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士庶 (4K,含see_an仙葩缘+1)
  萧士及在街角停住脚步,笠帽下眸光一闪,身形往旁边退去,不动声色地站到街边看热闹的那群人当中。
  他昨夜把齐月仙甩脱之后,在定州城外的山顶坐了一夜,伤心难过之余,本是想马上就走,但是总挪不开脚步,他不知暗骂过自己多少遍,这样婆婆妈妈,简直不像是个男人!——他其实也搞不清都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他特意挑七夕的时候来定州,本是存了一丝念想,想杜恒霜是不是已经消气了,他再求一求她,说不定就能让她回心转意。他想向她忏悔,告诉她他真的知道错了,想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定不会再如上一次一样,把她为他做的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他已经明白过来,夫妻一体,双位共尊的意思。他只希望,他醒悟得还不算太迟。
  可是来到定州城,亲眼见了昨夜的七夕,他才恍然,原来已经太迟了。
  盛筵散场,曲终人散,没人会在原地等他。
  那个时候,看见杜恒霜和夏侯元如同一双璧人在月下灯前走过,看着杜恒霜重新绽放出的秾丽笑颜,萧士及的心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摘了一样,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他总算是相信,杜恒霜是真的铁了心不要他,要离开他。
  他是男人,总不能在对方表明不要他,不喜欢他的时候,还不要脸面硬贴上去,这样做,只会越发招对方厌烦。所以他不肯承认自己不肯走,是因为还想着杜恒霜。他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想。但是纵然在心底说服自己千万遍,他的脚还是固执地停在定州城外的山上,不肯挪动一步。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脚……
  坐了半夜,想来想去,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认为自己走不开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杜恒霜,而是他还没有见到几个孩子,因此舍不得就此离去。这样一想,他就理直气壮地磨蹭到天亮,见定州城门大开,他的脚步自动有了意识,大步下了山,自发地往杜恒霜的住处走去。
  我只是想看一看孩子。萧士及这样对自己说,这也不是谎言。
  对他来说,杜恒霜和他们的三个孩子是同样重要的。失去任何一方,他都会生不如死。
  所以其实他现在已经身处地狱、生不如死了……
  居然已经身在地狱,就不会有更糟糕的情形了。萧士及反而坦然起来。
  最害怕的另一只鞋子已经落了下来,他有种尘埃落定的悲伤和惘然。
  没想到刚一进城门,在路上又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齐月仙在定州城的街市闲逛,萧士及不想再惹麻烦,就躲进一家成衣铺子买了身衣裳和斗笠宽沿帽,将自己的样貌遮掩起来,又在定州城饶了好几个圈子,才躲过齐月仙的搜寻。可是等他终于来到杜宅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是这幅情形。
  “请问这位大哥,这里是怎么啦?”萧士及悄悄向站在他前面的一个闲汉模样的人问道。
  那人袖着手,正满脸不屑和愤然。
  听萧士及问他,他回头扫了萧士及一眼,“外乡来的?”听出萧士及的口音不是本地口音。
  萧士及点点头,“今儿才进城,想来定州城探望亲戚。”
  “哦,难怪。”那人回头,继续踮着脚往前看,一边道:“你知道咱们定州的夏侯氏吧?响当当的士族门阀,不比五姓七望差。不过,他们也太欺人太甚!”语带铿锵,似乎看热闹的闲人都被激怒了。
  “哦?”萧士及从斗笠帽里微微抬头,看向杜宅门口。
  一个宽大的场院,门前站了总有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穿得不算很好,但是也绝对不差,个个高髻峨冠,一看就是士族中人的典型装扮。
  不过很少见到士族中人手拿砖头砸门的……
  萧士及抱起胳膊,右手抚上自己的下颌,暗暗沉吟起来。
  “这家到底是招了什么祸,如何会被这些夏侯家的人围攻啊?”萧士及悄悄问道。
  那闲汉很是激动地挥动着胳膊,“这位兄台不知道了吧?那里住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秦国夫人,她一个女流之辈,也能凭一己之力,在秦州射杀突厥可汗,被陛下封为‘秦国夫人’,实在是了不起的名头!你要知道,她可是我们庶族的女子!不是士族门阀!不仅她,她以前的丈夫柱国侯,也是我们庶族中人!你看,我们庶族哪里比士族差了?却被这些士族中人瞧不起,动辄打压我们,好的都是他们的,坏的都是我们的错。——他娘的,凭什么!”
  这里看热闹的都是庶族,平日里对士族虽然恭恭敬敬,但是这么多年来,庶族的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迅猛增长,越来越多的庶族人士在朝堂和军中崭露头角,可是就因为他们是庶族,所以他们的位置总是排在士族之后。
  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升到前面的庶族人士如同凤毛麟角。
  庶族中人要爬到高层,要不就要给士族做女婿,如同做了检校荆州刺史的卫星峰之流,要不就要本事奇高、运气奇好,比如柱国侯萧士及和秦国夫人杜恒霜这样的人。
  但是柱国侯已经成了历史,这个唯一一个靠军功从庶族升到高位的将军,如今只是长安的守门人。
  越发印证了士族中人的狂言。——没有士族的支持,没有庶族能够真正爬上去。就算暂时爬上去,也待不长。
  可是就如同这一个普通的闲汉愤怒的问话,“凭什么?!”
  凭什么有本事的庶族总是得不到晋升,而尸位素餐,已经行将朽木的士族却靠着出身一次又一次掠夺庶族的财力、物力、资源和人手!
  听到这个闲汉的说话,萧士及敏锐地感觉到,士族和庶族的矛盾,其实已经酝酿已久、一触即发了……
  “……我们秦国夫人惹着谁了?不就是夏侯家的小王爷看上了人家,想娶她过门吗?这些士族当然不想让一个庶族女子做他们的主母。哼,当我们庶族是傻子,看不出他们的意思呢!我跟你说,士族的人,早就不行了。不过是仗着祖宗留下的地位,骑在我们庶族头上作威作福!”看热闹的人越发激动,看见前面夏侯家的人骂骂咧咧,也有些站不住了,挽着袖子就想冲上去跟他们理论。
  萧士及抱着胳膊,眼眸越发眯了起来。
  “在那边!他们在那边!——夏侯家的混子们,你们够了!我们秦国夫人什么时候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带着一大群人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从街角处转了过来。
  萧士及扫了一眼,见来人总有三四百人之多,声势浩大,个个身强力壮,一下子就把杜家门口这一百来个夏侯家高髻峨冠、手无缚鸡之力的士族中人比了下去。
  “是刘老伯!”萧士及身前的闲汉喜笑颜开,立即走了过去,对那老者行礼道:“刘老伯,您也来了!”
  “我能不来嘛!我听说夏侯家的又要整幺蛾子,想拉我们秦国夫人下马,我刘老儿跟他们没完!——我们庶族多不容易才出两个能人,如今都要被他们一个个挤下去了!”那老者一脸气愤。
  “刘老伯说得对!我马二也要帮秦国夫人讨个公道!这帮子士族中人仗着士族了不起,连人家孩子都欺侮,真不要脸!”这闲汉捋了袖子,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一把菜刀,也跟着往前涌去。
  在街边看热闹的那些人被这股同仇敌忾的气氛感染,也纷纷加入到为秦国夫人杜恒霜抱不平的行列中来。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他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然后放下胳膊,往前踏了一步,也加入到支持秦国夫人杜恒霜的队伍中。
  “你们是谁?敢跟我们夏侯家做对?——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刚才夏侯家那个骂平哥儿是“贱人生的贱种”,发誓要为夏侯家子孙讨回公道的男子走了出来,指着刘老伯的胸口呵斥道。
  “庶族贱如猪狗,也想封侯拜将,真是痴心妄想!”
  “就是,萧宜平那个贱人生的贱种,也敢杀我们夏侯家的子孙,真是不给这些庶族一点颜色看看,就要爬到我们士族头上去了!”
  在夏侯氏那些人不屑的斥骂中,萧士及听见了“萧宜平”这句话,脑子嗡地一声,双眸中顿时杀机顿显,他上前一步,一拳冲出,往那人鼻梁上横揍过去,打得那人鼻梁骨顿时断成三截。
  人的鼻梁处同泪穴最近,萧士及一击之下,那人立时泪如泉涌,脸上鼻血横流,如同杀猪般叫喊起来。
  “你不是士族高人一等吗?被打疼了还不是一样的疼!一样的嚎!一样的血肉之躯,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庶族?!你的士族风范呢?你的气节呢?——我倒要让大家看看,谁才是贱人生的贱种!”萧士及拎着那人的脖子,往上高高一举,他前面夏侯家的人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往后退去,留下一片空地。
  萧士及身量高大健硕,夏侯家那领头的男子个子虽然不矮,但是细瘦如竹竿,被萧士及轻轻松松拎在手上,一步步往前走去。
  快到杜家门口的时候,萧士及用力将那人往地上一掼。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小腿骨被萧士及掼折了,疼得连叫也叫不出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大家动手啊!打他丫的!士族了不起啊!欺负我们这么多年,也是你们该还账的时候了!看你们还敢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人群中发一声喊,士族和庶族两批人顿时打了起来。
  庶族的人都是有备而来,手里拿着棍棒和菜刀。
  士族的人也是有备而来,不过他们只带了些石头和砖块,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人敢跟他们械斗……
  打斗中,有人见了红,顿时让许多人红了眼睛,越发打得血肉模糊,棍棒与板砖齐飞,斥骂共惨叫一色,喊声震天响。
  萧士及自然是老手,不知不觉成了庶族中人的领军人物,他指挥着那些庶族男子组成各个阵型小队,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对付那些夏侯家的士族中人,又注意不要真的打死人,群情纷乱之中,居然有条不紊,比起夏侯家的那些人各自为阵,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刘老伯忍不住看了萧士及好几眼。
  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是无名之辈的……
  但是他又不认得他是谁。
  两方人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杜家的大门咣当一声开启,夏侯元带着夏侯家的人沉着脸出来,一抬头,看见门前乌压压的人群正打得如火如荼,顿时怔住了。
  杜恒霜也带着人从后面走过来。
  “小王爷、夫人,门口在打架呢……”一个门将对夏侯元行礼道。
  夏侯元越发觉得脸上火辣辣地,斥道:“这么明显,难道我看不见吗?还要你说!”
  杜恒霜蹙了蹙眉,看见这幅乱纷纷的情形,很是不解。
  “出了什么事?怎会打起来?”
  钱伯上前,运足中气叫道:“都——给——我——住——手!”
  门口正在斗殴的人抬头看见是杜家大门开了,才纷纷停下手。
  萧士及身形一顿,也不转身,趁机在人群中钻了几钻,已经钻了出去,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夏侯家的人大部分都挂了彩,在场院里看着五颜六色,十分抢眼,就没有人注意到有些人已经悄悄脱离了这一场械斗。
  杜家的门子从角门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对杜恒霜说了刚才的情形。
  因这个门子是钱伯从长安带来的人,对夏侯家没有本地买来的那些下人忌惮,所以也没有丝毫隐瞒,就把刚才夏侯家的人骂杜恒霜和平哥儿都说得一清二楚。
  饶是夏侯元涵养了得,听了族人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话,也气得全身颤抖起来,怒斥道:“是哪个混账说的混账话?给小爷站出来!”
  夏侯家的人看见小王爷居然是从杜宅里面出来的,顿觉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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