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971节
  而现在,她希望自己能干干脆脆地死去。
  是时空折叠,还是平行空间?猝然发生的事实,让时雍已弄不分明真假。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死去吧,死去吧,回到那个时空去。哪怕会失去五感,没有视,听,味,触,智,她都愿意。
  “快!快,醒了。醒了!”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白大褂满脸喜色地走进来,看到的却是病床上的人,泪流满面。
  时雍此时已是清醒,半眯的眼看着雪白的墙壁。这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地方,好像时光仍然卡在当初抢救的时候。
  她侧过头,就看到床边的一个时钟。
  时雍记得十分清楚,那一世,当这个时钟的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合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便是荼山上的小时雍了……
  而现在离那一秒还有三分钟。
  难道那濒临死亡的苦楚,她还得再受一遍?
  ……
  “醒了,阿拾醒了。”
  王氏激动地看着睁开眼睛的女儿,又望望宋香和娴衣,“这药丸子还挺有用的。我家阿拾当真是神医也。”
  第一句话,王氏是对宋香和娴衣说的。
  第二句话,王氏是对怀里的闺女说的。
  可是,阿拾看着她,一动不动,双眼里写满了迷茫,无神的眼珠缓缓转动着,左右看看,好像在回忆什么,很快苍白的脸上,又变成为震惊。
  “阿拾?”
  “姐……”
  王氏和宋香喊着她的名字,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抬手到她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凑到她的耳朵边,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阿拾。你听得见吗?”
  宋阿拾好似受不了这大喇叭一样的声音,偏了偏头,看看马车里的环境,再看看欣喜的王氏和宋香,疑惑地问。
  “这是哪里?你们为什么这副模样?”
  王氏诧异地瞪大眼睛,“你不知道这是哪里?”
  宋阿拾冷漠地看着王氏,对宋香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感的模样,乌青的双唇紧紧抿着,双眼空洞地审视着她们,眉头紧拧,一字都无,也不给她们任何反应,反而充满了戒备。
  王氏和宋香对视一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的表情,有几分熟悉。
  仿佛是阿拾十几岁的模样。那时的王氏还是一个讨厌的后娘,宋香更是少不更事喜欢欺负长姐的恶毒妹妹,那会儿,阿拾看她们就是这样的眼神,不冷不热,眼底是藏不住的厌恶。
  “阿拾?”王氏试探着叫了一声。
  阿拾的眉心皱得更深,她似乎很不习惯王氏这样的关切的目光。
  “有什么话就说。不必假惺惺的。”
  宋香看看王氏,紧张地润了润嘴唇,“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拾闭了闭眼睛,眼睛里再次流露出那种迷茫不解,但语气很冷漠。
  “我很好。不用你管。”
  王氏听着这熟悉的语调,猛地掩住嘴巴,惊诧地看着她。
  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人昏迷片刻再醒过来,性子变了,甚至连发生过的事情都不记得。
  母女俩交换着眼神,宋香比阿拾更为茫然。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姐姐,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娴衣比她们要镇定许多。
  在今日之前,时雍就已经对这种事情的发生有过预判——她怕自己不再是宋阿拾,怕有一天睁开眼睛的那个人,不再是她。
  娴衣身为时雍近身的侍女,得到过时雍的嘱托。在旁边观察片刻,嬷衣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她心头酸楚,眼眶红透,狠狠捏着拳心,指甲都快入了肉,这才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
  “宋姑娘是吧?你可还记得我。”
  宋阿拾点点头,“娴衣姐姐。”
  “……”
  听到她昔日的称呼,娴衣双眼一闭,心存的那点侥幸,悉数破灭——
  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她家王妃走了。
  醒过来的是宋阿拾。
  不是时雍,不是王爷心头的那个人了……
  这可如何是好?
  娴衣摁住额头,宁愿此刻晕过去的是自己。
  ……
  第973章 大结局(四)
  燕穆是在官船停泊靠码头补给的时候,收到京中快马来信的。那时候,官船已经快进入顺天府地界。
  从锦城府北上路途遥远,因急着给时雍看病,他们行程安排得很紧,能不停就不停,夙夜星辰地赶路,也始终与京城保持着联络。
  寻常来往的信函,都是从驿站转发,而这次却是专程快马送来,已是有些不同寻常。在拆开那火漆封缄的时候,燕穆的心莫名有些发颤,许是在心里猜测的次数多了,那种不祥的预感便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燕穆定了定神。
  拆开信函一看,略略意外。
  时雍发生的情况,不是燕穆预料过的任何一种。
  没有盼望的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至少,她仍活着,只是她不再是她了——
  燕穆将信函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字要传达的信息,又怕是自己理解错误。可惜,白纸黑字,如此清晰,想要看错都难。
  “燕大哥,怎么了?”
  云度坐在燕穆身侧,看到了他情绪的波动,脸色也闪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燕穆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而是问:
  “小世子和小郡主呢?”
  云度拧眉,“方才去了公主殿下那头。小郡主说,翻到一页医书,有些许不懂,要去请教公主殿下……”
  他略略发怔,“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你专心在看信,还应了他们一声……燕大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燕穆捏了捏太阳穴,摇头。
  “哦。走神了。没事。”
  云度抬头,“王妃如何?”
  燕穆迟疑一下,“有所好转。我过去看看小世子,顺便禀报公主殿下……”
  那两个自打出生就得了皇帝敕封的小主子,自是金贵得很,燕穆将他们看得很紧,稍稍不在眼皮底下就紧张,尤其在收到这封信后,更是如此。
  燕穆的内心,已经有些慌乱。
  他感受到了恐惧。
  一种令他窒息的恐惧。
  只是,燕穆不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这一船的人,老的老,小的小,都经历不住这样的打击……须得小心说话,将伤害降到最低。
  赵胤信中也有叮嘱,暂时不可将真相告之于通宁公主和两个孩子,只是以“离魂症”相告即可——
  燕穆不知写这封信时的赵胤是什么感受。
  不知赵胤是不是可以把不是时雍的宋阿拾当成“离魂失忆”看待。
  燕穆只知道,宋阿拾是谁与他无关。离去的人是时雍。
  是时雍没了,他失去了他在意的那个人。
  而其他人呢?
  宋阿拾是通宁公主的亲生女儿,二者并无不同。
  对临川和苌言而言,宋阿拾是身生之母,授之以血肉,也无不同。
  而赵胤……
  是否也能坦然接纳这样的改变?
  燕穆心里暗流奔腾,如山河轮转,星辰变化,情绪烦乱不堪,偏生脸上还得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燕穆刚到通宁公主的舱外,就听到苌言清脆的声音。
  “外祖母,苌言想多学一些,快些做神医。”
  陈岚轻笑,“我们苌言真有出息,这么小就想做神医呀。”
  苌言小脑袋重重地点了点,身子靠在外祖母的身上,小手却抚摸着趴在软垫上的大黑,甜丝丝地说道:
  “苌言做了神医,便可医治我阿娘的病了。”
  来京之前,燕穆同临川和苌言都说过,父母之所以没有回锦城,是因为阿娘病了,不便于行。所以,他们要北上来探望生病的阿娘,顺便看看京中的至亲。
  苌言当时没有说什么,也没人想到小小丫头会这样孝顺,将此事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刚开始上船的时候,苌言有些晕船,呕吐了好几次,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放弃学医。大家都认为小丫头确实偏爱医术,学得如痴如醉,着迷入魔。
  岂料,她竟存了这份心思?
  陈岚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将苌言好一顿夸。
  外祖母最爱苌言,临川却也不吃醋,因为他是男子,父王说,女孩子才需要更多的宠爱,男子汉是要顶天立地的,切不可扭怩作态,小肚鸡肠。因此,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看妹妹在外祖母怀里撒娇,然后默默地想着阿娘的病,觉得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