,却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会接受原原本本的自己。再多的误解,再多的磨难,再多的阻隔,也无法将他驱离主子身边,他会恒久忍耐、亦将永不止息。
  想到动情处,他眼眶微微发红,用细嫩的脸颊轻蹭主子光洁的额头,然后覆在他眉心虔诚一吻,自言自语道“这辈子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安安稳稳地终老,然后一起走进坟墓。”
  没有哪句话比这几句更为动听,没有哪个亲吻比这一个更为动情。九皇子无需再问,已明白有姝对自己的心意。无论他记得多少有关于宗圣帝的事,现在的他的的确确是爱着自己的。
  九皇子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就更为心情激荡。这个吻只轻触眉心,却仿佛直达灵魂,那总是缺了什么的慌乱与空虚之感;那纠缠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恐惧无助,终于在这一吻里彻底消散。他想微笑,又想痛哭,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睁开双眼,吓到鼻头发酸的少年。
  他努力遏制住越流越多的眼泪,以免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导至少年胸膛,叫他警醒,同时也听见他轻轻的啜泣声。他哭了,悲泣声中充满内疚与悔恨,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也为无端失去的六百年光阴。
  若在往常,九皇子定然心疼得无以复加,今天却强逼自己保持沉默。他睫毛轻颤一下又很快平复,告诉自己不要去安慰,就让他一直内疚,一直悔恨,如此,才不会狠心绝情地弃自己而去。
  依靠一个人的内疚与悔恨才得到“永不分离”四个字似乎有些卑鄙,但他却没有更万全的办法,亦被折磨怕了。
  有姝哭了一小会儿才发现自己弄出许多响动,连忙擦干眼泪,把主子的脑袋更紧地抱入怀中,然后轻轻捂住他耳朵,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嗝,胆战心惊地打了足有一刻钟才平复下来。
  他揉了揉略微红肿的眼眶,这才挨着主子慢慢睡过去。片刻后,九皇子抬头看他,一面叹息一面也在他眉心烙下一个亲吻,无声呢喃道:就这么说定了,这辈子安安稳稳终老,再一起走进坟墓。
  睡醒后,有姝的眼睛更为红肿,几乎只剩下一条细缝,本就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看上去像个大胖包子。九皇子心疼极了,用剥了壳的热鸡蛋帮他反复按揉,明知故问道,“睡一觉起来怎会变成这样?我召太医帮你看看吧?”
  “别!”有姝连忙拽住他衣角,磕磕巴巴道,“是,是喝多水,所以才肿了,我经常这样。”他本就不擅撒谎,更没在主子跟前撒过,心虚的表情早已出卖单纯的内心。
  见他这样,九皇子哭笑不得,以拳抵唇轻轻咳嗽,待笑意咽了下去才道,“那日后睡觉切忌喝太多水。下午的课别上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之前他总想把少年时时刻刻栓在身边,因为害怕他会忽然消失不见,但方才,得到他的承诺又确定了他的心意,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已经大为消减,亦可忍受短暂分离。他亲自将少年送回赵府,拉着他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地放人。
  有姝捂着半张脸,躲躲藏藏地往小院走,途中碰见几个堂兄弟,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不多时,他就明白他们为何对自己侧目而视,原来赵玉松为了报复,竟放出流言说他被九殿下看中,已成了娈宠。
  “没想到五公子看着乖巧可爱,却能为了功名利禄出卖色相。”
  “他从小不会读书,除了那张脸也没什么拿地出手的,不出卖色相如何在上京立足?”
  “啧啧,虽说是大家公子,在皇族跟前竟也下贱到那等地步。”
  “可不是嘛!出身再好也是皇家的奴才,跟咱们是一样的!”
  说到此处,一群仆妇凑在一块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仿佛十分有优越感。有姝轻巧地走过去,心中莫说恼怒,便是难堪之情亦无半分。这些人在他眼里等同于猫猫狗狗,说出的话也是吚吚呜呜地吠叫,毫无意义。
  绕开流言四起的后花园,到得自家小院,看见被破坏的防御法阵,他才变了脸色,急忙奔进去大声喊娘。
  “喊什么喊,叫魂儿呢?娘在这儿!”王氏舞着帕子从里间跑出来,看见儿子红肿的面颊,大惊失色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被九皇子欺负啦?”说这话时她表情非常古怪,既有些担心愤怒,又有些如释重负。
  有姝没功夫观察她的反应,一把将她腰间的荷包揪下来,翻出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符箓。符箓边缘已经烧焦,且还散发出微微热气,显然刚被触发过。
  “今天谁来了?”他面上露出少见怒容,内里更是杀意滔天。动他可以,却不能动他在乎的人,那只妖物存心找死!
  第56章 画皮
  王氏盯着符箓看了几眼,惊奇道,“哎呀,这是怎的?这张平安符好端端地放在荷包里,怎么燃起来了?我竟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她连忙勾头去翻自己衣裳,发现没出现焦黑的痕迹才大松口气。这套衣裳所用的布料是贡缎,乃她当年最贵重的陪嫁之一,烧坏了就再没有了。
  有姝无奈,握住她胳膊再次询问,“今儿谁来过?”
  王氏目光略有些闪躲,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才找到遮掩的说辞,“还别说,你定然不相信今日谁来过,竟是二侄儿新纳的小妾邹氏。我与她素无来往,她被二侄媳妇折辱了竟跑到我院子里来诉苦,还抱着我好一番痛哭,模样真是可怜。你不知道她那长相,啧啧,堪称祸水啊,若是让家里别的男人看见,定会惹出许多乱子。”
  忽然想起自家也有两个男人,王氏喉头一噎,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再不提邹氏长相。她反手握住儿子胳膊,几次张口欲言,却又不知如何打头,表情十分纠结。
  有姝并未注意她异样的表情,脑海里全是“抱着我好一番痛哭”这句话。毫无疑问,符箓就是在那时被触发,邹氏哪里需要安慰,却是杀人来了!自己伤了它,它就要毁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心思好生毒辣!
  有姝越想越气愤,本来肿得只剩下一条细缝的眼睛现已睁开很多,并泻出丝丝寒光。他叮嘱王氏最近别乱走,这才回屋重新画了一张平安符,塞进她荷包里。从昨夜到现在连续两次下杀手,且被捅穿脑袋也能安然无恙,有姝对那只妖物的戒备心已提升到顶点。
  他明白自己必须尽快将它弄死,否则它还会不停地挑衅。但它现在是以大活人的身份出现,且还是赵玉林新纳的侍妾,早上大闹一通又招摇过市,多少人已注意到它的存在?故此,有姝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杀它,还需想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
  若他还是孤身一人,自然不用考虑许多,宰掉后直接逃走也就是了。但现在,他有主子,有爹娘,要是再摊上人命官司,等于在他们脸上抹黑,亦会陷他们于不义。
  有姝思来想去,决定用迅雷符将这事给办了。所谓的迅雷符乃道家第一凶符,一旦被触发便似五雷轰顶,烈火万丈,破坏力十分强大。有姝精神力极强,却也只能勉强画出两张最低等的符箓。
  他冥想片刻,待精神力调节到最佳状态才摊开符纸慢慢刻画,原本坐在书桌上帮他磨墨的小鬼在朱砂初落的瞬间就已遁地而走,逃出十里之外才开始瑟瑟发抖。天雷是妖鬼的克星,感觉到符文中强大的雷霆之力,他如何不怕?且这雷霆还不是普通雷霆,竟带上了一缕鸿蒙紫气,威力也就更为巨大。
  那妖物也是作死,惦记谁不好?偏要惦记大人,这下有的受了!小鬼叹了口气,仿佛很是忧心,内里却暗搓搓觉得爽快,打定注意待会儿要回去看个热闹。
  迅雷符乃传说中的神物,一般道士别说动笔刻画,连想都不敢想。若是道行极高深的道士,画一张大概要三个月光景,连续两张则至少耗费一年,完工后亦有可能灵台枯竭、法力倒退,落下十分严重的后遗症。然而有姝却只觉得疲惫,略冥想片刻也就好了。
  这也是当初那位老翁宁愿违誓也想将他留下的原因。如此天资,实属罕见。
  目下,两张迅雷符正摆放在桌上,朱红符文中隐隐闪现紫光,看着十分神异。有姝将它们折叠成三角形,又在外面裹了一层隐形符,这才推门出去。恰在此时,逃到外面的小鬼回来了,远远站着拱手,“大人,那妖物此时就在后花园的八角亭纳凉,您快去吧。”
  他已迫不及待想观赏迅雷符的威力。
  有姝略微颔首,信步朝后花园走去,沿途遇见许多人,均对他红肿的眼睛露出好奇之色,复又压抑住幸灾乐祸的神情,也不知心里构思了怎样荒诞的情节。到得后花园,果见凉亭的围栏上斜倚着一名纱衣飘飘、容貌绝世的女子,正摇着团扇四处梭视,表情十分精巧灵动。
  旁人只觉得她美不胜收,有姝却察觉到对方正如变异兽一般在搜寻猎物。若是再不将她解决,赵府恐怕会死很多人,且还会危及爹娘。思及此,他快走几步,却又忽然停住,只见赵玉松摇着一柄玉扇,施施然入了凉亭,毫不避讳地与女子见礼。
  二人面上看着正经,脚尖却对着彼此脚尖,这是心有所欲的表现。有姝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弃这次机会,女子却已经发现他,娇笑道,“哟,这不是赵小公子吗?奴家见过赵小公子,好叫公子知道,奴家现在已改名唤作霓裳,日后必不会犯了公子忌讳。”话落指了指少年眼角,仿佛十分关切,“赵小公子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肿得像核桃一样?莫非受了什么委屈?”略停片刻又道,“九殿下那般疼宠你,受了委屈就与他说,他定会为你做主。”
  少年的眼睛是入了宫才肿起来,一般人都会联想到他被九殿下责罚了。故此,这番话看似关怀备至,却满带讥讽。
  赵玉松更为直白,将玉扇慢慢合拢,嘲笑道,“你有所不知,五弟的眼睛早上还好好的,从宫里回来就成了这样,许是在九殿下那里受了气,不敢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