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春花 第64节
  “好喝!”
  寻静宜侧目,有些新奇地打趣:“你喜欢?那你替我住在这儿,好不好?”
  李俏儿睁大了眼睛:“我才不呢。东家说,等我满了十五,就能跟着商队护镖了。到那时候,我哪里不能去?”
  寻静宜讶然:“你一个小姑娘,怎能东奔西走做镖师?你父母兄弟答应吗?”
  “答应啊。”李俏儿满不在乎,“不答应又能怎么样?东家说了,只要我好好练功夫,以后就能干我自己想干的事。”
  “那以后你嫁了人怎么办?”
  “我就嫁个,能让我干自己想干的事儿的人呗。”
  “……”
  寻静宜觉着,自己心上沉积了许多年的白毛儿霉斑,忽然如蒲公英的细羽,被微风吹散了。
  她大笑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李俏儿便看着这漂亮姐姐开了妆奁,取出一封精致的信笺,郑重其事地交到自己手上。
  “你告诉长孙春花,这文契我已签好了,盼她信守诺言。”
  李俏儿瞪着那信笺上“空口无凭,立约为证”八个大字,忽然就想起来了:
  “哦!东家让我告诉你,她给你在春花钱庄开了个户头,先存了五百两进去,这是凭据。今后每个月,我来给你报一回账,什么时候你想离开寻家了,她帮你张罗房子,置地。”
  她把文契揣进怀里,三两步就又跃上了墙头,回头向寻静宜咧嘴一笑:
  “神经兮兮的姐姐,你以后要是不想做制香师傅,也可以跟我一块儿走镖哦。”
  同样的雪夜。
  长孙石渠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舒服地慨叹了一声。
  没有什么比冬天泡个药浴更酸爽了。他近来总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想来是风邪入骨,寒湿太重的缘故。嗯,一定是这样。
  一旁的小几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石渠一个眼风扫过去,笼子里困着的红皮小狐狸以一个极为僵硬的姿势定在原地。他收回目光,果然咬笼子的声音又响起来。
  现在的狐狸都这么聪明了么?简直要成精了。
  石渠叹了一声,把笼子拎过来,与惊恐的小狐狸对了个正脸。
  “你就非要逃吗?”
  小狐狸愣了愣,慢慢放下爪子,以一种“啊哈哈我听不懂人说话”的神情,移开了目光。
  石渠没好气:“本少爷是看你可怜,才收留你的好嘛?外头的小狐狸都得自己去打野食,你在我这儿有吃有穿,还不怕被老虎豹子叼走。”
  “……”小狐狸翻了个白眼。
  “春花说你有点傻,不知道怎么撞到妖怪陷阱里去了。巧了,我也有点傻,咱俩刚好做个朋友,你就别走了吧。”石渠笑得没心没肺,“咱们这几天玩儿得不开心吗?我把所有的心里话都跟你说了!你要是走了,我还跟谁说呢?”
  小狐狸隐忍悲伤地想: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走啊!谁特么要听你又臭又长的心里话!
  石渠伸了手指进去,摸一摸它柔软的皮毛,顿觉被治愈了不少。
  “小狐狸,我跟你说啊……”
  我不听,不要告诉我……
  “今天春花跟我说啊,她支持我去考科举呢。”
  啊你去啊滚得越远越好……
  “她以前都站在爷爷那边,打击我,啰嗦我。没想到这回开了窍!她说进京赶考的盘缠都给我备好了!”
  ……就你这点智慧,烤个红薯差不多。
  “就是不知道……爷爷会不会生气呢?”
  最好气得打断你的腿。
  “啊……得好好闭门苦读一阵子了,这些年都荒废了……”
  石渠说着说着,困意渐渐涌上来,他手中一松,笼子“咚”地掉进了泡浴的热汤。
  而他自己却毫无所觉,脑袋一歪,陷入了沉睡。
  浴桶之中,忽有红光泛起,不一会儿,一个湿淋淋的美貌少年破水而出。
  陈葛从桶里挣扎着爬出来,伸出沙包大的拳头,在石渠眼前晃了晃,口中骂道:
  “你大爷!”
  石渠睡得沉,呼噜声都逸出来了。
  陈葛咬牙切齿,手掌在他裸露的颈子上比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了。
  “蠢货!谁要跟你当朋友啊?”他把那关过他的笼子踹出老远,骂骂咧咧地推开窗,跃了出去。
  诶,这么冷,开着窗,那傻子要着凉的。
  反正也是顺手……
  陈葛关上了窗,大摇大摆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启第五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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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遭家不造
  阿九的爹在世的时候, 亲口说过,住在方家巷子的,都是不求上进且不事生产的、没用的穷鬼。
  老爹生病之前, 家里就已经开始败落了。好像是老爹接了个大的营造生意, 给办砸了,把前头几十年挣来的家产都赔进去了。老爹的病耗尽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 他死后,娘和阿九连城里一茬边角旧房都住不起了,于是, 只能流落到方家巷子去居住。
  但阿九一直记得, 他不是生来就穷困潦倒的。他小时候过过好日子,那时老爹在营造行里有名望,有排场, 家里送礼的叔伯往来如流水,鸽子蛋大的珍珠也扔给阿九当过弹珠玩儿。
  阿九在工地上忙了一天, 一直到日暮西沉, 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走。
  这是三个月来, 阿九找到的第一份正经差事。要不是他死鬼老爹和工头老郑有几年交情, 这好事轮不到他头上。
  工事的地主是个舍得花钱的主儿,大过年的也不停工。说是修整别院,挖了数十丈宽的大池子,底下全部要铺满黔地特产的寒青玉石,等夏天暑热的时候浸凉池。阿九小时候听他爹说过,这种寒青玉石极其稀有,三寸见方的一小块就能卖出普通人家一年的口粮。玉石夏日清凉, 冬日却格外冰冷, 拿在手上, 寒气蹭蹭地往心里蹿。
  手抖的人是不能干泥瓦的。尤其铺池底是个技术活儿,讲究严丝合缝,那玉石薄脆,一个不留意磕了个角,整块就不能用了。幸好阿九小时候跟着他爹干过几年,手上还有些工夫。
  阿九嘴里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地穿过菜市街。兜里铜钱随着步伐叮咚乱撞,愉快得像他此刻的心情。今天挣了五十文,明天再挣五十文,一个月便是一千五百文,一年下来扣掉吃穿住用,给娘请个好大夫,还能省下一两银。好好干三年,就能离开方家巷子,住回城里去了。
  刚过完年,人们仿佛彻底忘却了上一年的困苦辛劳,信心满满地期待着美好的新一年,连吆喝声都攒着股劲儿。
  卖冻梨的大婶儿平日是看不上他这扫帚星的,今日突然看他顺眼,喊了一声:
  “阿九,买几个梨回去给你娘煲点汤,说不定她眼睛就好了呢。”
  阿九神色黯了黯。自从爹死了以后,他娘日日绣活儿,早早地就把眼睛熬瞎了。但她每日还是摸黑绣,她知道这个儿子靠自己是养活不了自己的。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今天阿九挣钱了。
  他掏出几枚铜钱:“来两个梨。”
  身后,蓦地叱声大起,不知谁家郎官纵马狂奔经过此地,街面上百姓纷纷向两侧退散。
  阿九连忙向侧边闪躲,手肘撞上一根细细的支木。本该深插入土的木棍不知为何,一碰就倒了。呼啦一声,顶上遮棚歪下一角,立时崩成了半截,积雪、冰水混着碎石瓦块轰隆隆滑下来。
  猛地钝痛袭来,阿九“嘶”了一声,捂住手臂,跪倒在泥水里。
  有锐利的石块砸在他臂上,也不知骨头是碎了还是折了。
  旁边的人比他叫得更惨,街铺的屋顶塌了一角,把底下的鸡蛋、冻梨摊子都砸了个稀巴烂。
  卖冻梨的大婶和卖鸡蛋的大爷冲上来,一左一右地揪住阿九不撒手:“赔钱!”
  “你这个扫把星,真是名不虚传啊!早知道就不招呼你来买梨了,我的冻梨啊!”
  锦衣策马的郎官早就跑得远了。
  阿九疼得额头上沁出汗来,寒风仿佛从手臂的创口吹了进去,把全身的血都冻住了。
  他只得把兜里的五十文掏出来:“只有这么多了。”
  进屋的时候,阿九听到娘在唤他。
  “九儿啊,昨个儿财神娘娘显灵了。我在门缝里捡的,你看看有多少?”
  手里被塞进一块硬物。屋里没点灯,他凑到窗口,就着月光仔细一看,是一张画着图的纸片半包着一颗指甲盖儿大的小银疙瘩。
  他把那小纸片随手一扔,把银疙瘩揣进兜里。
  娘听不见他回应,又问:“九儿啊,今儿个上工顺利不?没人欺负你吧?”
  “有郑叔在,谁会欺负我?”
  “哦。”娘顿了一顿,“结工钱了吗?”
  “结了。”
  “多少?”
  阿九在黑暗中捂着浸透了血的手臂,冷冷地说:
  “没数。我没忍住,又赌光了。”
  “……”娘再不做声了。
  阿九觉得屋里比屋外更冷,一脚把门踹开,走了出去。
  方家巷子的夜依旧是孤苦而清冷的,家家户户都在叹气。刚过去的新年欢乐与他们无关。
  一只野猫饥肠辘辘地跟在阿九身后,阿九回头踹了它一脚。它喵呜了一声,窜进不知谁家园子里几尺高的雪堆,不见了。
  阿九模模糊糊地想,手伤成这样,郑叔那里的活儿是干不成了。……还是得去赌坊试一试,别的地方,太慢了。再弄不到钱,娘的眼睛就再也治不好了。
  主城西门有宵禁,得绕道南门才能进城。阿九抄的是近道,需要穿过一片乱葬岗。他哆哆嗦嗦地穿过几根歪歪斜斜的白幡,躲过地上几个人形雪堆,忽地听到一声不该有的响动。
  阿九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滚倒在一个破石碑后头,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