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雀翎 第96节
  臣子大惊,“是何人?难道宫中,还有叛军内应?”
  “是——丞相大人!”
  “荆幸知!”谢絮恨声,这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谢玉京能够从诏狱中脱身,想来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谢絮缓缓坐回龙椅之上,手指抓着扶手,倏地低沉出声,“他昔日反大兴,今日反朕,焉知来日不会再反?!我之今日,便是谢琼之来日……”
  长生殿。
  容凤笙于一片嘈杂声中惊醒了过来,下意识要摸旁边的襁褓,却是摸了个空,她大惊坐起,往帐外看去,却看到一张妩媚的脸。
  谢清莺饮了口茶,轻哼一声道,“乱军就要攻打进来了,还不逃命,等死呢?”
  睨着容凤笙有些苍白的脸色,谢清莺心下沉坠。那些乱兵可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玩意儿,届时攻进,可不管这位公主与那太子有什么……谢清莺在军中待过,深知里头鱼龙混杂,即便是有军令,那些狂徒杀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轻则一刀将她毙命,重则……自古以来,叛军掠城,那些被活活糟践死的女眷,还少吗?
  末了只需道一句不知这是温仪公主,或是直接将尸体处理了,只对上说寻不到踪迹,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没有什么办法。
  “小皇子呢?”
  容凤笙却冷声问道。
  谢清莺眯眼,“又不是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紧张做什么?”
  容凤笙抿唇不语,只盯着她不放。被这么一双眼眸盯着,谢清莺招架不住,只得低低道,“今日一大早,就被羽林卫带走了。你的宫女非要跟着保护小皇子的安危,便一起被带走了。眼下应当是在永兴殿中,我皇兄……亦在那处。”
  容凤笙立刻翻身下榻。
  谢清莺一把扯住她,“你知道他们是累赘的吧?!你知道的吧。”
  她眸中那股烟霞般的艳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残酷与冰冷,
  她盯着容凤笙的眼眸,狠狠道,
  “狠心一点。跟我走,只要保住了性命,来日,未必没有卷土重来之时!”
  容凤笙深吸了口气,一把挥开她的手,眸子亦是冷漠如冰,“当初不是你提议,要拿这个孩子当做筹码吗?”
  谢清莺默了默。
  她低声道,“我知道顾仙菱的下落了,眼下,我们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她说的是——容念衣?!
  容凤笙一把扯住她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难道念衣与仙菱出事了?!
  “温仪公主,眼下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谢清莺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襟,挑了挑眉,“走还是留,公主这般聪慧,想必不会拎不清吧?”
  容凤笙缓缓松手,不愿再多看谢清莺一眼,脸色漠然,与她擦肩,“谢清莺,你我不是一路人,我们的合作,就此终止吧。”
  在她将主意打到念衣身上的时候,容凤笙就知道,她与谢清莺,永远都不可能殊途同归。
  谢清莺在她身后厉喝,
  “好,好,你要去救他们,那你就去!”
  “真是天真!我怎么会奢求你帮容繁衣报仇,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做这种事!”她的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尾音亦是有几分颤抖。
  容凤笙顿下脚步,一字一句道,“若是,我连我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那么,我与那些迫害了繁衣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当初,你挟持仙菱和她腹中的孩子,借以威胁繁衣的时候,你说那个时候,繁衣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如今,不过是做了与他一样的选择。”
  谢清莺重重一震。
  她哑声道,“我以为公主早就将我当成了自己人。”
  “当初你与繁衣他们一起,他也将你当成是自己人的,不是吗?”
  谢清莺无话可说了。
  她后悔了。
  可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后悔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她深爱的男子长眠于棺椁之中,再也不会醒来了。
  谢清莺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颤抖,半晌,她低下头,匆匆走到容凤笙面前,将什么塞进她的手中,
  “你……去吧,可至少,把脸蒙上。”
  她脸色发白,眸子却带着小心的讨好。
  见她这般,容凤笙心口有些酸涩,匆匆点了点头,用纱布蒙住了口鼻,打乱头发,便快步出去了。
  她这几日睡不好觉,精神很是不济。
  梦里不是遗奴兵败身亡,便是他不慎中了谢絮的埋伏,尸骨无存。
  甚至还有登基大典,他一身皇袍从台阶之上滚下,死状与当初的繁衣一模一样。
  容凤笙深吸一口气,甩掉脑海中那些可怖的想象,告诉自己眼下,当是迢迢与孩子的命要紧。
  如今,天是愈发地冷了,冰碴子和着寒风,直往人的领子里钻,容凤笙冻得鼻头泛红,顶着凛冽的寒风,脚步亦是艰难。
  一路走来,满目萧条。
  太监们互相争抢金银绫罗,地上还躺着几个鼻青脸肿的,正哀哀呻.吟着。
  宫女抱着包袱四处奔逃,一眼也不肯多看。当真是一片兵败末路的景象。容凤笙忽地苦笑,那日繁衣在宫中看到的,是否也是这样的景色?
  容凤笙一路行得隐蔽,却还是撞到了几个兵痞,她反应极快,迅速跻身到狭窄的假山缝隙中,连重一点的喘气声都不敢发出。
  偷偷往外看去,就见他们拖着一个宫女进了灌木丛中,桀桀怪笑着,那宫女细白的小腿还在不住地弹蹬。
  片刻后传来压抑的低泣,恶心的粗.喘,淫.声.浪.语不断,容凤笙手心发颤,心口更是一阵比一阵发凉,胃部一阵痉挛,连忙捂住嘴,脚步更快地往永兴殿赶去。
  好在她对皇宫极为熟悉,不到一炷香便到了目的地,地上躺着一些士兵的尸体,她不敢多看。径直往前,没走几步,便撞见了佝偻着背的止喜。
  “迢迢和小皇子呢?”
  见了她,止喜却不诧异,低声道,
  “温仪公主,陛下等您许久了。”
  永兴殿中,皇恩台上。
  男人一身明黄龙袍,服帝王冕毓,金珠轻晃,互相撞击发出琅琅之声。眼角下一滴泪痣,宛如点睛之笔,眉眼锋利而冷沉。
  他支着下颌,双眸没有什么焦距,似乎是在出神,他没有想到,兵败来的这样快,他那个好儿子,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了一只真正的豺狼。直到容凤笙走到皇恩台之下,他方才缓缓垂眸,俯瞰着她。
  “人呢。”她直接问。
  “杀了。”
  容凤笙脸色骤变。
  谢絮换了个姿势,向后靠住椅背,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不出半点失败者的颓然,反而颇有些意气风发。
  “公主,不必这么紧张,朕不过是开个玩笑。不过,朕还是很奇怪,你明明可以走,为什么不走?”
  “莫非是,为了朕?”
  谢絮的眸中闪烁着古怪的亮光,殷切地望着容凤笙。
  容凤笙没有搭理他,视线在殿内逡巡一周,果不其然,在角落看见了一道绿色宫装的身影,她快步上前,拨开女子的乱发,只见赫然是迢迢的脸,此刻却是双目紧阖,容凤笙伸手一探,鼻息尚在,不禁松了口气,应当只是昏迷了过去。
  谢絮的视线还紧紧地追逐着她,容凤笙皱了皱眉,迎上男人玩味的目光,
  “当初繁衣没有走,因为他有要保护的人。”
  “今日我也不会走,因为我亦然。”
  谢絮倏地一叹,“公主什么时候也肯为了朕,真真正正地为了朕。这样牺牲一次呢?”
  谢絮缓缓踏下台阶,来到了容凤笙的面前,容凤笙下意识地将身体挡在迢迢的面前。
  谢絮却是迅疾地伸手,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只要稍微一用力,便能捏碎她的喉骨。他手背上青筋凸起,容凤笙脸色涨得通红,却是勾唇笑了,嘶哑道,
  “陛下不是特意引我前来的么?怎么,舍得就这么杀了?”
  谢絮的手一松。
  “孩子到底是不是朕的?告诉朕。”谢絮的眼底,似乎隐隐有着泪光,这样软弱的神情,似乎并不该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他一向是霸道而强大的,丝毫不顾旁人的想法,这般情态,难免令她感到了一丝违和。
  就听他轻声道,
  “那一晚,陪朕的并不是公主,不是么。”
  他查到了?!容凤笙也没有太惊讶,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反唇相讥道,
  “毕竟我也不爱用旁人用过的物件。”
  谢絮眼底一暗,脸庞忽地凑近,几乎贴到她的面上。
  “朕便是爱极了你这副死都不肯屈服的模样,其实,我们本可以做一对寻常夫妻的对不对?”
  “如果你不是公主,我也不是南阳侯……”他喃喃着,近乎痴怔地陷入了自己的想象。
  容凤笙失笑,“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呢?你既要坐拥这至高无上的权利,要这花团锦簇环肥燕瘦,又要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觉得,你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是,朕从来就不是什么幸运之人,遇见公主,便是朕这辈子最不幸,”谢絮低低笑了,“当年,你与朕的那初见,是不是也是精心设计好的?朕只想问你一句,可曾有半点动心?”
  她沉默了。
  谢絮也不在乎这回答是什么了,他抓着容凤笙的手腕,便往皇恩台上走去,“朕想,总该真正拥有公主一次。朕不在乎,拥有的是公主,还是公主的尸体。”
  他力气极大,容凤笙挣脱不开,直被他拖到皇恩台上,一把推进了龙椅中,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她的身上。
  忽然,哗——
  殿门大开。
  骤然侵入的亮光,刺的人眼睛发疼。
  哒,哒,哒。
  有人逆光而来,在这大片的雪白之中,身形几乎模糊成了虚影。
  他一步一步,踏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之上。每走一步,身后便会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脚印。
  “谢琼。你终于来了。”
  谢絮低沉的声音,清晰回荡在大殿之中。
  空气静了静。
  须臾,淡淡的叹息飘散,依稀是熟悉的清润动听。
  “多日未见,父皇可曾想念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