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君(重生) 第67节
  “景公公为何帮我?”这事她从前便得了解释,然眼下仍要问一问于观南。那时景公公亲送她去皇陵,她在迷蒙间看见他完整的面目,亦问了他一句,为何救她。
  景公公道,“令尊曾与我有恩。”
  于观南道:“我问过他,他说有些恩情要报。”
  安若终于彻底信了他,然信归信,她也并未做出什么抉择。陛下要杀她,只是陛下的意思。在楚元逸退缩前,她不会轻易后撤。
  然而她怎么都不曾料到,于观南走后,她尚且如此坚定。这坚定不过半晌的功夫,姜嬷嬷前来,三言两语便如同一巴掌挥在她的脸上。
  那坚定顷刻破裂个稀碎。
  安若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听着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知道是他。
  脚步声停止在两步之外,他默然站立了许久,久到安若先发出声音,“你可以解释。”
  他终于开口:“若儿,原谅我。”
  第77章 . [最新] 完结  ……
  沙哑的声音传入耳朵, 却似惊雷乍响。安若蜷着的手指紧绷,希冀一瞬起,一瞬灭。身子坠入无边黑暗时, 她忽然反应过来,那一瞬,她希望他随便说些什么,哪怕随意扯个谎。
  安若挣扎着坐起身, 抬手抚过床前帷幔, 又是缓缓落下。
  若是看见他的脸,有些话, 怕不能说的坚决。
  “我不怪你。”她轻声道, “楚元逸, 我心里有你,也不怪你, 你是帝王啊!”
  他所做的一切皆情有可能,她只是难受罢了。
  “若儿……”楚元逸愈是沉沉地唤。
  “我明天就走,还请殿下将休书备好。”
  “若儿!”
  凛冽的风声卷过帷幔,一只大手带起一侧, 他直直地站在那里, 满目怆然。
  安若只看了一眼便是垂下头, 继而轻声道:“或是殿下备一场假死的葬礼。”
  “若儿, 你不能走!”他语声坚决, 眸光却没几分底气。
  安若不欲与他纠缠, 事实摆在眼前, 她连逃避都没了力气。只挣扎着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他的眼底。
  这一刻,像极了最初。
  她站在矮凳上, 目光足以与他平视。只是这一刻的她,没有一身嫁衣,没有繁复的发髻,亦没有满头朱钗会不小心碰到床梁。
  她只是静静地凝着他,而后一字一句道:“你知道阿娘的死因,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说过,她便拉下帷幔,又是静静地躺下。
  直到这一刻,泪水方顺着眼角簌簌而下。
  浮生偷得半日欢,她偷了将近月余,也该知足了。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难受?她终于还是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心下转过的不知是恨意还是懊恼。
  若他早些告诉她,她便可那时就抽身离去,免去今日难堪相对。
  他错了,她也错了。
  这一夜,漫长又短暂。天未亮时安若便是起身,她眼下挂着乌青,可见是一夜未眠,同样醒了整宿的是在外间枯坐的楚元逸。
  安若扮做寻常的夫人,衣着简便,很快便收拾妥当。石榴亦拎了个包袱打外面走来,这事来得过于仓促,遂只多收敛了些银票和几日内的换洗衣裳。
  眼见得女子就要从眼前离去,他蓦地想起她出现的最初,那时是在深夜,现在是黎明。
  “若儿,我错了,不要走。”声音沉闷几近哀求。
  安若步子微顿,面色却是异常平静:“殿下曾要我允诺,待你龙登九五方可离去,如今便算是帮了殿下最后一回。”
  兴许那一世,最后成为皇后娘娘的也是吴相的千金。
  “若儿……”
  他伸手便要去拉她,却是刚刚触及袖口便被人猛地甩开。安若手上力道大,说出口的话却是依旧温和轻微,听不出几分怨气。
  “杀母之仇,殿下要我怎么面对你?”
  “我帮你。”楚元逸几乎是不假思索道。
  安若倏地笑了:“弑君?弑父?”
  她从不敢这么想,亦没有这般想过。她一直坚定父母之仇非报不可,否则怎堪为人子女。是以,定国公流放死亡,她心下平静无半分波澜。然听闻那人是陛下,她没有生出妄念,更没想过怎样筹谋方可取下陛下的性命。
  她知道不行,便一开始就断了念头。
  身后之人终是无话可说,她提步向外走去,耳边掠过的风与来时极为相似,都带些凉意,刮在脸上却不觉得疼。
  那时尚未入夏,这时深秋已过,转眼将要入冬。
  后门外,一辆马车正在等候。安若与石榴先后上去,马车行至城门,正赶上清晨城门打开。石榴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后头灰尘滚滚,这样早的时间,这样宽敞的官道上甚至没有多余的人。
  石榴犹豫再三,终是小声道:“皇妃……”
  “往后叫小姐。”安若轻声打断她。
  “小姐,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或许,或许殿下真的能帮你报仇?”哪怕她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没几分重量,更不可能有人杀害自己的父亲,尤其那人还是陛下。可总像是不甘心似的,才这么一问。
  安若没有应声,石榴在一侧仍是迟疑着:“小姐,你真的那么恨他吗?”这事来得太急,令她们每一个人都极其无措。
  安若终是微微摇头:“只是无法面对。”从前的种种心机,她纵是心底有些难过,也可用两人本就是互相利用来做说辞,可他喜欢上她,仍旧如此。
  大约这便是帝王的本能,最先是权衡利弊,而后才是个人感情。他没有错,她只是不适罢了。
  石榴到底没有再说话,她自个不也是彻底看清了现实方才离开于观南吗?或许小姐也是如此。
  此后数日,每到黄昏时便赶在一个客栈落脚,偶尔路过繁华之地便修整两日。一路行来,倒有几分清闲。可这姿态清闲,耳朵却没闲着。
  第一日,店小二将将把晚饭送来,安若与石榴将要将长箸拿起,便有人敲响房门。石榴前去开门,看见来人便是愣在原地。
  来人径自躬身一拜,直接道:“启禀皇妃,殿下整日不吃不喝,求皇妃回去看一眼。”
  安若眼皮微抬,眸间仿佛没有任何波动,只平静地转向石榴:“送客。”
  第二日,暮霄照旧前来。说辞与前日一致。
  这一回,安若连抬头都懒得抬了,石榴咂摸着安若的神色,径自与暮霄道:“小姐早已与三皇子府没有任何干系,也不想再见你们任何人,还请你日后不要再来。”
  此后,果真清净了两日,除却石榴心下真的担心,三殿下真饿出个好歹可怎么好?且小姐这面目平常,心底到底有没有过担忧?
  可也真就只清净了两日。
  暮霄又来了。
  只不过这次,暮霄牢记先前石榴所说,不曾进门,只在门外禀告:殿下仍旧饿着,水米不进。
  安若端坐的模样终是微不可查的受到一丝颤动,她又迅速敛去,仿佛那一息的慌乱不曾存在过。
  “去请掌柜来。”
  一扇门相隔的石榴与暮霄俱是愣了下,好端端的怎要去请这店里的掌柜?待石榴将人请来,安若一语出口,两人顿时懂了。
  安若瞧向那掌柜的,叙家常话一般问道:“敢问掌柜的,这人若是三两天不吃东西,可会饿死?”
  掌柜的自不知为了何事,只赶忙道:“客官可是还需要点什么,我马上让他们送来。”
  “不用,只是小女子见识少,与我这丫鬟说起不小心起了争执,我说三五日不妨事,她非要说至多三日否则人命不保,是以才请掌柜的前来。”
  掌柜的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旧照实说道:“那是客官说对了,寻常人饿个三五日不在话下。咱们这呀,头几年赶着灾荒,有些个身子壮实的,生生挨了十多天呢。”
  安若莞尔:“多谢掌柜了,稍后再送些茶水来吧!”
  “好嘞好嘞!”掌柜随即离去。
  敞开的门,暮霄与石榴面面相觑。都道皇妃不必寻常女子,他们往常也这么认为,可遇着这样的事还能这样冷静自如,委实令人震撼。
  石榴瞧见安若递来的神色,忙正色与暮霄道:“你可听着了?你去回话,往后也不要再来。”
  暮霄身子微僵,到底是转身离去。信鸽自手中放飞,他琢磨着自个在上头落下的笔墨,想着已是足够委婉。
  然再是委婉,皇妃仍如磐石。
  两个时辰后,信鸽落在三皇子府沉院。正在屋内徘徊行走的四公主一把夺过下人送来的纸条,纸条上只工整地落了四个字。
  皇妃不愿。
  信鸽每日一回,日日如此。
  楚颜看着满地狼藉彻底断了心思,挥手令人进屋收拾,待收拾妥当,眼下终于恢复往日的利落整洁,方提步进入内间。
  内间倒是整洁,无需人特意打扫,只是越过屏风一进来便嗅见一股腐朽的味道。楚颜拧眉打开窗,新鲜的空气吹进来些许,她才转头去瞧坐在床檐的男人。
  他在阴暗处,只可见身姿动不动,整个人枯坐在那里像灵魂被抽离,只留下一具尸体。
  楚颜走近,细细辨认才瞧见他的眼睛仍旧睁着,只是往日的光辉半点不剩,唯余下经年干涸才成的荒芜。他的脸颊早已凹陷下去,不见分毫血色,下颌的胡渣却是细密地生长。
  楚颜本一肚子怨怼牢骚,瞧见他这副模样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口,放轻了声音道:“三哥哥,你何苦这样惩罚自己,嫂嫂的性子你是最清楚的,她既然走了,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头。”
  “三哥哥……”
  楚颜一声声唤着,那人呆坐着却是没有半点反应。楚颜无奈终身起身向外行去,她紧蹙着眉,与身侧之人道,暮云,难道是我错了?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搓合他们。
  此事与您何干?没有您,皇妃为了复仇为了查清当年真相照旧会登门,殿下动心不过是命定之事。
  楚颜扶额轻叹,我是真没想到这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人竟还隔着血海深仇。一条命夹在中间,再深的感情都得出了问题,更何况他们之间本就不够坚固。
  暮云沉吟许久,思虑道,此事也并非无解。
  楚颜望向他,目光由不解渐渐变为惊骇,余下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又几日后,安若终于到达风景毓秀的江南,她买下一座宅子,虽未在繁华之地,却是毗邻山水,推开门便可见湖水荡漾青天一色,这宅子也太适宜用来荒废余生。
  然也不过舒缓的半日,石榴打外头将一人引入。
  她凝着暮霄素未有过凝重的面色,下意识,转瞬又觉他的出现实在不算意外。
  自离开京城到今日已有十二日,十二日自有一个结果。可她明知不会如何,还是双腿发软,心口一阵阵发虚。
  她屏气凝神,照旧坐着等暮霄将这最后一道消息带与她。
  “殿下撑到昨夜,只余下最后一口气。公主殿下及时将殿下救下,并命属下同您带句话。”
  “事已至此,您可消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