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抬手
  晏既就只是静静地望着观若,喉头滚动了几息,没有话说出口。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这样轻易地遇见她,不用流血,不用精疲力竭,想见的人便在灯火阑珊处。
  他往前走了一步,面前这个人却岿然不动,连神情都不曾改变分毫。
  他想要伸出手去,他的手也如有千钧,令他抬不起来。
  他们已经耽误了时间了,他原本早就该进正音堂,去与萧翾谈判,决定一些与更多人息息相关的事。
  观若正在犹豫该不该出言提醒他,请他不要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眼角余光,便瞥见伏珺轻轻推了他一把。
  蒋掣和眉瑾没有过来,应当在城指挥晏氏的军队。只有伏珺和刑炽跟着他。
  晏既目光之中翻涌的情绪很快掩藏下来,又恢复如无波的井水。而观若,从来都是这样波澜不生的。
  晏既骤然冷下了脸,转身进了正音堂。
  堂门顷刻关上,观若站在原处,向后缓慢地、无力地靠在了廊柱上。
  她甚至连和晏既对视都没有,他站在她面前片刻,什么也没有同她说,便已经抽去了她全部的力气。
  不过片刻,那片刻在她的人生之中却是无比缓慢的。
  她知道这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她心中的那一块土壤之下埋藏的种子受到了雨水与东风的感召,又开始奋力地想要破土而出了。
  她将他视作东风,在云蔚山中的时候便如是。
  在他到来之前,她觉得她的人生之中只有风霜刀剑,只有那一条或许会永远扼着她脖颈的白绫。
  可是东风吹过之后,她的人生便也是一直在走下坡路而已。等闲轻误,秋风渐起,她终于还是走到了秋日里。
  晏既虽然已经进门,她们这些女官,其实仍然不能松懈下来。
  今日赴萧翾之约的,还有已经被自己的兄弟李述分了权的李玄耀。
  萧翾说李述有才能,陇西李氏有他,才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
  可是李郜太看重血脉,看重嫡子。
  所以才让李玄耀这个草包先出来积攒竣工,靠着晏既祸害了不少的梁朝百姓,还有女子。
  不知道袁音弗又同萧翾说过什么,萧翾再同观若谈起李玄耀的时候,不仅仅是视他如无物,而是倍加厌恶。
  她是不会待他客气的。
  萧翾也告诉观若,李郜令李述出来领兵,也并非全然是因为知道李玄耀已经不会再有子嗣。
  而是因为他才能有限,实在不能为李家带来最多的利益。
  太原晏氏在前,李家若是再被人轻瞧下去,为其他世家联合围攻的,便会是狄道了。
  这是比单单因为李玄耀无子而抬举庶子李述更严重的多的事。
  李玄耀如今是火烧眉毛了,只能依靠晏既的施舍来勉强维持他的地位。更是只能依靠南郡萧氏再给他一点眼神而已。
  观若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萧翾会同意让李玄耀也过来,但是她总有她的道理。
  李玄耀不知道是为何事到来地晚了,面上怒容乍现,脚步匆匆。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追着他的脚步,满脸都写着不赞同。
  他也如晏既一般,在经过观若的时候,骤然停下了脚步。
  “殷观若?竟然是你?”他的语气,从疑惑渐渐转为笃定。
  而后眼中的怒意更甚,好像顷刻便要令他抬起手来,给观若一个耳光。
  观若不曾改名换姓,否定掉自己的任何过去。
  此时也并不惧他,很快抬起了头,与李玄耀四目相对。
  “李大人,别来无恙。”
  这句话她说地很轻巧,隐含挑衅。
  不要说如今她的靠山是萧翾,便是她身后空无一物,她也不会害怕他的。
  李玄耀不过是一个色厉内荏的脓包,她看了太多的公文,也看过太多他过往的事迹,她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了解他。
  晏既在观若面前,是有太多的情绪都收不住,观若也怕自己一开口,便将连月来的心事泄露。
  而李玄耀,不过是纯然的怒气而已。她不怕他的怒气。
  “你这个贱人居然会在这里,我早该将你杀了的。”
  他与一年之前相比,实在是憔悴了许多。或许是他这一年纵情声色犬马,饮酒无度的缘故。
  从前看来还算是俊朗的少年人,如今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眼睛怄下去,便连身形都好似有些佝偻了。
  整个人如同风中的一片叶子,风吹地略急一些,好像便要将他刮倒了。
  相形之下,晏既好像是一点也没有变的。
  仍然挺拔如松,衣饰整齐,一丝不苟。是一个最为冷面而又强势的将军,仿佛能将天地万物都踩在脚下。
  观若凛然无惧,“请李大人慎言。此处为庐江城,为南郡萧氏所有。”
  “我是萧大人面前拿一品俸禄的近身女官,你出言辱我,便如同侮辱大人。”
  “不知道李大人可能承担地起这样的罪责?”
  她早已经不是从梁宫之中被他们强迫着带出来,那个柔弱无依的阶下之囚了。
  她也不再依靠于某一个男子的爱意生活,不必去看旁人脸色。
  永远搞不清形势的人,是眼前的李玄耀。
  正音堂的一扇窗户被打开了,观若能望见晏既的背影。
  他的声音传出来,“玄耀,不要忘了来之前你同我说过的话,也不要忘了你父亲的殷切嘱咐。”
  不是劝告,而是警告。
  李玄耀身后那个如花般娇嫩美丽的少女终于说了她此刻的第一句话,“三哥,不要逞一时意气,乱了大局。”
  这样听来,眼前这个少女,便是她已经闻名数次的李媛翊了。
  而李玄耀好像终于找到了他怒气的发泄口,他回过头去,“我的事,何事轮到你来置喙了?”
  并无半点身为兄长的友爱。
  李媛翊便止了口,并没有要与他争论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好像在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却又是堂中的晏既开了口,他的语气变得更差,耐心耗尽,“玄耀,莫要再耽误时间了。”
  晏既维护过她,又维护过李媛翊。
  一切都将要平息了,观若重又低下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