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这话在方啼霜听来就很荒唐了,把他们家那个破房子囫囵卖出去,也指不定能不能值上几金,一百金他阿兄就是真随口许诺了,这叫枫灵的小宦官就会随便信吗?
  别说最熟悉曹四郎的小猫儿不会信,裴野也不会信,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枫灵:你既是同他一道来的,会不知道他家贫富?一口气拿的出一百金的家境,谁会愿意把孩子往这内廷里送?
  他这样说,让方啼霜不免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有权有势的人都特别虚荣,旁人都恭维皇帝,说得以去势来到这内廷中侍奉,乃是自己的造化,这恭维话平日里方啼霜从未见他反驳过,没想到他心里却很清楚。
  枫灵此时的语调已经很没底气了:奴婢他骗奴婢说他家是经商的,他说得很真,奴婢一时糊涂,这便信了。
  那订金呢?
  枫灵懵了神,好一会儿才想清楚裴野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低低道:他没给我,说是等事成了之后再一并给
  裴野打断他:你也不问他要?一分钱没到手,你就敢替人卖命?
  这问题枫灵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他的谎话被裴野一字一句地拆解了,现在他几乎已经找不到话可以再圆了。
  而裴野本不充裕的耐心到此刻也行将告罄了,他偏头看向那一直沉默不语的曹四郎:你呢,没话要辩吗?
  曹四郎闻言,便用那种很伤心的目光看了枫灵一眼,然后接下话茬道:我原以为咱们同僚一场,还想替你隐瞒下来,不曾想你竟是这样的人。
  说完他转头对上首之人道:奴婢今日见枫灵行动鬼祟,便跟了他去,却见他诱了双儿主子,却遭主子反抗,咬了他的手掌,枫灵便用那布袋将它套了,往墙上撞了几下,而后又将猫儿丢进了池子里
  奴婢奴婢确如陛下所言,到底是存了龌龊心思,有人能替奴婢血恨,奴婢自然是求之不得,曹鸣鹤诚然道,可奴婢胆子小,料想陛下明目如宝珠,哪里会看不透这桩闹剧?奴婢恐怕受牵连,故而便想着救猫抵罪。
  那屋里的被衾衣物都是奴婢用来给猫主子取暖用的,奴婢怕事情闹大,怕声张又怕暴露了枫灵,故而才想着能不能自己把主子救醒,只是猫主子怎么也醒不过来,奴婢这才这才带着主子去了猫舍。
  他这话十分有八分都是真的,只有那些未道明的用意和前情是假,几乎要将他自己都说服过去了。
  你撒谎!枫灵闻言把面颊上娇弱的眼泪一抹,气急败坏道,那日杨公公找的人明明是你你才是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可他此时已无话可辩了,于是只好捂着嘴哭。
  裴野要的就是这狗咬狗的效果,耐着性子听了这么老半天,他在乎的压根不是哪条狗咬了他的猫,而是那位在背后放狗的主人。
  第三十三章 霜儿。
  是日清晨。
  昨夜那正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婉儿又怕又好奇地问那赖了半天床的小猫儿, 听说那枫灵被抬出去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 简直要吓死个人。
  小猫儿听着这形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昨夜他只听到一半,裴野就开口要让戚椿烨把自己送回去,方啼霜那时见阿兄还未脱险,自然是寸步不让,喵呜喵呜地在他怀里撒娇打滚不肯走。
  戚椿烨便在旁侧劝道:猫主子, 婉儿姑娘说药已煎好了,只等您回去喝了,等喝了药再睡一觉,身子就能好啦。
  方啼霜一听回去还要喝药, 顿时就更不想走了, 黏黏糊糊地扒住裴野的手臂蹭了又蹭。
  戚椿烨笑道:猫主子这想是要您给它喂药呢。
  他这一番曲解正合了方啼霜的意, 他就是想装出一副离不开裴野的模样, 骗他留下自己。
  裴野低头看向那打滚撒娇的小猫儿,像是认真地思忖了片刻,然后道:你先回去, 一会儿孤再来看你。
  他的语气虽然柔和, 但话里却并无可转圜的余地。
  戚椿烨很明白皇帝的意思, 故而便上前强硬地将小猫儿从裴野怀里抱了起来,任它张牙舞爪地瞎闹,也面不改色地将它送到了候在门外的婉儿手中。
  他笑了一笑:陛下交代过,让猫主子在屋子里好生将养着,别再四处走动了, 一会儿这边的事情解决好了, 陛下自会去探望主子的。
  婉儿微微颔首, 而后接过了那只还在龇牙咧嘴、不肯回去的小猫儿。
  方啼霜只记得,后来正堂那边静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听不到。
  因为要躲那苦药,小猫儿在屋里上蹿下跳地跑,直到把自己累瘫了,宫人们便借机捉住了他,而后擒住他的四肢,秦太医再端起那药碗,婉儿则将一只小漏斗戳进了他嘴里。
  众人一顿忙乱,累的均是满头大汗,这才将那一小碗药喂进了小猫儿肚子里。
  明明要喝药的是这小猫,可帮忙喂药的宫人们却显得比它还要痛苦。
  被灌下汤药之后,小猫儿看起来明显是被苦蔫吧了,又因为喝药前大闹了一场,现下已经是精疲力尽,光是从猫窝里爬起来都有些困难,于是在窝里艰难地翻了几个身便睡过去了。
  他都不知道昨夜裴野究竟有没有来看过他,就更不清楚昨夜那正堂中最后发生了什么事了。
  婉儿瞧见他那副样子,也就明白这小猫儿脑子里肯定也是一清二白,故而也就不再问了。
  方啼霜这时忽的想起了他阿兄的事,枫灵被抬出去了,那他阿兄呢?
  喵呜喵呜~小猫儿咬了咬婉儿的袖子,示意她再说些关于昨夜的事儿。
  诶别咬,这身是新衣裳,别给奴婢咬坏了,婉儿嗔怒道,我要是清楚昨夜那堂内发生了什么事儿,至于还来问你吗?
  她顿了顿,然后又道:奴婢只听说昨夜圣人让苏将军携那救你的曹鸣鹤,一道将半死不活的枫灵抬去了清宁宫,说是人当晚就咽气了,这些也是泽欢四处打听来的,他说知情人口吻都语焉不详的,不敢多说。
  方啼霜一听他的阿兄还好好的,顿时心中就安定了,至于这其间的弯弯绕绕,方啼霜弄不明白,也并不很感兴趣。
  对了,婉儿说,昨夜陛下还来看过你,只是你那时已睡死了,还偏着脑袋流涎水呢,陛下就问奴婢说,你主子平日里也这样?别是溺水溺坏了,奴婢当时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还得硬憋着一口气回陛下的话。
  她才说完话,这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小猫儿深觉自己一张猫脸简直都要丢尽了,于是便恼羞成怒地去扑婉儿的袖子,婉儿哪里会坐着让它挠,笑一声便跑开了。
  方啼霜追着她跑了一会儿,因着身子还没完全痊愈过来,才这点步程就让他喘得不行了。
  他抬头看了那笑得很欠揍的婉儿一眼,忽然福至心灵,前爪按住胸腔,扮出了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吓得婉儿慌了神,忙跑过来问:怎么了这是?奴婢让泽欢去给您请太医
  小猫儿见她果然自投罗网,面上顿时闪过了几分坏笑,而后猝不及防地抬爪挠过她的袖口,只听一声撕响,婉儿那衣袖面上便显出了一道很不漂亮的抓痕来。
  方啼霜办完坏事,还顺便趾高气扬地叫了一声:喵!叫你笑话我!
  婉儿捧着那袖口,顿时心疼不已,她面上一横,心想今天自己就要同这小猫儿绝交,昨日她替他流的眼泪真是白瞎了。
  方啼霜见她真不高兴了,于是便连忙凑上去讨饶:喵?
  你还过来做什么?婉儿和他怄气道,我以后再不理你了。
  方啼霜知道她心肠最软,眼下说的不过是气话而已,所以依然不气馁地往她鞋上蹭,见她不予理会,又作怪地挤出了一张鬼脸。
  婉儿原来还死端着一张冷脸,结果憋了还没片刻,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与此同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动静,紧接着泽欢便推开了屋门,向里通报道:主子,丹碧姑姑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便跟着翩然入内,她先是对方啼霜稍行一礼,笑吟吟道:奴婢猫主子安。
  方啼霜喵了一声作应。
  随后她又面向婉儿,两人对视一笑,双双行了平礼。
  太妃听闻双儿主子溺水的事,心慌了一整日,奈何年后太妃身子便不好了,不能亲自过来看望您,丹碧将一个暗红色的食盒递给了婉儿,这里头是太妃命小厨房新做的鱼糕点心,想着双儿主子爱吃,便遣奴婢送来了。
  婉儿接过了那盒糕点:谢太妃的赏。
  小猫儿近来在御前当差,算来也有好些日子没去云太妃那里蹭吃蹭喝了,对她那儿的点心倒也是心馋得很。
  这会儿丹碧亲自把点心送来了,方啼霜高兴地直勾尾巴,对着丹碧喵喵叫个不停。
  主子的精神气看起来倒很不错,丹碧笑道,想是没有什么大碍了,那奴婢这也该回去向太妃交差去了,免叫太妃再为此忧心扰神的。
  婉儿与她说笑着送她出门去,等送走了丹碧,她正要进院门时,却忽地瞥见那侧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看那人的姿态,显然是已经在那处站了很久了。
  你婉儿张了张嘴。
  那人缓步上前,婉儿认出了他就是昨日送她家主子回来的那位小宦官:你是曹鸣鹤?
  曹鸣鹤点了点头:您是婉儿姑姑?我想问问猫主子今日怎么样了?
  婉儿对他与自家猫主子的恩怨也略有耳闻,眼下也已经知晓,他就是那位被小猫儿不幸害死了小弟的倒霉兄长,所以很不明白他来问这一句的用意何在。
  可到底是他救了自家猫主子,婉儿也不好晾着他,于是便答道:主子好些了,今晨热病也退了,膳食也用的很好。
  曹鸣鹤看上去像是略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那便好。
  你要进去探望探望主子吗?婉儿顺口便道。
  曹鸣鹤迟疑了片刻,最终也只是往院里探了一眼,然后道:不了。
  婉儿也就是随口客气一句,本来也没想让他真进到猫舍里,可那小猫儿的耳朵却很尖,一听见阿兄的声音,便马不停蹄地从屋里窜了出来。
  他自门口悄悄地探出了一只毛绒绒的脑袋,然后巴巴地冲着曹四郎叫唤了几声。
  曹四郎的神色依然有些复杂,他缓缓蹲下身,然后又迟疑地伸出手去,摸了一把小猫儿的头,小猫儿也很亲近地用脑袋在他掌心里顶了顶。
  在场两人一猫,只有婉儿一人在旁边吓得心惊胆战的,生怕曹四郎又想起他那小弟,发疯弄伤了这小猫儿。
  曹鸣鹤看着这小白猫儿,心里纵有千言万语想询问,可到底他也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唤了一句:霜儿。
  小猫儿则娇腻腻地应了一声:喵呜~
  他觉得阿兄一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至于是怎么发现的,这里人多眼杂,也不是他们兄弟俩可以剖白的地儿。
  婉儿则很不明白,这根本不熟、甚至还有仇的一人一猫在这里忽然煽起了什么情?简直是莫名其妙。
  主子快进屋吧,婉儿催促道,这外头冷风紧,当心又冻坏了身子。
  曹四郎闻言便站起身,作辞道:我也走了,御前轮班伺候,再过半个时辰便要轮到我了。
  婉儿心里固然对他有意见,但面上到底是温和有礼的,她笑着把小猫儿往院里头扫了扫,又对外头站着的曹四郎道:公公慢走。
  直到曹四郎的背影消失不见,小猫儿才依依不舍地进了门。
  婉儿唯恐他又遭人诱骗,于是低声道:你傻啦,那是什么人?你没事别招惹他,上回让他打伤了尾巴不记得了?真是记吃不记打,你再这样,以后你出门奴婢都要跟着你一道了。
  方啼霜不想丧失自由,于是喵呜一声哀叫,便急匆匆跑进屋里去了。
  第三十四章 你们还是人吗?!
  因为这场事故, 皇帝给小猫儿放了大半月的假。
  也不知怎么的,平日里要他出门去时, 方啼霜就一副不情不愿、痛苦万分的模样,可等到真拘着他不让他出院子了,小猫儿又觉得自己闲得脑袋顶上都要长菌子了。
  小狸奴每日里至少要越上三次狱,但这猫舍里各处都有宫人看着,连那扇小门都给他严严实实地封死了。
  因是皇帝下的命令,宫人们不敢有半点懈怠, 任凭这小猫儿如何撒娇打滚、软硬兼施也都不管用。
  等到小猫儿得以重新上岗的那日,天气已经转暖了,芙蓉园里春桃将谢,梨白紧接着四月的尾巴, 铺了满园的梨香春雪。
  小猫儿今晨一出门, 便在苏靖怀里伸了个懒腰, 而后抖擞出了一派神清气爽的精神气。
  方啼霜最爱这样的节气, 不冷也不热的,让人很有出门玩耍的动劲。
  不过如若他此番出门是要去踏青,而不是要到御前当值, 那便更好了。
  小猫儿与皇帝多日不见, 乍到御前时竟还有几分认生, 裴野看上去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脸上稚气几乎已经脱尽了,看上去更向大人的模样靠齐了些。
  他来时听婉儿说了,今日乃是皇帝的诞辰,可方啼霜见他的衣着打扮, 和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面上还是不爱笑, 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的样子, 小猫儿有些疑心今晨是不是他听错了,亦或是婉儿记错了日子。
  身子可养好了?裴野抬眼问道。
  小猫儿低声应了一句:喵呜~早好啦。
  苏靖则笑着应答道:卑职去接主子时,听婉儿姑娘说,猫主子的身子早好全了,成日在猫舍里飞檐走壁,可劲闹腾,闹得猫舍里没一日安宁日子。
  他都没好意思说,方才婉儿把这小猫主子送到他手上时,面上就像要将瘟神请走一般的喜悦。
  裴野面上闪过了几分转瞬即逝的笑意,而后对那小猫儿招手道:过来。
  方啼霜很顺从地跳进了他怀里,然后偷偷打量着侍立在下首的曹四郎,多日不见,他总觉得阿兄似乎也长高了些,面颊上有了一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