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29节
  “那就是不喜欢了?”
  甲一看着他,期待答案,但赵胤面色淡然地斜他一眼,一言不发。
  叹气!甲一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怀宁这状都告到帝陵,告到宝音长公主面前了。我不得不回来一趟。”
  宝音长公主是当今皇帝赵炔的长姐。
  赵炔年幼时,曾长期跟随长姐宝音一起生活,姐弟俩感情甚笃。他十六岁登极,在位二十年后,其父永禄帝才过世。按说,他从此大权在手,朝中再无人掣肘,可偏偏他十分在意这个长姐,大事小事都愿意听从。
  朝臣甚至为此担心过,
  怕宝音长公主干政。
  可是,自光启二十一年,长公主便于帝陵前结庐,为爹娘守孝,再没有踏足京师。甲一便是这时卸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领着护陵军去的帝陵。一则为永禄帝守陵,二则护佑长公主安危。
  “无乩,你不是任性妄为的人,为一个女子公报私仇,羁押朝廷命官,大开杀戒……总得有些缘由吧?”
  “没有。我只杀,不戒。”赵胤眼中无波。
  “……”甲一对他的性子不说了若指掌,七八分是知晓的。若这事不涉及怀宁,不涉及当今皇上,不是因为守陵的宝音长公主都来相问了,他根本不会管,更不会漏夜前来。
  “无乩啊。”甲一叹声:“你知道锦衣卫办事,多少人盯着?多少人盼着你出点事?尤其这个节骨上,出不得半点差池——”
  赵胤眼皮微抬,“原来你并不老实。”
  甲一:“??”
  “锦衣卫有你多少探子?”赵胤脸色不变:“看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人,不少。”
  “少打马虎眼,我俩到底谁问谁?”甲一哼声,虎着脸,“兀良汗来使的意图你很清楚,说是赐婚,不如说逼婚。长公主的意思……”
  甲一顿了顿,声音压低。
  “想必你已经知道。长公主内心不愿与兀良汗为敌,陛下敬重长公主,为了她的想法,连怀宁都愿意牺牲。因此,若非万不得己,你不要轻易挑动这根弦——无乩,谁把这弦拉断,惹下的就是滔天大祸。”
  赵胤看他:“是长公主让你来传话的?”
  “没有。”甲一垂下眼皮,“长公主分得了轻重,什么也没有说。兀良汗来使前两日倒是送了拜帖来,想来看望长公主,再去后山拜祭——那座衣冠冢。长公主拒了,但这两日,我看她心绪不宁,夜灯总是亮到天明。”
  话说到此处,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赵胤看着他父亲,应了一声,谢放就低着头匆匆进来了。
  “爷。”谢放低声说:“杨斐来消息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甲一是前任指挥使,耳聪目明,把他的话听得很清楚。
  阿拾带着那条狗去了水洗巷。
  甲一很意外。
  儿子难道真的在意那个女子?
  连她带狗这样的小事,都要人禀报?
  “知道了。”赵胤朝谢放摆摆手,站起来看着甲一,“父亲,我有事要办。”
  这是在撵他!?
  就为去见那个女子?
  甲一皱着眉头,不放心地看着这个初掌锦衣卫大权的儿子。
  “无乩,陛下要怀宁公主远嫁,心存愧疚,事事都愿依着她。王公大臣们也希望公主和亲,平息事端,过太平日子。这当前,你何至于为一个女子得罪怀宁,引朝堂非议?朝堂之事,需处处谨慎。一不小心引发战事,你将引来多少祸水和骂名,你可知道?”
  赵胤拿起身旁的绣春刀,微微攥紧,“你当真以为,公主和亲,兀良汗就不闹事了吗?”
  甲一提口气,“你不同意怀宁和亲?难道是你对她……”
  “父亲。如果永?爷在世,不会用一个女子来换取短暂的安宁。”
  赵胤说罢,睨他一眼,继续道:“从时雍之死,到兀良汗求娶怀宁,你可知是为什么?你以为我接手灭门案,缉拿徐晋原,是为一个女人?”
  甲一缄口不言。
  “你去看看小丙吧。”赵胤看他一眼,大步走到门口,顿了顿,又回头,神色冷漠地说。
  “我不主战。但这仗,早晚要打。时雍之死只是一个借口。巴图不要时雍,也不要怀宁,他要的是大晏江山。这一点,长公主殿下心里最好有数。
  长公主珍视和兀良汗的情分。可惜,兀良汗已不是当日的兀良汗,现在的兀良汗王,也不是和大晏签订永不相犯盟约的阿木古郎,而是阿木古郎的儿子——阿木巴图。
  巴图想染指大晏山河,已非一日。筹划这么多年,他岂会因公主和亲而放弃?笑话!”
  “无乩!”甲一脸色微变。
  赵胤已然关上门,走远。
  甲一不好猜测,上一辈那些事,这个儿子到底知道多少。
  自从前年,他把锦衣卫和暗卫“十天干”交到他手上,已非他能掌控。
  现在朝堂上主战主和分成两派,唇枪舌剑。而长公主对兀良汗是有情分,只是这份情义到底重到什么程度,能不能阻止一触即发的战争,谁也不知道。
  ……
  第32章 嘴贱和腿贱
  亥正,水洗巷。
  时雍从张捕快家门口经过,绕了一圈。
  大黑走在后面,时雍在前面。她绕,狗也跟着她绕。
  半刻钟后,时雍从张捕快家后门的池塘边经过,又绕了一圈。
  大黑走在前面,时雍在后面。
  跟踪的杨斐快被她绕晕了。有大黑在,他又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观望着。几个来回下来,也没看懂她在干什么。
  赵胤马车一到,杨斐吭哧吭哧好半晌,最后得出个结论。
  “她好像……得了梦行症?”
  “梦行症?”谢放看了看赵胤的脸上,沉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杨斐脑袋里全是时雍和黑煞漫无目的走来走去的样子,全是黑圈。
  “如果不是梦行症。那她,就是一个傻子啊?那狗……好像也傻了。对,傻了。”
  赵胤瞥他一眼,掀帘子要下来。谢放赶紧上前相扶,被他抬手拒绝。
  谢放看着他的腿,“爷,我去把阿拾叫过来,您坐这里问话便是。”
  “不用。”
  时雍就立在池塘边,身材纤细,点点波光倒映在她的脸上,月光潋滟中衬出了几分英气,光华耀眼。
  “在看什么?”
  冷不丁入耳的声音磁沉悦耳。
  时雍眉间蹙了蹙,对赵胤身上的杀气很敏感,但表情极是平静。
  “在找记忆。”
  “找记忆?”赵胤挑眉。
  “嗯。我就是掉这水里,失忆的。”时雍指指池中那一处,又转头朝他一笑,将一双眼睛弯成月芽儿,声音缠在舌头,有几分妩媚的味道:“为了你……的腿。”
  赵胤眉目不变,不吃这一套。
  “你认识时雍?”
  “认识啊。”时雍坦然地看着他,“她全身上下我都认识。你想认识哪一处?”
  赵胤沉下脸,瞟她一眼,“黑煞为什么跟着你?”
  “黑煞?”时雍微微眯起眼睛,左右看了看,哪里还有大黑的影子。
  这狗子,碰上比他更狗的人就溜了?
  时雍眼波流转,笑道:“大人是说时雍那条狗吗?它没有跟着我,我看它八成是在找吃的。刚好我在找记忆,便结了伴,免得被歹人跟踪。”
  歹人?谢放眼皮猛跳。
  “阿拾。”
  赵胤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像一股丝线系在心头,轻轻一拉便带出些奇怪的情绪。
  时雍意味不明地笑,“大人,怎么了?”
  她今夜很古怪!
  眼神像黏了蜜糖,落赵胤身上,腻歪歪的。
  “我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赵胤冷眼幽深,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你记住,会针灸是我不杀你的理由,但不是你保命的王牌。”
  时雍眨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赵胤冷了冷脸,那只扶在绣春刀上的手,缓缓轻摩,像一只魔鬼的手扼住了心脏,语气却极是平静。
  “超出我的容忍范围,我会杀你。”
  “哦。”时雍很认真地点头,像是浑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大人,你明天来顺天府,我给你一个惊喜。”
  赵胤:……
  看他脸色难看,被冰封住了似的,时雍笑了笑,就着受伤包扎的粽子手,在他肩膀上拂了拂,掸掉灰尘一般,声音软而轻。
  “我听见了。你要杀我。好了,我知道了,天色已晚,大人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告辞。”
  时雍施施礼,转身就走。
  不远处的谢放吓傻了。
  阿拾这姑娘往常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啊,现在不仅敢顶撞爷,还敢勾引爷了?
  池塘风大。
  赵胤原地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