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君(重生) 第7节
  张氏彻底僵在原地,她已然出门,这时周遭可不止府内之人,还有来往行人。若真生生将安若搁下,这脸面才算丢尽。为此,只得扯出一个笑意来,做得慈爱和善的模样:“你这丫头,就等你了。”
  随即再不做耽搁,三人一一上了马车。
  安若坐稳,帘子将一落下,对面之人便是猛地前倾,安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来做什么?”
  安若避开她眸中急切,只一眨不眨凝着她眉心粉色花钿,一语未发。待瞧着安宁就要对她动手,忽而转向坐在两人中间的张氏,温婉一笑:“四公主下帖,难道没有邀请我?”
  这一次应对张氏,她是连称谓都省了。
  张氏心乱如麻,倒没注意安若这次没有唤她一声“母亲”。只想着先前周妈妈所说,难不成是胡言?
  不!她为求生,绝不可随口乱说。既非胡说,缘何安若竟是这般精神焕发的模样,半点不见往日病气?
  那……便是昨夜的药出了问题?
  这念头一起,张氏生出些恼意,瞪一眼安宁:“松开你姐姐。”
  “母亲!?”安宁不可置信地看着张氏。
  “公主府很快就到。”张氏沉声提醒。
  安宁不情不愿地松开安若,安若默然端坐,仿佛浑然未觉张氏的眼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然说是很快便到,终归要上一刻。
  安若双眸微敛,心下思量有关这位四公主的种种。
  四公主母族势弱,到如今也并不受宠,只是四公主乃当今陛下膝下唯一的公主,上头三位哥哥,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即当今太子,三皇子早年被贬为庶民。下头是五皇子和刚刚出生的八皇子。中间倒有两位公主,即六公主与七公主,只可惜两位公主身子不好,早夭而亡。
  是以母亲不受宠无妨,她这位公主却是很得陛下喜欢。
  当今陛下成年的子女里,最得脸的便是太子殿下和四公主。
  闻说四公主玲珑剔透,又无羁任性。及笄之年,便自己选定了驸马。如今,已成婚三年有余。
  有关四公主之事,安若知晓的并不多,她今日前来,也并非为着四公主。实在是满城贵胄皆会前来,她想瞧一瞧,可有值得托付之人。
  也瞧一瞧太子,和三皇子。
  然三皇子被贬为庶民,未必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安若并不存着期盼。只是略摸有些好奇,这样的开局,三皇子是如何一步步成为将来的九五至尊。
  天泉寺鸩酒一杯,安若饮下之际,仍是当今陛下在位。但那杯鸩酒,并不曾要了她的性命。
  安若在一驾颠簸的马车上醒来,身侧是亲送鸩酒予她的公公。那公公救了她一命,将她安置在冷僻鲜少有人问津的皇陵。而她自毁容貌,舍去身份。
  皇陵一呆,便是五年。是同天泉寺差不多的修行,上香,礼佛,洒扫。她甚至在经年的安稳里,开始慢慢褪去那些年的怯懦,无助,和没来由的惊惶不安。
  唯有一样,皇陵当真是与世隔绝。送进来的宫女,除非死了抬出去,便再没有出去的可能。京城的消息藉由守在皇陵外头的侍卫,偶有更迭,辗转传到她们这些闭塞的宫女耳中。
  第五年,闻说新帝即将登基,是早年曾被贬为庶民的三皇子。
  当时安若听过一耳,没放在心上,与往常般剪灭烛心,侧卧而眠。
  后来她便死了,死在那年一个寻常的冬日。然后一睁眼,回到闺中。
  安若敛回神,她知道最好的选择便是三皇子。尤其,他现下门庭凄清,正当其时。可……她还想试一试别的路。
  公主府后花园,桃花盛开,佳人与公子无数。
  安若虽鲜少出门,然宫宴却不曾错过,因而园中之人,她大多识得,只是均不曾相交。张氏带她和安宁向公主问好,褔身行礼后才抬眼去瞧。
  果真是飞扬的面目。四公主一袭枫叶色长裙,裙摆拖地逶迤,是一眼便知众人中头一份的高贵。
  她身量并不算高,然发髻繁复,覆上凤凰展翅珠花步摇,顿时显得近乎同石竹一样的高挑。
  四公主目光流转,落在安若身上:“怎瞧着脸色不好?”
  公主这话问的,分明她细细装扮过,纵落在满园春色里略显素净,却也是一眼便知的气色尚佳。
  安若温声回应:“臣女一切都好,劳烦公主挂心。”
  站在安若侧前方的张氏听得此话,悄然舒了口气。不论在家中如何,在外头,张氏一贯忧心这等场面。但凡安若冲着高位之人说一句在家中不好,哪怕隐晦之言,他们整个定国公府都要受到牵连。
  幸得这丫头虽是非要跟来,也不曾胡言。
  见过四公主,府上下人便领着她们往园中行去。安宁寻了由头与张氏散开,安若自也不会伴在张氏身侧。这偌大的园子,尽可随意行走观赏。
  安若领着石竹在桃花园中慢悠悠走着,一道道议论附着坠落的花瓣飘洒入耳。
  “那便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瞧着身子似是大好了。”
  “我看着不像,人都不说回光返照,若是忽然好转,才叫人惊奇。”
  “所以嘛,也没什么好羡慕。头一份的尊贵又如何,总归是个短命的。倒是妹妹,真是好命。”
  “安宁?”
  “哼,那是太子殿下喜欢,谁挡得住?”
  说话的,不知是谁家的千金,安若只瞧着熟稔,约摸是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不曾说过话。再往园子深处行走,又遇着几个窃窃私语,安若只当没听见,倒是桃花掩映下,两位公子迎面走来。
  “安小姐?”身量略高那人双手抱合,身子微躬。
  他似是不确认她是安家小姐,遂有一问。
  男子面目熟稔,安若仔细辨认,甚至忘了回礼。呆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林家兄长?”
  记忆中少年的面目艰难与眼前的男子重合,她识得的男子不多,林砚书是她幼时曾见过多次的林家兄长。林伯伯与爹爹素有往来。
  安若已多年未见林砚书,亦不曾见过林伯伯。这些年,她只偶尔从叔父安向渊口中知晓,林伯伯一直在西南之地为官。
  至于林伯伯何时调来京都,她却是半点不知。
  “若儿,真是你。”林砚书眼中顿时绽出亮光,满目欢喜。他一侧还未及冠的少年人,这时亦是躬身行礼,“若儿姐姐。”
  “这是?”安若凝着与林砚书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微微蹙眉。她实在不曾见过他。
  林砚书道:“舍弟嘉书,若儿你或许记得,他与你差不多年纪,幼时体弱不常出门。”
  安若晃了晃神,这才记起。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林砚书眸中关切,自父亲调回京都,他不止一次同父亲提出登门拜访定国公府,奈何父亲次次推拒。
  安若眸中笑意减淡:“我……我一切都好。”她过得好与不好,实在尽人皆知。这样的荣宠,偏身无倚仗。
  然她说的小心,愈是叫人心生怜惜。
  “若儿……”林砚书喉头发涩,忍不住上前一步。
  安若忙是后退,一面道:“我看那处的桃花开得更好,妹妹先行一步。”说罢,也不等林砚书作何反应,当即离去。
  被落下的公子与少年相视一眼,少年迟钝一会儿,忽的眸光一紧:“哥哥,你方才怎么不叫住若儿姐姐,她走的方向可是……”
  可是太子与定国公亲女驻足的地方。
  林砚书浓眉紧锁,这时方缓慢舒展:“若儿或许不知,应知道才是。”少女在眼前渐渐远去,最后落入眼中变成当时圆滚滚的小姑娘模样。
  小姑娘长得圆润可爱,极是讨人喜欢。林砚书记得小姑娘贪吃,所以每每父亲母亲登门,总要单独给若儿备一份别样的吃食。
  本该娇宠长大的姑娘,怎么成了这样纤瘦堪怜的模样?这些年她寄人篱下,不知吃了多少苦?
  ……
  行的远了,石竹才与安若道:“小姐难得见着林家少爷,怎么不多说会儿话?”
  安若轻声道:“桃花园到处是人,站在一起攀谈便罢,若是走得太近,只怕有碍声名。”
  石竹愣了下,随即懂了。
  现下人们知晓的,是太子与安宁小姐互为欢喜。若小姐今日与别家公子被人传出流言,只怕一切污名都要轻易落在小姐头上。
  石竹暗自琢磨了会儿,仍是忍不住低声道:“只是小姐难得出门,又难得遇见,今日错过,实在可惜。”
  安若道:“往后总有机会。”她虽想寻一良人,然在退掉这桩天家婚事前,男女一事,绝不能落人话柄。
  且她与人的亲切,随着天泉寺半年皇陵五载,青灯古佛伴着,一并变得寡淡。因而方才瞧见林砚书兄弟两人,也不过片刻惊诧。
  又行几步,像是应和着安若才说过的男女不可靠的太近,这一抬眼,就瞧见一袭粉色衣裳的安宁,正与一男子面对面站着。两人至多半步之离,正是离得远便能看差,二或是在相拥。
  然安若已然走近,自然瞧见也听见两人正互诉衷肠。
  “蓁蓁莫怕。”华服男子双手轻握着安宁的肩,温声安抚,“这桩婚事我定能想出法子,我心许之人,从不是安若。”
  “蓁蓁,你信我。”
  安宁泫然欲泣,好一会儿才咬着粉嫩的唇,嗓音微哑道:“太子哥哥,我信你。”
  安若乍然一听,只觉自己仿佛奸恶之人,要拆散人家这对苦命鸳鸯。随后,眼瞧着安宁轻柔地伏在太子殿下胸口,顿时忍不住喟叹,此等情景,要陛下瞧见多好,省了她费心筹谋。
  这一声叹不大不小,安宁不曾听见,太子殿下楚元启却是望来。他下意识将怀中女子推开,眼瞧着那一袭星蓝衣裳的女子冲他褔身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场面尴尬到极致,便有些好看。
  楚元启下意识便是手足无措,毕竟再是尊贵,也挡不过这般被人看穿。然他一眼望去,惊诧过后,竟只觉得那女子衣衫素净,落进满目桃花里,如仙子般遗世独立。
  他一贯知晓安宁并非绝色,实是性情明媚笑起来眼睛弯弯同月牙一般。可那月牙,落在惊世的美人面前,实在……略显单薄。
  楚元启在那一刹失了神,直至身侧安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骤然回过神来。
  “你身子好些了?”楚元启迅速拿出板正又冷清的姿态。
  安若不卑不亢地回望过去,她从前不曾仔细看过任何一个男子,因而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正对太子有了印象。
  楚元启乃皇后所出,皇后虽非后宫诸多美人般绝色,却也是凤仪端庄。然楚元启面目,实在有些简陋。他像极了当今陛下,却不曾承继陛下身姿挺拔。安宁于他身侧站着,发顶已至他的鼻尖。
  “多谢太子关心。”安若道,随即状似无意转向拼命隐忍的安宁,“妹妹在这?”
  这一声问,顿显得安宁与楚元启仿似被人捉/奸一般,那股子无措又涌上来。
  安宁银牙紧咬,偏不能发作,只蹬着安若,恨不得将她整个撕碎。
  楚元启也难得镇定,干咳一声,方才启口:“无意与二小姐遇见,闲谈几句。”
  安若淡淡笑着:“我不常出门,今日听说殿下心中另有所许,既如此,我们可否启奏陛下退婚?”
  第9章 公主
  若是太子殿下直接请求退婚,倒省了她的麻烦。
  对面的安宁本攒着怒气,这时恼怒里赫然蹿出一丝希冀。
  她一直想着太子哥哥请求退婚,或是父亲母亲为她想些法子,却是从不曾想过安若自愿退婚这一条。
  这样的荣宠,竟有人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