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_分卷阅读_15
  “我本以为,有纪无凡与你在先,纪雷不会倒戈相向。”齐太傅揪着破幔,回想起来有苦难言,“谁知他……”
  “太傅有所不知,”纪纲看向沈泽川,“川儿也不知。我父亲纪无凡,是先帝的过命之交,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可是父亲发妻早亡,又无续弦的打算,于是抱养了三个儿子。除我与纪雷之外,还有个大哥。大哥因不堪诏狱恶事,早年离都,去了天妃阙当兵。我和纪雷效命锦衣卫,一同在父亲身边孝敬。这一套纪家拳、纪家刀,都是父亲教的。后来因着许多事情,父亲认为纪雷心术不正,有阿谀逢迎之嫌,故而只把纪家心法传给了我。可想这一传,我们兄弟便彻底离心离德。父亲死后,纪雷便扫清麾下,旧人多外放,锦衣卫……也不是从前的锦衣卫了。”
  齐太傅呢喃着:“这便是命数,东宫僚属齐心协力,却仍旧没能保住殿下。皇上疑心殿下谋反,可是阒都八大营权要本就皆由八大家出任。锦衣卫查到了谋反文书,咬定是殿下所为。我们的人入了诏狱,死了许多,忍不住刑罚的便松了口。皇上病中勃然大怒,又听信潘如贵谗言,殿下无路可退。”
  他满面泪痕,又似疯癫起来。
  “殿下身处此地,无路可退啊!何不杀了我?怎教我一人残喘至今!活着这般痛不欲生,我却迟迟不曾奔赴黄泉。”
  他骤然盯向沈泽川,语调愈狂。
  “——我不甘心!多年布局功亏一篑!东宫僚属死伤无数,殿下冤屈尚未昭雪,我不甘心!”他再次拖住沈泽川的手臂,“你这样年轻,你还有机会!”
  “太傅……”纪纲起身欲拦。
  “你能保他一时,你能保他一世吗!”齐太傅紧紧攥着沈泽川,“今日我谅你慈父之心,不恨他,不怨他,可你能教天下人都这般想吗?只要他姓沈,便有的是人要杀他!功夫武艺傍了身,便真的能高枕无忧吗?纪纲,你父亲是何等武学高手,最终不是仍旧落得个寂寥病死!在这阒都,在这权潮更迭之中,无形杀人最为致命!你怎么忍心让他这样赤条条地面对豺狼虎豹!”
  纪纲握拳不语。
  齐太傅拽着沈泽川,却跪下了双膝,他看着沈泽川,颤声哽咽:“我乃渝州齐惠连!你不认得我,我说与你听,我是、是永宜十五年的三元榜首。大周开国至今,连中三元者不过五人。我是东宫僚属,又任吏部尚书,兼内阁次辅。我教过太子,我如今、如今教你!我把此生所学,全部教与你——好不好?”
  沈泽川盯着齐太傅的双眸,他超乎寻常地镇定,在那短暂的沉默后,“砰”地跪在地上,给齐太傅三叩响头。
  “先生授我以诗书,我为先生杀宿仇。”
  ***
  葛青青卯时出门,前往昭罪寺。路上清寒,还下着雪,他呵着手,边走边寻包子铺。
  遥遥听到几声呼唤,一把红绢伞撑在雪间,伞下人略微摇晃着往这边来。阒都能打红绢伞的,皆是五品以上的权贵。
  葛青青侧立路边,扶刀行礼。这人晃过他跟前,扑鼻而来的是浓重酒气。
  “缇骑[1]。”这人停下来,伸手扯了葛青青的腰牌,看了须臾,说,“葛百户这会儿往哪里去?天寒地冻的。”
  葛青青盯着这人的乌靴,答道:“回大人,卑职今日在所司当值,该往宫里去。”
  萧驰野通宵吃酒,衣衫不整。他吊着这腰牌,说:“这路不像是往宫里去的。”
  葛青青抬首,露出腼腆笑容,说:“二公子金贵,不知道这民巷杂乱,从这钻几条民巷就能拐到神武大街上,直通宫门。”
  萧驰野闻言一笑,将腰牌扔还给他,说:“认得我呢?”
  葛青青接了腰牌,恭维道:“离北铁骑骁勇善战,世子和二公子救驾有功,阒都谁能不认得您。二公子要回府吗?路上滑,卑职斗胆,可要送您回去?”
  萧驰野看着他,说:“我看着像醉鬼么?你且去吧。”
  葛青青再行一礼,便走了。
  朝晖到时,见萧驰野磕着那红绢伞,正喊包子铺快点。他走近,说:“府里备着早膳,公子怎么就站这儿用了?”
  萧驰野说:“我饿,走不回去了。”
  朝晖抖开大氅,说:“酒色误人,公子,咱们回去吧。”
  萧驰野罩上了大氅,却不挪脚。他吃了两口包子,浑然不在意周遭的目光,问朝晖:“这能到神武大街么?”
  “能是能,但是不好走。”朝晖说,“民巷兼官沟,越是狭窄的巷,越是堵着污秽沟水。阒都近些年没修官沟,这片烂得不成样子。等天回暖,雪一化,雨一下,污水就要骤涨漫街了。你想,这样的路好走吗?”
  萧驰野说:“我只问了一句,你怎么答这么多。”
  朝晖说:“言外之意就是请你务必走正道。公子,吃酒不急,绕过去反倒更快。”
  萧驰野拭着手,示意朝晖掏钱:“那真奇了怪了,你去打听打听,锦衣卫十二所今日有没有一个叫葛青青的值档——老伯,趁早干别的吧,这包子太难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1]:即锦衣卫。
  这里浅谈一下锦衣卫和东厂。受相关影视作品的影响,很多时候大家会误认为锦衣卫是东厂的下设机构,锦衣卫指挥使要听从东厂厂公的差遣。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锦衣卫与东厂都是效命于帝王一个人,之间没有从属关系。只是有时候内宦得宠,东厂的权力便会跟着水涨船高,锦衣卫不得不笑脸相迎。但同样,有时候锦衣卫指挥使深得帝心,东厂就得夹着尾巴当孙子。
  第8章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