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2章 议论
  吩咐过任命苏州府官员之事,允熥又说了几件事情,就要让他们退下。可在众人起身后他忽然又吩咐道:“徐卿留下,朕还有话同你说。”
  听到这话,徐膺绪楞了一下。之前允熥从未单独把他留下过,今日为何会单独留下他?不仅他自己,其他人,比如李景隆也非常惊讶且好奇:陛下这是怎么了?是有事要吩咐徐家?
  但不论李景隆如何好奇,他也只能向外退去,很快,殿内只剩下允熥与徐膺绪两个人。
  “徐卿,不必如此紧张。”待众人都离开了,允熥忽然笑道:“朕留你在宫里,也没什么事要与你说,只是宸妃想念亲人,昨晚上与朕说话时不由得表现出来,朕正好今日要召你入宫有事吩咐,现下也时近午时,就留卿在宫里用饭,顺便与宸妃见一面。”
  “多谢陛下隆恩。”听了允熥的话,徐膺绪放下心,又真心实意的感谢起来。他也想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当做女儿养小妹妹,能在年前见一面当然高兴。
  允熥见他这样真心实意的感谢,心中忽然有些愧疚,但随即恢复平静,又与徐膺绪闲聊起来,等待徐妙锦来到乾清宫。
  ……
  ……
  “老爷回来了。”秦松之妻张蕊见秦松回府,上前说道。
  “嗯。”秦松答应一声,将外衣脱下来递给仆人,坐到桌旁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说道:“真是渴死了。”
  “陛下吩咐了多少差事?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家?都已经到午时了。大过年的也这样忙。”张蕊又走到他身边亲自为他斟了杯茶,嘀咕道。
  “你不必管陛下到底吩咐了我多少差事,我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秦松道。
  “自然是好的。”张蕊道。她更喜欢先听好消息,觉得这样一来,听坏消息时心情就不会太坏。
  “好消息是,陛下给了咱们家恩典,关儿不必经过选拔,年后就能去讲武堂读书。”秦松道。
  “这可真是好消息!”张蕊高兴的说道:“现下讲武堂很不好进,咱们又在京城,不像地方上的那些武将能将自家子弟放进入学讲武堂的名额中,让关儿自己参加选拔未必选的上。可现下提拔的武将都是讲武堂出身,若想做武将升迁容易必须读过讲武堂。为了关儿的前程,我这些日子都愁怀了。这下好了,陛下给了恩典,就能确保他上讲武堂了。今日关儿出门去二伯家了,午饭也在二伯家吃,待他回来妾身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又道:“虽然年后二月初三才开学,但上学需要的东西现在就要预备起来。”她又开始盘算儿子秦关上讲武堂需要准备的东西。盘算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仆人来问是否用饭才停下。
  待开始吃饭,她才又问道:“老爷,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我今年不能在家过年了,最晚明日一早就要离开京城,前往苏州办差。而且这趟差事办下来,没有半个月是不成的,多半连元宵节都不能在家过了。”秦松道。
  “什么差事这么着急?”张蕊惊讶的问道:“大过年的都不能消停?”
  “还是我这段时日忙活的这个差事。”秦松道。
  “仍然不能说?”
  “不能,陛下还未允许公开,今日连对立功之人奖赏的圣旨都拟好了也并未下发,我自然也不能同旁人说。”秦松道。中国古代政府实际上是没有真正的机密的,几乎所有所谓的‘机密’亲近仆人都知道。为改变这种情形,允熥多次强调,也因此罢黜过几位官员,才算建立起保密制度。秦松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秘密最多的衙门,当初被罢黜的官员最多,对允熥对于保密的严格要求记忆最深刻,也就不敢与家人说。“大约等年后此事才会公开,到那时你就知道了。”
  “而且,”秦松又道:“还有一个坏消息。虽然陛下还未与我说,但我自己已经想到。若是原本还不确定,可因陛下给关儿的恩典,就能确定了。”
  “给关儿恩典难道不是陛下对劳苦功高的臣子之赏赐?怎么就能让你断定这个坏消息?而且这个坏消息到底是什么?”张蕊马上问道。
  “你不觉得,给关儿的这个恩典早了些?关儿明年才十七岁,过往的惯例就算陛下要给大臣赏赐,也要等到子孙年近二十仍然选拔不进讲武堂才会赐予,而不是现在。这很像是官员临近告老,陛下为奖赏官员赏赐的恩典。”
  “老爷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陛下要调任我的官职,而且下一个差事,恐怕不会在京城。”
  “这,”张蕊十分震惊,震惊之下就连筷子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
  官员调任本是平常事,但秦松已经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四年,从洪武三十一年到现在,也是建业朝唯一没有调任过的官员,久到包括张蕊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他会当锦衣卫指挥使一直到老了干不动了,甚至当到死。可现下他忽然说自己就要调任,如何不让张蕊震惊?
  “老爷,这是为何?莫非陛下怀疑老爷有懈怠之举,或有些差事办得陛下不满意?”她忙问道。
  “或许也有你说的这两个缘故吧,不过最要紧的,是我做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太长了,虽然已经尽力与朝中官员少接触,但年深日久,与各个衙门的官员也逐渐熟悉起来。锦衣卫是密探衙门,最要紧的是对陛下的忠心,其次是办事是否用心,是否会因情面等缘故办差有所顾忌。陛下不会怀疑我的忠心,但我与朝中官员越来越熟悉,陛下多半会觉得我办差的顾忌越来越多。所以要调换我。如果我所料不错,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必定是一个生面孔,甚至是大多数官员都从未听说过的人来做。”
  “老爷,若是要调任,会去哪里?下一个官职会是什么?”张蕊又问道。她并不关心下一任指挥使是什么人,更不关心是不是生面孔,她只想知道秦松如果调任官职,又不在京城,会是办什么差事的。
  “大约是外省的都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虽名目上只是一个三品指挥使,但就连二品的武将都比不上,外省的官职也只有都指挥使相差不多了。”秦松道。可说完这番话,他忽然想起另外一种可能。但又想了想,觉得应该不会任命他这种官职,也就没有说出口。
  “只盼着老爷不要被派到太偏远的地方。不过若是能派到河北任都指挥使也不错。”张蕊道。他父亲原本在宣府任指挥使,她老家也在宣府。虽然宣府有总兵不归属河北都司管辖,但距离老家近些总是好的。将来没准还有回老家探亲的机会。自从嫁给秦松以来,她可一步没有离开过京城。很想念家乡。
  “但愿吧。”秦松笑道。可他虽然如此回答,却有预感:虽然允熥不会将他派到太过穷山恶水的地方,但也不会是河北这种一向安定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夫妻吃完了饭,秦松告别妻子,前往锦衣卫衙门告诉属下自己要去苏州,交代自己不在京这些日子差事由谁来办,又吩咐伍德:“你让何苗与唐赛儿写一封家书,寄给唐景羽的家书;莫离的妻儿也要写一封家书给莫离。”
  下午申时正,齐泰选出继任苏州知府、苏州府推官、通判这三个官职的官员,随即将这三人叫到吏部,告诉他们苏州发生了何事,并让他们马上启程前往苏州。三人听了谋反之事十分惊讶,但又有些庆幸:‘以我们的资历,如果不是苏州府发生这样的大事,陛下又着急派人赴任要求必须年纪较轻会骑马,苏州府这样的好差事恐怕落不到我们头上。’
  三人一边想,一边听齐泰的吩咐。待他吩咐完毕后,使人回家传信自己要立刻去苏州府上任,随后骑上吏部刚刚从大都督府要来的快马,连家都来不及回,就向苏州赶去。
  第二日凌晨天还没亮,秦松也带着十多个锦衣卫校尉赶赴苏州。
  ……
  ……
  “罪臣唐景羽,见过指挥使大人!”见到身穿正三品武官朝服的秦松后,唐景羽马上跪下说道。
  “免礼。”秦松站在他身前,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说道。
  “多谢指挥使大人。”唐景羽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来,萎缩着身子站在秦松身前。
  秦松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向唐景羽;唐景羽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秦松,接过这封书信,拆开来扫了几眼。他的神情随即变得十分激动,将信抖开认真读了起来。
  秦松待他差不多将这封信看完了,出言道:“当今圣上也听闻你在苏州做的事情了。圣上言道:‘唐景羽身为白莲教徒,在汝南王殿下身边潜伏八年之久为白莲教传递消息,本论罪当满门抄斩;但念在他大约是久在京城受到教化,有反正之举,朕就免了他的满门抄斩之罪,而且许他继续戴罪立功。若是能够立下功勋,朕可完全免除他的罪过。”
  “多谢圣上天恩。”唐景羽马上说道,又跪下朝着西面磕了三个头。
  “本官来到苏州府后,也听李县尉说起了你这几日将所知之事都交代了出来,而且积极配合苏州警察署的警察审问丹墨等被生擒的白莲教匪,又立下了功劳。你做的不错。”秦松又道。
  “多谢大人夸奖,罪臣只是在尽力弥补过去犯下的罪过。”唐景羽道。
  “你能想方设法弥补过去犯下的罪过,自然是好事。不过,这些尚不足以弥补过错。若想完全弥补,需要立下其他功劳。”
  “但请大人吩咐,罪臣必定听从。”
  “白莲教徒竟然在苏州造反,而且安王殿下几乎遭遇不测之祸,陛下听后十分震怒,决心在整个中原清剿白莲教。根据许多罪囚的交代,白莲教山东坛是诸坛中教徒最多、最富裕的一坛,陛下决定剿灭山东坛,至少要剿灭十之八九,使其数十年不能恢复。又恰好你出自山东坛,本官决定派你回山东,协助当地的衙门剿灭山东坛。”秦松盯着唐景羽,说道。
  听到秦松的话,唐景羽脸上的表情不停的变幻起来。他确实想要戴罪立功不假,但也不愿意站在朝廷一方去剿灭白莲教,尤其是白莲教山东坛。他出自山东坛,又是香主,几乎走过整个山东,每一个堂,每一个香几乎都有熟识关系甚好之人,现在自己却要去带领朝廷的人马将这些熟人斩杀殆尽——他很清楚,其他人即使想要反正,也不可能像自己这样有戴罪立功的机会,甚至都没有反正的机会就会被杀死。他的双手颤抖着,迟迟不能说出‘罪臣从命’这四个字。
  但在这时,他想起自己左手拿着的那封家书。在书信中,何苗说自己与女儿虽然被抓进了锦衣卫,但并没有受到什么折磨,也没有看守来调戏她们;囚室还算干净,而且母女二人单独占了一间囚室;衣服也没有被抢走,只是她担心脏了,换成了看守给的囚服,但内里仍然是平素在家里穿的棉布衣料;一日三餐虽然没什么油水,只是糙米就青菜,但也不曾哪一顿少了。何苗在书信中说道:“比起当年在山东老家,日子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不能出门。”
  唐景羽虽然不算多聪明,但也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拒绝秦松的命令,他马上会变成同前几日审问过的那些人一样的阶下囚,自己的妻女也不可能再享受现在这种还过得去的日子,在监牢中会过得生不如死。想到自己的妻女,唐景羽原本颤抖的手逐渐平静了下来,沉声说道:“是,大人,罪臣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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