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君(重生) 第33节
  言罢,便见楚元逸看怪物似地盯着她,遂悄然咽了咽口水,徐徐道:“殿下忽然复位我实在琢磨不透其中因由,因而揣测些坊间流言。”
  “即是流言,为何不信多数人的想法?”
  啊?
  她又是怔了下,难以置信道:“果真是因我定国公嫡女的身份?”
  “是。”楚元逸没有犹疑。
  安若愈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的身份竟真的有用?然既是有用,那一世的她怎轻易就被人替嫁?难道是因为安向渊选了最好的时机,他与太子赶在大婚当日李代桃僵,即便陛下知道又如何,婚事已至,总不能忽然撤了这桩婚。
  她琢磨不出因由,只好先顾着眼下。
  楚元逸凝着眼前的女子秀眉紧锁,知她心有疑虑。可具体缘由,偏是半个字不能说。不放不过一会儿,女子前一刻还略带倦意的眸子忽然亮晶晶地望向他。
  “既是我帮了殿下,那殿下可否也帮我一个忙?”
  第39章 盘问
  这脑筋转的, 清醒的令人无措。
  他不由得失笑:“你说。”
  “借暮霄一用。”
  果然如此。楚元逸眸光微转,不知觉带了暖意。夜间清冽的嗓音,似微风拂过。“日后便让他听你指派, 十次百次都无妨。”
  女子眼睛愈发灼灼发亮,满眼都是笑意:“多谢殿下。”
  楚元逸心下默然:只当是赔罪。
  而后拂袖离去,只落下一句:“皇妃早些睡,我回书房还有些事务要忙。”
  安若全无心思介意楚元逸去何处歇息, 只欢喜得当下便令石竹去找了暮霄。她只觉若是能让暮霄长久地听她指派, 那么寻到周妈妈便指日可待,查出真相亦更快些。
  翌日午后, 暮霄便送来消息:“禀皇妃, 周氏的落脚点找到了。”
  “在哪?”
  “城外一偏僻的村落, 属下前去探查,周氏所居茅草屋极是简陋, 屋内有男人物什,但多数时间应是一人独居。”
  “明日你与……”安若说到一半忽又转口,“不等明日,就今夜。你与石竹悄悄前去。”
  言罢, 又是与石竹细细叮嘱一番。
  昨日楚元逸复位, 登门拜访的皆以他不在府上为由一个未见。今日来得的官员却是明显比昨日大了许多, 前半响, 楚元逸倒也见了几个。她这端虽还未有人以探病的由头登门, 只怕也就这两日。
  且她没有身手, 若要当面审问周氏只得乘坐马车, 实在难以掩人耳目。三殿下初初复位,正是所有目光聚集之时,她万不能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因而这一趟, 唯有石竹代她。
  黄昏之时,暮霄抓住一只飞来的信鸽,他取下鸽腿绑着的纸条交予三殿下,上头赫然写着:安夫人母族全数罹难。
  楚元逸看过一眼随即将纸条展于暮霄眼前,道:“今后她要你所做之事,除非是杀我,其余正常照办,事后再来禀报即是。这条消息,今日审那仆妇若是有用,一并告与她。”
  “是!”暮霄领命而去。
  是夜。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处茅草屋外,两人对视一眼,将步调放得极轻。
  屋内,一盏油灯未燃,唯有不甚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将光影射入。然这只容下一张床一张桌子的地界,也足以两人将屋内看得清晰。
  草席铺就的床侧,正有一佝偻的妇人艰难移动。她挪到桌边,想从茶壶里倒出些水来,手指悬空了一会儿,终是堪堪只落下一两滴。
  她伸出舌头用力舔了舔,发觉更是干渴。抬眸望向外边不远处的河流,到底又是转回床上。
  石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妇人,那确然是周妈妈的模样,却又实在不像她。周妈妈不过四十余岁,眼前这人,脊背佝偻,一只腿悬空,走路都要仰仗一只木棍一拐一拐。
  那模样,说是六旬老妪也不为过。
  石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蹿升出的那丝不忍。她一人提步进门,走得近了偏又瞧见周妈妈如今不止看着老态,甚至瘦的只剩一把皮包骨头。
  那些微的恻隐之心,到底显在脸上。
  屋内之人听见响动,诧异地抬头望去:“石竹?”
  那双满是浑浊的双眼怔了下,复又垂下头,好一会儿方才又是猛地抬起,满眼不可置信。她踉跄着起身,顾不得去抓那根长棍,嘶哑着喊道:“石竹啊!”随即,“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石竹身手去搀,果真是碰到一把骨头。这样燥热的天,周妈妈的手臂却是这样凉。她将周妈妈扶到床上,待人坐稳,方才一点点将周妈妈落在她手臂上的手臂拨开。
  “周妈妈。”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冷些,“你近来过得可好?”
  周氏只顾重重地叹息,末了,才低低自嘲:“你不是都看见了,我断了一条腿,活着都难。”说着,又是眼巴巴地望向石竹,“小姐呢?小姐嫁于三皇子过得可好?”
  “我一直想去看看小姐,奈何小姐不知怎么就与我生分了?我也不敢跑到她眼前令她生厌,只当我从未伺候过小姐。”
  这话说得,倒是旁人的不是。
  石竹在这一声声可怜的话语里,陡然恢复全部清醒。她后撤一步,冷冷地瞧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周妈妈大约忘了,当初是您抱了只黑猫去吓小姐,是您明知小姐喝的药有问题却一字不提,是您知道我们换了药又告诉张氏,张氏又将药下在了小姐的饭菜里。”
  “周妈妈,你哪来的无辜?”
  周氏满目震惊,惊骇得身子甚至有些发抖。这些事小姐是从何得知?然而联想当初小姐对于她被逐出府一字未言,便也明了,小姐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未挑明。
  周氏嗫嚅了半晌,终于憋出几个字:“不是我,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便能害别人性命?”石竹低斥。
  周氏无奈地摇头,模样瞧着更是可怜。她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道:“石竹啊,你不是我,我从前陪小姐的阿娘长大,又伺候小姐长大,这份情我比你深。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的男人在老爷手下过活,我是被钳住了命根子才不得不事事听从张氏的指派,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又如何忍心啊?”
  说完这么一长串,周氏又是不停地喘着粗气。
  石竹未曾动摇,却也在那一瞬里察觉,约摸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她板正身子,撇去周氏所有可怜,冷冷道:“今日我来是有事问你。”说罢,便是将一袋银子丢在了桌上。
  周氏眼睛顿时发亮,哪还有方才满眼浑浊老泪纵横的感觉?然只是一瞬,她迅速压制住扑上去的冲动,照旧佝偻着身子。
  石竹看得清晰,亦不戳破,只继而道:“小姐幼时遭逢变故,家破人亡。你可记得是谁要了老爷的性命?”
  “这……”周氏满面不解,“这话是从何说起?老爷为救陛下而死,人尽皆知。”
  “你既不肯说,那便算了。”石竹拿过钱袋子向外走去,走了两步身后果然无动静传来。看来小姐说得不错,午后小姐与她细细叮嘱时便曾言说,周妈妈被张氏压迫多年,且张氏的女儿将为太子妃,她皇子妃的身份实在低了一筹,周妈妈必定不为所动。
  石竹走至门口,侧身望向一侧:“只是我今夜见过周妈妈,实在不便为人知晓。”说罢,暮霄便是错过石竹走入屋内,长剑直指周妈妈的颈间。
  周氏顿时慌了,哪还有方才一丝镇定:“石……石竹,你这是做什么?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间,剑尖刺破血肉,周氏顿时连争辩也敢,迅速改口道:“我说我说。”
  暮霄长剑收回一指,却仍横在能顷刻取她性命的位置。
  周氏讪讪开口:“老爷当初具体是怎么死的我确实不知,但那日的情形的确有些蹊跷。”
  “那时,老爷为着洪水泛滥一事已多日不眠不休,难得那日休整,手下一个小兵忽然又来禀报灾情,夫人为着老爷的身子本是极力阻拦,奈何实在拦不住。”
  “那一日老爷走后便没再回来,我们也没再见过那个小兵。”
  “石竹,我真的只知道这些。”周氏道,“如今我都说了,能不能求小姐答应我一件事?”
  周氏眼中迸发出恨意:“杀了我男人还有他养的那个贱人。”说罢,忽然又是失了神般,“算了,算了!”
  “石竹,告诉小姐,别查了,这事查不得。”而后,便是毫不犹豫地向颈间长剑撞去。
  纵暮霄反应迅速,却还是晚了一步,周氏当下便没了气息。
  石竹怔怔地望着地上如骷髅一样的妇人,那些亲呢的画面忽然在眼前闪现。周妈妈年长她们许多,她伺候小姐长大,对她和石榴亦一向关照。即便到了方才那一刻,她令暮霄威胁她说出实情,却从未想过当真要了她的性命。
  一个活生生的人忽然就这么死去,石竹无法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刽子手。
  半晌,她才低低呢喃:“她死了吗?”
  “小姐没有说让她死,暮霄,我该怎么同小姐交待?”
  暮霄一贯少言,这时亦只是将尸首掩埋,做份内之事。离去之时,见石竹仍是魂不守舍,好几次险些平地摔倒,方开口道:“皇妃不会怪你,你也不必。”
  石竹下意识小声争辩:“可她与皇妃有多年的情分,是她养皇妃长大。”
  “她非死不可。”暮霄平静道。
  “暮霄?”
  “午后皇妃叮嘱,可有说过一句,切记留住她性命?”
  “可是……”石竹一张嘴便卡了壳。是啊,皇妃与她所说皆是分析利弊,是如何引诱周妈妈说出实情。皇妃从未说,不要杀她。
  “周氏与你无仇,却是有害死皇妃之意。”暮霄道,“你太心软。”
  石竹咬紧嘴唇,没有说话。纵她一贯利落行事,比石榴果决得多,与皇妃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她明明不想拖皇妃的后腿,方才还是险些被周氏的可怜给蒙骗。
  暮霄见她一路无言,以为方才话头重了。迟疑许久终是道:“倒也不怪你。”
  “呃啊?”石竹愣怔着望去。
  “皇妃所要探查之事太大,大到足以直达天听。是以周氏并非惧怕殿下或是太子,而是这事一旦被提及,相关之人便非死不可。”
  “皇妃要查的,说是安大人死亡真相,却也是在质疑当今陛下。”
  石竹的眼睛一点点瞪得滚圆:“那岂非……这件事查下去涉及到一人便死一人?”
  “是。”
  “那若是遇着无辜之人呢?”
  “这样大的事,以皇妃之谨慎,当不会轻易与人挑明。”
  “对对。”石竹这才吁出一口气,“皇妃既然让我来盘问,自然就是确定这人手上有要命的官司。”
  “那我们皇妃怎么办啊?”石竹说着又是满眼担忧,“你家殿下会护着我们皇妃的吧?”
  “应该……会吧!”
  石竹对他的迟疑很不满,想起殿下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宿在云间院,脸色更是难看。她憋了好一会儿,忽的凝向一侧的暮霄极是正经道:“暮霄,严师出高徒,你对我不要太手下留情,应该更严苛些,这样我才能护着皇妃。”末了,又是小声咕哝,“你们是指望不上的。”
  暮霄沉静着,无可辩驳。
  不妨不过一会儿,石竹忽然狐疑地望向他,那眸子里满是探究,她道:“你今夜似乎尤其话多。”他素来话少,今夜不算喋喋不休,却也是明显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