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负我 第94节
  他一提要走,崔樱便沉静下来,她想她现在拖着一具残破的身子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依言不做反抗地蜷缩着闭目入睡。
  她很快就睡了过去,贺兰霆无声地看了一会。
  他过来得很久了,甚至在留下去说不准,会碰到过来探望崔樱的余氏,有被发现的风险。
  但当他起身要走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拉力,才发觉他的衣角被崔樱不知不觉拽在手里,像是在无声挽留。
  半夜里崔府还发生了一件事。
  一声惊叫似要划破夜宵,珍儿满脸恐惧地瘫坐在地上,屋内的灯盏照明她所见到的一幕,一条食指大小的千足虫在她眼前从崔玥的嘴边爬过。
  “女,女郎……”
  接着不止一条虫出现,扭动的身躯让人头皮发麻。
  好好的屋内怎么会出现这么多虫呢,珍儿瞬间吓得不断呼救,“女郎,快醒醒……来人,快来人啊!”
  任凭珍儿怎么叫,崔玥都不省人事,她看上去像中毒了,又像是彻底晕了过去。
  明月悬挂,高墙之下,魏科在崔府的偏门一角,终于等到晚了半个时辰出来的贺兰霆,在他背后,护送他的是安插在崔府里的内应。
  崔玥院里响起惊叫声时,正好是贺兰霆出来的时候。
  位置隔得较远,惊叫传到他们耳中,已经削弱不少,但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声音里的害怕恐慌之意,内应是个管事模样,收回遥望的目光,道:“是二娘子院里传出来的,按照大人的吩咐,用法子施与些教训。”
  他说的大人,指的是魏科,整治人的法子有很多,魏科传令下去,下面人都会照办,并且做好。
  见贺兰霆停下,他示意管事,“都做什么了。”
  待管事说明后,魏科看向贺兰霆。
  按照对方的说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太子要治人舌根,自然是让对方开口说不了话。
  下药是很容易被查出来的,还不如就用虫子,“都是毒性微弱的天龙,不会伤了性命,最多会让人数个月说不了话,口吐不了人言,也出不了门,暂时见不得人。”
  如果崔玥不是出生崔府,那她很可能直接被毒哑了。
  贺兰霆面无表情,不生半分怜悯,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手段,称不上好,还惹他挑剔不满。
  “不够,孤要的是治其根底。”
  管事没反应过来,就听那道威严的声音对他教导道:“要么学会彻底闭嘴,要么听见孤亦或是崔樱的事就退避三舍。”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不妨问问她,活够了没有。”
  天明,崔樱这一觉睡得难得的踏实。
  屋外已经能听到婢女们到她院里活动的动静,趁她们还没进来发现她醒了,崔樱动作轻巧地掀开被子。
  风从窗外灌进来,涌入她怀里,清冷的晨气让她抖了抖。
  崔樱手上,在她心口上捡起一个硬物,拿起来才知是贺兰霆趁她睡熟的时候,留下来的小物件。
  是他常戴的扳指,崔樱忍着凉意,套在手指上试了试大小,这东西明显是不合手,动不动就会掉下来。
  崔樱想贺兰霆留下这个东西给她是做什么呢,她也戴不了,还容易叫人认出来,就这样满脑杂念地玩了一会,听见婢女进来的声音,她急忙脱下扳指捏在手心里,装作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崔樱紧张得整颗心都在用力跳动,她紧闭双眼,大概是见她还没醒,婢女小声交谈了几句。
  崔樱听见她们说了昨夜的事,才知崔玥竟是被虫子咬伤了,冯氏当夜在她院子里大发雷霆,一直到早上都还没消停,一时间府里上下人人自危。
  第84章
  崔樱还不知道崔玥伤得有多重,余氏来了才告诉她,“昨夜里下人去请了黄岐堂的石大夫来看过,他给阿玥开了药方,大夫说她要卧床一两个月才能养好,舌头被虫咬上,暂时不方便说话。至于脸上的伤,日日都要抹一种药膏,疤痕日后才会消失,不过,冯氏觉得不够满意放心,还是打算给她请别的的名医诊治。”
  府里的嫡长女出了岔子,病倒了,次女又跟着出事,这让余氏觉得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崔樱平平静静地听着,既没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也没感到半点高兴,她看起来有一种无动于衷的淡漠,仿佛崔玥是生是死都和她无关。
  余氏舀了勺补汤,看到崔樱的神情后,喂到她嘴边,低声叹,“你心里,其实是怪她的吧。”
  要不是崔玥告密,搅出这种乱子,崔樱也不会遭这种罪,但其实各人立场不同,从揭发的行为来看崔玥也没做错什么。
  她真正的错在于心术不正,是抱着残害自家姊妹的目的,恶意满满地去做的,另一方面可以说是不顾同族之情,暴露家丑,姊妹相残。
  她要是能为家里考虑,就应该告诉大人们,而不是联合外人一起对付长姐,她用的方式就不对。
  而崔樱,她既不肯说出跟她有瓜葛的人是谁,未婚夫还亲自登门替她解除误会,这就显得崔玥说的话做的事,成了一种构陷和加害,毕竟他们谁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崔樱跟顾行之以外的人有染。
  事到如今,再想让她们缓和关系已经不可能了。
  崔樱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但其实怪崔玥又有什么用,各有各的道理。
  她跟贺兰霆的事,一直是压在她心里的巨石,她没有一日不担心会被人发现,后来日子久了,她也松懈过,但不代表她没有考虑过被人揭发的下场与后果。
  她力量微薄,只能借靠贺兰霆来挽回局面,破釜沉舟之后,未必没有另外一条生路。
  崔玥这回是报应吗,肯定不是,定然是贺兰霆让人做了什么才这样的,否则好端端的贵女房间里会出现这么多虫子。
  她想想昨天夜里贺兰霆向她担保的话就知道了,崔玥是第一个,大概是想让她相信他的第一道凭证。
  既然大家都选了不同的路来走,路上会遇到什么,好的还是不好的,就看自己的本事了,毕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崔顾两家的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哪怕出了这种事,只要顾行之不肯退亲,崔樱就还跟原来一样。
  为了她的名节声誉,崔家下令府里上下都不许再谈崔樱受罚这件事,就像狂风过境,涟漪之后,又恢复得平静无波。
  在崔樱的要求下,落缤跟朱墨回到她身边伺候,而在崔玥只能躲在屋内不能见人时,崔樱身体已经开始好转能出门走动了。
  有时在院子里她跟冯氏碰见,对方看她的眼神比以前不忌讳多了,满眼充斥着不喜和轻视。
  有日,她走过崔樱时说:“你不要以为现在没事了,以后就能高枕无忧了。”
  冯氏视线上下扫荡,以一种自以为是的语气道:“你还没真正嫁做人妇,等你进了顾家的门,成了旁人的妻,苦日子还在后头。做人妇和做人女区别可大了。”
  她停下,同情地摇了摇头,“尤其,你还在婚前就失了贞洁,你觉得未来丈夫会怎么对你。”
  没有男子能忍受这种屈辱,顾行之能忍下来可真是极大的奇迹,令人非常不可思议。
  但冯氏可不认为对方是出于对崔樱的爱慕才隐忍的,她可比这种还没成过亲的女郎懂得多,像这种情况,指不定是打着到时把崔樱娶回去狠狠折磨的目的。
  崔樱身形随着冯氏脚步转动,“不劳细君替我操心。一个人,若是婚前就待我不好,婚后依旧会待我不好,这与我做了什么没有关系,跟对方的心有关。您说他心里有没有我?”
  她罕见的辩驳,让冯氏好笑而讶异地撇过头,嘲讽道:“你说顾行之,我怎知他心里有没有你,与我何干?”
  崔樱定定地看着她,“我想,我应当过得不会差的,您想他为了我都不肯退亲,心里应该是有的。”
  冯氏冷笑:“不知天高地厚。”
  崔樱语气平和,“细君教导有方。”
  冯氏:“走着瞧。”
  对方一走,崔樱才看向站在屋檐下拐角处的身影,顾行之来不知多久了,大概刚才的话也都被他听了去,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在崔樱走近,直接要对他擦肩而过时,顾行之伸出脚挡在了崔樱面前,他耳目敏锐度不差,“我心里有你?崔樱,你还真敢说啊,还要不要脸了。”
  “你来做什么。”
  算上团圆夜,自上回过后,崔樱单方面跟他大概有近一个月没见,顾行之来崔家时她已经昏了过去,被抬进了房里,之后二人就没有面对面说过话。
  忽然听见崔樱的声音,顾行之更是感觉一阵恰似怀念般的陌生,他这想法不对。
  他如今对她的感情复杂到一定程度,是恨不得掐死又下不去手,说爱又没到那种地步,说喜欢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她这样自甘下贱的人,怎配得到他喜欢呢。
  “我是崔府的未来姑爷,是你父亲的新女婿,你说我来做什么。”
  他这意思,倒像是崔崛邀请他来做客,崔樱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跟她父亲走得这么近过。
  顾行之:“你没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崔樱:“你都看到了,细君话里讥讽我,我借你一用,还击她罢了。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顾行之纹丝不动,“我是随便能借用的?我以前怎么不知,你脸皮能厚成这样。”
  崔樱差点撞进他的怀里,恰好在半步距离后站稳了,她与顾行之对视了会,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我脸皮厚不厚,你现在知道了。你来除了受我父亲邀请,应当还是来找我算账的吧?也好,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不退亲。”
  婢女守在亭台附近,崔樱带着顾行之换了个地方说话。
  她伤好以后,比以前瘦一些,气色却好了很多,周身萦绕着一股我自犹怜的气质,但顾行之心道:这都是假的,崔樱要是可怜,那天下就没有可怜人了,她瞒着他与表兄在一起这么久,他竟丝毫未曾发现,就足矣证明她工于心计,不知羞耻。
  顾行之:“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心里有你,不就想娶你了?”
  他嘴脸玩味地看着她,“我还没尝过你的滋味,怎么可能轻易就退亲呢,所以我反悔了。”
  崔樱认为他是故意恶心自己来的,他们彼此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她掌握着顾行之的把柄,知道他有多不堪,顾行之也同样发现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对彼此生出欢喜之情。
  崔樱戳破那层薄薄的纸,明知顾行之会不高兴,还是提了出来,“难道不是因为那位殿下吗。”
  顾行之的脸色果然瞬间黑沉下来。
  崔樱:“你觉得我愧对于你,做出这种丑事,巴不得让家里把我赶出家门,跟崔玥一样,想看我落入凄惨境地,怎会愿意主动帮我?你只会冷眼看戏,拍手称快罢了。我说得不对吗?”
  顾行之脸色越差,崔樱越是感慨,“也只有他,会看在往日情面上,对我伸以援手。可见,他也不是世上那等薄情负心的男子……”
  贺兰霆不薄情负心?呵,简直天大的笑话。
  顾行之拍桌而起,“崔樱,你故意激怒了我是不是。”
  崔樱不否认,“那你呢,是谁先开始阴阳怪气地说话。”
  “那是因为你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这些话崔樱都听习惯了,而今麻木以对,她嘲笑回去,“怎么你能风流成性,我不过是和人亲近一些,到你嘴里就是不守妇道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先与人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你身边有多少人,据我所知的,不用我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给你听吧。”
  她又是那副作态,垂眸把玩手里的帕子,柔弱中透着一丝云淡风轻,还能活生生气到人心里去。
  “我不过只跟他一个人厮混,怎么这你就受不了了?”
  顾行之不止一次尝过她的伶牙俐齿,很久以前以为她是个呆笨的,像个木鱼一样,后来被她发现与人风流,也是在崔府里的亭子里被她打了巴掌,顾行之才意识到自己以前都看错她了。
  而她或许是因为这个才报复他,故意跟他表兄搞在一起,受了这么大罪,都快死了两回的人,还在心里挂念那个情夫,认为对方对她情意深重。
  她嘴角的笑,眼里的柔情都让顾行之感到刺目恼怒,她会为她的天真付出代价的。
  他抬起来的手,仿佛要打崔樱,结果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忍下来了。
  顾行之收拢了一身的怒意,他忽地冷冷嗤笑一声,让人不自觉地感到阵毛骨悚然的凉意。
  崔樱不知他想做什么,就听顾行之道:“我是个男子,而你是女子,你焉能跟我相比?我就是后宅收下十七八个美人,那也是一段佳话。倒是你,被人知道只会成为别人眼中人尽可夫的贱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