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为难一个人
  其实他还可以带走一些残兵,可他不要了。
  “够干脆。”但她也舍得。
  大小姐温淡的一笑。嘴角缓缓溢出了血红。她已造业多重,要承受无极罪愆的严惩了。
  胸口隐隐撕痛,仿佛有根经脉崩断了。大小姐拂着胸口,缓缓坐在了峰顶。
  “诶……都散了罢。”李思欣看着影壁外头的鬼哭狼嚎,终于扯动了手里的麻绳。
  七十二峰出现了一个个喷泉,像是千万朵梨花争相开放,放若又降了一场滂沱大雨。地下埋着的金沙被水冲刷,四处奔流,夹杂着土壤灰尘枯叶动物腐化的尸体,从金黄色逐渐暗沉,最后成了化成了泥浆,浑浊不堪。
  “我的金子!”这些活到最后的人见到金子泡了汤,生无可恋,忧愤欲死,神智恍惚,一个个竟都疯了起来。他们滚在泥浆里,喝着浑浊的金水,又哭又笑。
  李思欣搓着脸,抵不住心里的愧疚,对大小姐说道:“他们原本是好人。”
  如果不是地下的金子,他们同样会慷慨赴义,替兄弟两肋插刀。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委实有些不公平。大小姐丧了良知,也已近妖魔。
  “成大事者,必须坚定。若无抛弃一切的决心,那么之前所受的委屈,所背离的人,都是一场笑话。”
  “他们虽是因我而死,却不是无辜者。我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倘若他们视钱财如粪土,万众一心,心无旁骛,此战必胜。金钱与欲望,友情与忠义,他们选择了前者。我有罪,却无过。”不能只怪她。
  士兵作战受不住诱惑颓废士气,按军法本就是重罪。他们虽是可怜可不冤枉。
  “你不会累么?”夜里能心安理得的入梦么?
  “杀人者非是我。”他们并不知道大小姐才是主导者,要恨只会恨杀死自己的同伴兄弟或者是对头。
  李思欣不说话了。
  大小姐看他的脸色,若有所思着,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唇角微扬,双颊漾起了一抹红霞。
  “你想做好人。”
  “那就这样罢。”
  大小姐伸手在剑门关上空虚划了一道弧,把雄山峻岭连了起来。她对李思欣言笑了几句,随后施施然的走了。
  “想做好人,先给百姓做些好事。你也安分守己不了,既然要做便要让人刮目相看,万人瞩目才是。”
  “李思欣,你自由了。”
  曾救他出地宫的恩情在今夜彻底划销了。大小姐祝他平步青云,一举成名。
  “你也要小心。”李思欣想到大小姐已经实现了对阴阳家许下的承诺。如今地道已通,心怀叵测的夜神自是会忌惮大小姐,怕是会恩将仇报。
  “他的雄心壮志可不止这些……或许还有用到我的地方。”要成大事,可不是凭一己之力便能完成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还有两个人。”大小姐负手停下了脚步,忽而转了方向,脸上的笑容转淡了。
  “还得把一只兔子找回来。”
  那只小兔子有些傻。
  李思欣想起了她在扬州说的话。她要救两个人,牵挂着一个人,还要去试探一个人。她救的人多,害的人也不少。究竟是恶人还是善人?
  李思欣看着剑门关里疯言疯语,油染生出愧疚之感。他这是在助纣为虐。
  他得给巴蜀百姓做些什么,弥补今夜的过错。
  人一辈子要走多少路?走过了那座桥,才知道原来桥上的风景。如果不曾走过那座桥,而是听人说道,可会放弃那座桥?
  喔。原来是这样。吓?听样子好新奇。啧。那真不够看。
  娉婷惶急的逃窜。她想着把全天下的路都走完最后累死算了。
  她明白了件事……很害怕。
  皎月与张庭春也算不到她们那几句话回给娉婷带来翻江倒海的震动。大小姐嘲讽她伪善对她戏谑不屑,按原理那也仅仅只能让她心酸心凉,即便她恨着大小姐顶多再多加一分愤怒。
  可不只是这样。
  她好难过,就在那间屋子里她很想割腕自杀。她想走极端做傻事,然而缘由是为了让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内疚惭愧。
  仅仅是这样。
  即便对待她爱慕的人也不曾这样过。她会想要死在那个骗子面前。
  其实先前她也做过傻事,不顾一切的想要去找她,连地狱也跳了。这种执念究竟发自哪里?仇恨?
  不止是仇恨了。
  她捶着胸口,抹着眼泪,凄惶的奔跑着。她脸上手上脖颈上的纱布已经散开了。此刻狼狈的就像只从屠宰场里逃生的小兔子。
  聆月给她受伤的皮换了。缝合的伤口愈合得很好只留下一道细长的结痂,再过个月把日子,结痂褪去,那么她又拥有了原本吹弹可破,光嫩白皙的肌肤了。
  她看过自己如今的容貌,那依旧是能够跑出去吓人的样子。她那双纤眉找不见了,还有红润的殷唇也消失了。她的脸就像戴上了一张白瓷面具,妖异可破。
  她乱跑乱窜已经吓跑了许多个晨起砍柴的村民。
  “昨夜有怪事。夜半三更听到了鬼哭鬼叫。”
  “你那条村子屋子挨得太紧,一日里也见不到白光。要不是这样,还能看到更怪的。”
  “你说这都小暑了,昼长夜短,不过咱村里的鸡子夜就打鸣了,闹得人睡不着觉,一起来……诶?天亮了,你说奇不奇怪。”
  “这有啥!我还见到了佛祖哩!”
  “你去舍生崖了?”
  “是剑门关里的那座石笋峰!我看到那一声雷响,太厉害了,打在石笋峰上就现出了一位佛祖。诶哟!那佛祖驾着六象马,脚踏着莲花头上带着莲花紫金冠,妙不可言呐!”
  村民们津津乐道着昨夜的奇观,倒是还不知剑门关里那场凄惨的杀伐。
  “舍生崖……”娉婷从村民不经意提及的话语里闪出了一个念头。
  舍身崖有名花名草,也有珍禽异兽,有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却只能止于崖下,也有山野村夫为珍贵药材而坠崖身亡,也有江湖剑客攀爬险峰近山拟志。
  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说它是死亡地域,山里遍布冤魂恶鬼,入山以后便是有来无回。
  娉婷又犯了傻。她要去舍身崖。
  “这个傻女人,又去送死。”张庭春跟了她一路,中途她的同伴已经引开了注意娉婷动向的淳于澈。
  “由她去,有人会救她。”
  “真是没出息!不然就好利用她对付那个疯子。”张庭春眼里闪过一抹怨憎,狠狠道:“在甘孜州,我们设了那么多圈套,还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结果反让她赢了。此人行事乖张,飘忽不定,心思莫测,久留必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她让我数年的心血白费,怎能再留着?扬州东海,巴蜀甘孜,我的两个据点已被她拔除。如今我不能再轻易消耗人力资源,她就推给吐蕃去收拾。”
  “吐蕃可信么?上回他们的合盟阴阳家反叛了我们,让我们失去了扬州的势力,若非你临机应变,在京都混乱里抽身离去,否则我们便要引火烧身了。”
  张庭春心有余悸,这些日子屡次失算,她有些杯弓蛇影了。
  “吐蕃的小王妃近日走失了小王子,为了未来的赞普,下一代的吐蕃王,她不得不与我合作。”
  “你……有他的下落。”张庭春原本的担忧放心了大半。她眼里,再如何交好的朋友也不如利益来得坚固。
  “她要敢背叛我,我会让她再也无法在吐蕃扎根。”
  张庭春看着身边的斗篷人露出自豪的笑容。她夸赞道:“我孙儿聪慧过人,日后姥姥就得靠你了。”
  “姥姥,孙儿还得拜托您办一件事。”斗篷人把左手按在右肩上,对张庭春有呀的鞠了一躬。
  “请姥姥去为难一个人。”
  “谁?”
  “七玄军师凌明钰。”
  张庭春迟疑了会,伸手抚着自己的脸。那张姣丽蛊媚的脸缓缓绽开了抹魅惑的笑容。她知道如何做了。
  她会让那个女人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
  慧觉拍死了第十一只蚊子。
  慧觉把花露水当做茶水喝了。
  慧觉喝了小鸡竹荪汤。
  慧觉在柏树下听了二百五十只知了在叫了。
  慧觉发飙了。
  “贫僧……”他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庭院,咬牙切齿道:“请问女施主在哪?贫僧来化缘了。”
  他此刻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饿了大半日,怎不见个人来施舍他。
  慧觉所在之处是大小姐的居所。他找不见淳于澈,又对剑门关里的乌烟瘴气避而远之,索性回到聆月出来的那个民屋,敲门见无人回应便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
  随后他当了一回不地道的大夫,救了倒在聆月房间里的皎月。他笨拙的替对方拔出了乘龙箭,止血上药,便开始找寻吃食。
  由于皎月昏迷不醒,他就像只没头苍蝇到处翻找,先拿了正堂躺柜上的一壶广口瓶里的"香茶",吐了个半死,随后吃了聆月房里的小鸡竹荪汤,跑了几趟茅厕,最后手脚发软坐在庭院的大树下打坐逼毒。
  逼完毒后他又饿了。
  聆月进来之时,还未发觉树底下的人,正欲穿堂而过,忽听身后有动静,便定住了目光。只见她身影一闪,已站在了后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