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伏黑惠带着村田走在人行道上,转弯,直走,转弯,再直走。他忽然停下脚步,一直跟在伏黑惠身后的村田也跟着停下脚步,眼巴巴的看着他。
  伏黑惠问:我们转了几个弯?
  村田:两个!
  伏黑惠:左转还是右转?
  村田:
  他转移视线,盯着伏黑惠身边:玉犬,我们刚刚在左转还是右转?
  伏黑惠转过头,努力的憋住笑。他继续往前走,盖棺定论:村田,你就是路痴。
  村田撇了撇嘴,把已经用不上的手机导航关掉:哦
  他们重新又路过了村田住的旅馆,村田抬头看了眼自己住的房间位置:灯是关着的,隐神应该去解决隔壁村子的委托了。
  伏黑惠走在村田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村田说话:你同伴呢?
  村田:去隔壁村了,我们今天晚上分头行动。
  伏黑惠:他不知道你是路痴吗?
  村田挠了挠自己脸颊,有点自我怀疑:应该不知道吧?因为我们很少分开行动的。
  伏黑惠:哦。
  村田快行几步,到伏黑惠旁边,盯着他的侧脸。伏黑惠有点不适应,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侧目:看我干什么?
  村田老实答:以为你生气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伏黑惠:我是河豚吗?
  村田:河豚没你好看。
  伏黑惠被这个回答噎住了。村田浑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离谱的话,思考点跳得比河豚下锅还快:我看见桥了!那边是不是八十八桥啊?
  话题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的转移了。伏黑惠顺着村田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大桥。
  他点头:嗯,是那边。
  桥面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有没有咒灵根本不需要侦查。伏黑惠放出了黑白玉犬,两只大狗直奔着桥底跳去。
  村田两手扒着大桥栏杆往下看,玉犬越过河流,冲着黑黝黝的森林狂吠。
  伏黑惠正想跟村田说他们绕去桥底下他还没有开口,就看见村田单手一撑大桥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风吹得白色羽织和黑色衬衫都鼓起,勾画出少年窄瘦的腰,修长的腿。
  他的腿很长,风从小往上,勾起一截裤腿时,略微骨感的脚踝也露出来。那截脚踝在夜色里白得晃眼。
  村田直直落到树上,树杈噼里啪啦断了三根;他浑然不受影响,将日轮刀刀柄往树干上一撑,人像是轻巧的一阵风,打了个转便落地。
  落地后村田仰着头,冲伏黑惠挥了挥手:我先过去看看情况,你别乱跑啊!
  伏黑惠:?
  这家伙是什么情况?
  擅长近战的咒术师?还是咒力全都用来点体质了???
  村田跟着玉犬,三步并两步没入黝黑的林子里。他追玉犬追得很轻松,无论前面阻拦他的灌木丛或者乱生的树枝枝丫有多么的密集扭曲,在村田面前全都成了垫脚石,连触碰到他羽织衣角的机会都没有。
  玉犬停下,冲着某个地方叫了两声。村田手掌按着刀柄,目光投向玉犬关注的地方:确实有咒灵,一团的,安静的蜷缩在草丛里。
  怎么说呢好奇怪的咒灵。
  村田抬手示意玉犬安静,自己几个起落靠近咒灵,弯腰,刀鞘轻抵住咒灵身体;接触到咒灵的瞬间,它变成流水一样的某种东西,顺着刀鞘缠了上来。
  然后被刀鞘劈开,震得粉碎。
  黑紫色的血像烟花似的炸开,村田轻巧的往后退,但羽织边缘和刀鞘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沾到了一点血。
  咒灵残秽的味道慢慢爬上来,他皱着眉,站在原地。
  玉犬凑过来,拱了拱村田的膝盖窝。村田转头时脸上又露出爽朗的笑容: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奇怪而已哈哈哈,别蹭,好痒。
  走吧,我们先回去,别让伏黑等太久。
  玉犬要远比村田更认路,它们带着村田重新回到八十八桥下,桥下的那条河流在月光中缓缓流淌。
  村田走到河边,将日轮刀刀鞘浸进去。暗紫色血迹被水流重刷,顺着水流往下淌。他低头看着河里流淌的紫色血迹,感到些许厌恶。
  解决了?
  才赶过来的伏黑惠睁大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村田抬头看向伏黑惠时,又是没心没肺的快乐笑脸:解决啦!很弱的小咒灵而已。
  他把重刷干净的日轮刀拿起来,从右边口袋掏出干净的棉布,仔细擦干净上面的河水。擦刀鞘的时候村田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睫微微低垂,神色温柔又耐心。
  甚至给人一种他在注视深爱之人的错觉。
  伏黑惠还觉得有点梦幻,慢半拍的,接上了一句:辅导监督好像不在。
  村田道:咒灵是隐神发现的,我就先过来看看,我们没有和辅导监督说。
  顿了顿,他忽然抬头,眼眸里倒映出伏黑惠的脸紧接着,村田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狭长眼瞳的颜色似乎更深了:要帮我保密哦,别告诉辅导监督。
  第17章 十七颗南瓜子
  伏黑惠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答应了村田不会把这件事情往外说。
  两人沿着那条河往桥上走,伏黑惠一头雾水。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村田:为什么不告诉辅助监督?
  这种任务不和辅助监督报备的话,不仅拿不到工资,而且还会影响到咒术师评级。
  咒术师评级不仅仅是需要高阶咒术师推荐就完事儿了。
  评级咒术师自己祓除咒灵的履历也同样重要。
  村田:这种级别的咒灵换不了多少钱。而且说实话,评级啊工资啊什么的,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一开始我连咒术师都不太想当的。
  我讨厌咒术界,也讨厌高专那一套教学理念。啊当然,最讨厌的是咒术师家族御三家和他们的附庸。
  伏黑惠一愣: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成为咒术师?
  村田答得极快,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不当咒术师就要去国家队参加剑术比赛了,不能住在家里!
  而且经常要出国参加交流赛,老是这样远离家庭跑来跑去,我会死的!
  伏黑惠:
  他把自己刚刚猜测出来的一些关于人性与底线的思考全部咽下去,假装自己从未想过。
  村田两手抱着自己后脑勺,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叹了口气:我家里又不准我吃白饭当啃老族,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出来工作上学实在是太辛苦了,感觉考高中也没什么希望的样子。
  我横向对比了一下,只有当咒术师最好。既不是犯法职业,又有官方认证,工资也还勉勉强强。虽然经常要面对任务量是咒术师总人数三倍以上的悲惨现实,但只要我级别够低,应该也不会被派很多任务。
  而且我老师说了,不想接任务也可以拒绝!除了会没钱之外没有任何后续麻烦!
  伏黑惠:所以,为什么讨厌御三家?他们和你当咒术师浑水摸鱼的打算也不冲突吧?
  因为就是很讨厌啊。
  村田掰着手指,把自己讨厌的原因一条一条搬出来:都2017年了,居然还有家族坚持什么嫡子庶子血统论,也太离谱了吧?现在连重婚都犯法了,为什么还会有嫡子庶子这种东西啊?
  因为家族成员没有出色的术式就将他驱逐出去也很离谱啊,我们家道场世代相传的水之呼吸到现在为止,能学会的人还凑不出一个巴掌呢。其他没学会的学生出去说是我们家的学生,我爸爸也不会因为他没学会水呼就不承认他。
  伏黑惠抿了抿唇,无法反驳。他轻轻开口:剑术和咒术师什么的,也没有可比性吧?
  咒术师。
  剑士。
  不管怎么看都是完全搭不上边的两个职业。即使村田可以用刀法祓除诅咒,那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有咒术师的天赋。
  村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唔既然是伏黑你的话,那我就说一点我的想法好了。我呢从入行开始,就发现所谓咒术界,完全是烂透了的。
  不管是离谱的家族血统论,还是高层对普通咒术师们的约束,从头到尾,都烂透了啊。
  我并不觉得咒术师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每个人承受痛苦的阈值不一样,咒术师失去同伴会很痛苦,普通成年人买了杯冰可乐发现没有冰块也很痛苦。你是不是觉得这两样痛苦完全没有比拟之处?
  可是,我见过因为冰可乐里面没有冰,情绪全面崩溃直接跳楼的普通成年人。也见过失去同伴,自己调整一段时间后继续快乐生活的咒术师。
  村田垂眸,道:咒术师也好,普通人也好,本质上都只是生命存在的一种方式。如果按照现在咒术界高层的做法,为了避免恐慌而强制封锁诅咒相关的东西,将普通人和咒术师完全分离,那么一直被捂住的伤口只会越来越严重,最后腐烂流脓。
  人与人的痛苦很难相通,如果咒术师群体执意要让自己成为一小撮的特别者,而完全没有做好将伤痛袒露给另外一个群体的准备,那么不被理解不被信任,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他转过头,望着伏黑惠。伏黑惠听得很认真,猝不及防和他双眸对上,呆了一瞬;村田慢吞吞说出了最后一句总结: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么我存在的意义便是完全和咒术界的意义背道相驰的。所以不喜欢咒术界也很正常嘛!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话题像跳跳球一样弹走:糟糕,今天晚上思考了好多东西,感觉自己脑子要烧坏了
  果然人就是不能太动脑子,脑子动多了很容易死掉的。
  伏黑惠还在想村田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很少完全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毕竟伏黑惠很小的时候就是被当做咒术师来培养长大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和村田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把两人的灵魂完全的隔开。
  很难形容那一种感觉,就像大部分人无法理解兔子和猫咪的关系一样。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存在关系。
  完了完了,好像真的脑子动太多了。
  村田扶着自己的额头,在就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满脸拧巴的表情:头好晕头好晕,我得坐会儿。
  伏黑,你要不要坐着歇会儿?
  伏黑惠在他旁边坐下,抬手召回了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玉犬。他还在想村田刚才的话,有点出神。
  而村田则明显脑子已经跳去了另外一个维度。
  村田:我老家乡下的道场也有这样的河,不过要比这条更大一点。每年到了秋天的时候,河面上会飞满蜻蜓。
  伏黑惠顺着村田所描述的,去看那条河。
  河面倒映月亮,波光粼粼,揉碎了一片又一片的散落着。
  村田就将日轮刀横在膝头,黑色刀鞘在月光下,乌沉沉的。伏黑惠因为好奇而去看那把刀鞘他还没有见过村田拔刀。
  每次见到村田时,他的日轮刀都安静的躺在剑鞘里。
  村田:你喜欢我的刀?
  目光被对方敏锐的捕捉到了,伏黑惠感到几分别扭。但他已经有点适应村田的性格了,点头犹豫两秒,又摇头:是好奇。
  正常嘛,每个人看见我都先好奇我的刀。
  村田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好像刀被夸赞就是他被夸赞一样。
  他往伏黑惠那边凑了凑,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伏黑惠: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刀?
  村田满脸都写着期盼,手掌已经跃跃欲试的按在了刀柄上。伏黑惠一怔,随即又感到几分哭笑不得。
  他长长密密的眼睫往下垂,终究是少年的好奇心胜过别扭:想看。
  村田将日轮刀拔出刀鞘刀身是罕见的青碧色,初初出鞘时,仿佛将人间的一截月光也斩断。
  他将日轮刀递给伏黑惠,眼巴巴的:要摸一下吗?蜻蜓也很喜欢你。
  伏黑惠:蜻蜓?
  对!
  村田笑得格外灿烂,点头:蜻蜓是刀的名字。
  你眼睛的颜色就和蜻蜓是一样的。
  他第一次拿到刀,就是在乡下道场的河边。村里最优秀的打铁师父冷哼着把日轮刀递给村田,村田将日轮刀从刀鞘里□□
  宁静美丽的青碧色,触手却滚烫。
  一只纯绿色的蜻蜓振动翅膀,落在了刀锋上。于是碌碌无为的天才村田,在这个瞬间找到了令自己心动不已的事物。
  他的刀。
  他的蜻蜓。
  点过河面,斩断一切,无往不利的坚韧之物。
  同样的美丽的颜色,村田在伏黑惠眼睛里看见了。
  第18章 十八颗南瓜子
  伏黑惠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到日轮刀的刀身。很微妙的,他居然从本该冰冷的铁器身上感受到灼热的触觉。
  他抬眸,却正好对上村田炙热的目光。
  少年那目光赤忱得像一捧火,烧得人口干舌燥。
  伏黑惠当即收回了手,将手背在身后。村田恍然未觉自己目光的灼热,追问:不摸了吗?
  伏黑惠总觉得这个问题从村田嘴里问出来有点奇怪。他干咳一声:不摸了。
  说完这句,他又怕自己反应过于冷淡,于是连忙打了个补丁:蜻蜓很漂亮,摸起来好像在发烫?是材料的原因吗?
  对。村田点头,解释:日轮刀一开始的作用据说是杀鬼用的,所以要采用特殊的钢材制作。后来为了方便我祓除咒灵,师傅又将它改进成了咒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