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走出大杂院 第11节
  后来大清完了,小皇帝溥仪逃到东北去,本来也要带着她爷爷的,可她爷爷腻了,不想跟着,便使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儿,临到跟前跑了,一直等溥仪离开北平城,他才露面。
  她爷爷顾增祥当时在北平城也是名声响当当,是正儿八经伺候慈禧和小皇帝的御厨,哪里缺了门路,几家大饭庄都请他去掌勺,他爷爷便选了中海的荟云楼。
  他爷爷是五十岁上才有了她爸,晚年得子,自然爱若珍宝,七八岁便让他在红案上练手儿,把自己肚子里一手绝活儿一点不落传下去,所以她爸顾全福那是打小儿的童子功,十五六岁掌勺荟云楼,出尽了风头,出门几个小力巴儿前拥后簇的。
  解放后,原来的饭店公私合营,统一归公家的饮食公司管了,顾全福依然当他的掌勺大师父,日子也算过得滋润,偶尔谁家办个堂会,他过去掌灶,还能得个瓷实儿的包儿,他在灶上,饭票粮票菜票都能有,还时不时有些洋落儿往家里拿,家里孩子肚里不缺油水。
  可到了顾舜华五岁,家里一下子就不行了,被贴了大字报,不让掌勺了,赶出来荟云楼,过去饮食公司搬菜做苦力,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顾舜华这么想着的时候,顾全福顺着顾舜华的目光看向了老蓝碟子里的咸菜丝,咸菜丝他动手切的,好刀功,用筷子夹起来颤巍巍的细,上面几滴香油在灯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不过这算什么,还是亏待了这个女儿。
  他叹了声:“舜华,洗洗手,先喂孩子吃吧,别饿坏了。”
  陈翠月一边用勺子盛饭,一边看了眼顾舜华放在床上的蓝布包袱:“这是哪来的?”
  顾舜华:“佟奶奶给的,说是一床小被褥,给两个孩子盖。”
  陈翠月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谁还缺她这个,眼巴巴地要等着她给。”
  不过到底是喜欢的,白得的东西,谁不喜欢。
  说话间,顾舜华倒了水洗手,这时候跃华进屋了,他进来看到顾舜华便有些激动:“姐,姐!”
  顾舜华见到弟弟也挺高兴,不过还是笑着提醒:“先洗手,先洗手。”
  洗过手,一家子坐下来吃饭。
  外面的天太冷了,又下起雪,吸一口气,沁凉沁凉的气往嗓子眼儿里灌,肚子里都是凉的,现在坐下来,端起美滋滋的红薯棒子粥,吹一口上面的热气,沿着碗边吸溜吸溜地喝,红薯的甜香和黄澄澄棒子粥的醇厚香美便在口舌中蔓延开来。
  陈翠月笑眯眯地问俩孩子:“好吃吗?”
  俩孩子一个劲地点头:“好吃!”
  陈翠月笑起来的皱纹里便有了慈祥:“那就多吃点!”
  顾跃华夹了一些炒白菜放到俩孩子碗里:“多吃菜。”
  说着,不由抱怨陈翠月:“妈,我姐才到家,俩孩子还小呢,你就不能来点荤的,没荤的,好歹给炒个鸡蛋啊!”
  陈翠月便呸了一声顾跃华:“日子长着呢,就你知道疼他们?你怎么不变成鸡蛋进锅里呢?”
  顾舜华便笑了:“下午时候吃了煎鸡蛋饼,孩子们吃得满嘴香,对了,跃华,你工作怎么样?”
  当初大哥顾振华第一个下乡的,顾舜华本来不用,但顶了陈璐的名额也下乡了,顾跃华比顾舜华小两岁,也就是十三岁,不用下乡,一直留首都。
  可长大一些,没学校上,也没工作,四处晃荡着,最近托人找了一个临时的活儿,是去煤铺子里当苦力搬煤球,干一天一块钱,还能发两毛钱饭补,这样一周休一天,一个月满打满算能有三十块。
  可顾跃华是什么人,打小儿散漫惯了的,学习也不上心,让他天天搬煤球卖苦力,他受不了,所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为了这个,陈翠月自然是不满,时不时念叨他。
  顾跃华一听自己姐姐问起来,咳了声:“还行,反正有吃有喝的,日子不愁。”
  旁边陈翠月便呸了声:“你啊你,什么时候懂事!”
  顾跃华却笑嘻嘻的,已经逗着满满和多多玩儿了,又把大块软糯的红薯喂给多多吃:“我姐真会生,瞧这小丫头,多俊啊,像我小时候!”
  陈翠月笑骂他一声:“像你,像你可就坏了事!”
  顾舜华从旁只是笑笑,没吭声。
  她这弟弟,就是一个不着调的,好吃懒做,用大杂院里老人家的话说就是嘎杂子琉璃球,反正是靠不住,指望不得。
  以前她也这么以为。
  可知道了那本书,她才明白,后来她和教授离婚,声名狼藉却又得了病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拼命挣了钱带着她看病的,就是这不着调的弟弟。
  没什么本事,在建筑工地上给人搬砖,搬一天的砖挣十几块钱,攒着给自己买芝兰斋的酱小肚吃,只为了她无意中说芝兰斋的酱小肚味醇肉烂好入口。
  明明肩膀上都是一块一块的淤青,还笑着说咱是爷儿们,这都是小事儿。
  所以人这一辈子哪,谁想到谁以后会怎么样呢。
  第13章 风雪夜的跟踪
  陈翠月起身,拿了烤好的馒头片,馒头片真是到火候了,白色的横切面半边已经黄澄澄的,她用手拍了拍,吹去上面的炉灰渣子,抹上一点豆腐乳,分别递给两个孩子:“吃吧,等吃完了可得多喝点水。”
  两个孩子接过来,看了看,多多小声说:“姥姥吃。”
  说着,要递还给姥姥。
  把陈翠月笑得啊,她连连感叹:“瞧这孩子,多好啊!你们吃,你们吃,还有呢!”
  顾舜华发话:“吃吧。”
  孩子看看妈妈,这才低头小口吃起来,第一口不好咬,嘎嘣脆,一不小心就掉渣,满满赶紧用小手捧着,将那些碎渣都捂进嘴里去。馒头片确实烤得酥脆,沾上豆腐乳更是香,两个孩子小口小口的,很快吃完了,吃完还伸舌头舔舔嘴唇嘴角的渣儿。
  陈翠月便盛了棒子面稀粥给孩子,又说:“明早给你们喝豆汁儿。”
  豆汁焦圈,这都是首都人往常最喜欢的早餐了,顾家的豆汁是自己磨的,味道地道得很。
  一大家子吃差不多了,顾舜华和陈翠月刷碗,顾跃华就在床边逗着两个孩子玩儿,他长得眉清目秀,说话又逗趣,很快就惹得两个小孩笑起来,奶声奶气的笑声逗得顾全福也笑起来。
  刷好碗后,顾舜华便去倒脏土,所谓的倒脏土其实就是倒垃圾,一般都是天黑时倒,胡同里的老规矩是当天的脏土不能在家过夜,最晚十点必须倒了。
  脏土里大多是煤灰渣子,顾舜华倒的时候小心闭住气。
  倒完了,回到家里洗过手,揽过来多多,大家一起坐在炉子边说话。
  陈翠月其实挺犯愁的,老大顾振华下乡后,在乡下也结婚了,不过好在媳妇黄书琴是首都人,两个人倒是都可以回来城里,已经在办了,只可惜年前估计回不来,不能在首都过年,得年后正月了。
  想起这个,顾振华比顾舜华大两岁,二十五了,到现在也没孩子,陈翠月免不了嘀咕几声。
  又犯愁顾振华和媳妇黄书琴住哪儿,以后有了孩子怎么住。
  想着这些陈翠月便忍不住看了一眼两个孩子。
  要说孩子可真是惹人疼,但也愁啊,到时候两个儿子结婚,女儿又带两个孩子住家里,这日子怎么过,巴掌大一块地,总不能把人挂墙上吧!
  顾跃华却没想这些,笑哈哈地和两个孩子逗趣,亲热得不行了。
  顾舜华知道自己妈的心病,不过她其实已经有了打算,就等着户口落下再说了。
  和家里说了一会儿话,顾舜华便抱着两个孩子准备上床睡去了。
  顾跃华看顾舜华住外屋,嚷嚷说:“那边冷吧?姐,我住外屋,你住后屋吧。”
  后屋好歹是正儿八经老年月的房子,在早,盖房子都用真材实料,墙砖厚,也挡风,外屋自己盖的,哪可能下功夫,就是支应着挡挡风遮遮雨。
  顾舜华却道:“没事,我们盖厚点棉被,这里怎么也比内蒙暖和。”
  顾跃华起身就往外屋走,被顾舜华硬拦住了:“你消停消停吧!”
  说着就带了孩子去外屋,之后使劲把门给带上了。
  顾跃华茫然:“我姐这性子也是怪,放着暖和屋子不住!”
  而顾舜华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她妈的心思,也知道她妈的打算,她现在占了好屋子,以后哥哥来了或者弟弟结婚,就不好再往外屋赶了。
  顾舜华对此倒是没什么难受的,反正早习惯了。
  她妈不是不爱她,只是在她之前还排着一溜儿人而已。
  拎着暖壶端着搪瓷盆,给两个孩子洗手洗脸,最后用那点水洗脚,顺带着自己也洗了,把水往夜壶里一倒,就准备上床睡觉了。
  临上床前,突然想起佟奶奶给自己的蓝布包袱,打开来,给两个孩子多盖一层,天这么冷,多一层是一层的暖和。
  谁知道一抖擞,多多眼尖,便看到了:“妈,手绢!”
  顾舜华一看,果然是一块蓝布手绢。
  她心中微动,忙打开,里面竟然是三张大团结,还有十斤粮票。
  她想起佟奶奶递给自己包袱时的样子,便意识到了,这是佟奶奶特意给自己的。
  她将钱和粮票重新放回到手绢里,小心地收好,想着明天还给佟奶奶。
  她其实并不缺钱,但还是感动于老人家的一片好心。
  佟奶奶这辈子没结过婚,孤零零的一人,骨子里竟是把她当自己的孙女一样疼着。
  躺在床上后,她一边搂着一个,哄着他们睡觉。
  两个孩子却有些睡不着,便小小声地说话。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啊?”
  “妈妈,烤馒头片好吃,多多喜欢。”
  “妈妈,我们以后不回去了吗?”
  “妈妈,我喜欢小舅舅!”
  首都的冬夜很冷,马上要进腊月了,三平多的巴掌小屋就那么被冷飕飕的寒风包裹着,寒风夹裹着冰雪打在单薄的墙壁上,让人有一种错觉,这小屋子会被掀翻被搦碎。
  顾舜华打了一个寒颤,用棉被裹紧了两个孩子,三个人偎依在一起。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
  第二天起来后,窗户纸上雪亮雪亮的,一看外头,小院覆着一层雪,那是被风雪吹过后的稀薄不匀。
  吃过饭,顾全福和陈翠月都要去上班,顾跃华说要放自己假陪着外甥外甥女,陈翠月自然没法,随他,就是这么一个不着调的,还能怎么着。
  顾舜华过去佟奶奶家里,佟奶奶正坐在火炉边上纳鞋底子,身边老猫儿呱唧呱唧地舔着盘子里的汤水。
  佟奶奶一看到她就明白了,斥道:“瞧你那出息,这点事儿至于吗?还巴巴地送过来?”
  顾舜华:“奶奶,我不缺钱。”
  佟奶奶:“这是给两个孩子的,我管你缺钱不缺钱!”
  顾舜华便笑了:“这些年在内蒙兵团,没什么花钱的地儿,离婚后孩子爸爸把家里积蓄都给我了,钱倒是攒了一些,一时半会缺不了,粮票我是一斤没有,这样吧,我收下粮票,钱还给奶奶。”
  佟奶奶:“不收!”
  顾舜华无奈:“奶奶,等我用得着的时候再找你拿?”
  然而佟奶奶却倔死了,不收就是不收,硬给我我老人家就恼了。
  最后没办法,顾舜华还是把钱和粮票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