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3)
  另一旁,旱魃得了缎衫男子的命令,在檐上几个纵跃,凌厉地向殷洛扑去。
  殷洛下意识往怀里一摸,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匕首已经被青泽拿走。
  他在龙神庙见过旱魃,知晓旱魃身形灵敏,自己必然来不及逃跑,便蹲了下来,右手在地上抓了一把,一副吓得不敢逃跑的样子。
  旱魃一步步靠近,揪着他的左手手腕想把他提起来。
  殷洛身形一翻,把刚才抓在手里的黄土往旱魃脸上一撒,裹着黄沙的双指直戳旱魃双眼。
  旱魃松开他的手,捂住双眼,另一只手愤怒地在空中乱舞。
  殷洛一边脸颊被划出几道血痕,摔倒在地上。
  他撑起身体,抻着脖子努力看了看不远处的青泽,一下子红了眼睛。
  青衫青年腰间已是一大片猩红,吃力地看着他的方向。
  下一秒就栽倒在了地上。
  不要。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画面。
  这是什么可怕的梦魇。
  青泽法力高强,他从未见过青泽受伤,却突然感觉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看见过这个肆意盎然的青年,捂着淌个不停的血,愤怒地看着自己。
  下一秒就栽倒在了地上。
  血染红了一地白色的花。
  他亲手铸就了那样的结果,除了哭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个胆小鬼。
  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这样号泣着。
  许多年、许多年以来都这样号泣着。
  不停发出求救的声音,害怕被人听到,祈求被人听到。
  唯一听到的人竟然被自己亲手杀死。
  只能继续缩在坚不可摧的壳里。
  没有人能够打破。
  然后,拯救他。
  然后,拯救了他。
  等你回来,我还陪你喝龙涎。
  殷洛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心慌气短竟然两眼一黑、又跪到了地上,急得狠狠砸了一下地,挣扎着想向青泽爬去。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穿透灵魂的绝望却将他包裹。
  不要。不要。不要。
  他还没来得及。
  他还没来得及。
  下一秒他的脚踝就被一股巨力握住。
  旱魃已经拂开了眼前的黄沙,看着企图逃离的猎物,一爪把他拉了回来。
  殷洛紧抓着地,十指在沙烁上划出几道血痕。
  他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青泽被阿临交给远处的蒙面人,终于发出被逼至绝路的、困兽似的哀鸣。
  旱魃力气很大,把殷洛拉到身前后,揪着他的后襟猛地翻过来。
  殷洛身上脸上一片狼藉,沙烁和血痕混杂,疼得指节紧攒在一起,仍是执拗地看着青泽的方向。
  旱魃一只手锁住他的喉咙,逼他转过脸,另一只手高高扬在空中。
  殷洛一向是十足惜命的,此时却好似不要命了,又急又怒地看着旱魃,抓起一片石片,猛力向锁住自己喉咙的旱神的手臂捅去。
  若他能有平日的半分理智,应当知晓:这个举动除了激怒旱神,不可能起到任何攻击效果。
  旱魃皮肤早已变异,锐利的石片断在了上面。
  *
  青泽慢慢苏醒过来。
  针上有毒,他分明昏迷了许久,伤口竟然现在还在流血。
  青泽定了定神,坐直身体,睁开眼睛想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
  四周很黑,青泽几乎以为自己瞎了。
  他法力受制,只能等双眼适应黑暗,借着从缝隙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判断出他是在一间牢房里。
  房间很小,有一道铁门、几堆草垛,没有窗子。
  铁门不是寻常牢房的栏杆似的铁门,而是实心的、密不透风的铁门。
  结界对他的压制还没有消散,这间牢房应当仍在太涵。
  大概总结了一下收集的信息,青泽闭目靠在墙上养神。
  毒针虽然能对他暂时造成伤害,但是效果有限,无法伤他根本,他也不觉得这间铁牢能一直困住自己。
  理论上来说,这世界上,除了上古神祇,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上古神祇。
  上古神祇的没落,始于傲慢麻木,终于自相残杀。
  不知是该说他们不幸都死在了黎明到来前的漫漫长夜里,还是该说正因为他们的死亡,漫漫长夜才终于迎来黎明。
  应龙那个被人族杀死的蠢货除外。
  青泽弄明白了状况就觉得没那么着急,竟然还颇为闲适地躺了下来,准备重新再睡一觉。
  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
  只是对不起殷洛。
  他以为可以保护好殷洛,他没做到。
  所幸殷洛至少是作为人死去的,他不用看到殷洛最终堕入魔道的丑陋样子了。
  殷洛一定也很讨厌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他会被自己吓坏的。
  虽然残忍,但说不定这是殷洛最好的结局。
  他是战功赫赫的皇储,是杀父夺权的逆子,是重振玄雍的枭雄,有骂名有功绩,在后世的记载中,也必然会留下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
  或许千百年后,他还能在书上看到殷洛的名字。
  一个充满争议的、寿命短暂的孤独帝王。
  那时青泽就可以对买书的人炫耀,你知道吗,他是个味觉白痴、喜欢骑马、笑起来其实很单纯。
  青泽是很恶趣味的,最喜欢把实话当玩笑话说了。
  等他从这里出去了,他可以不急着去收集龙鳞碎片,先去花点时间找到殷洛的尸首。
  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别说殷洛注定是个早死鬼,就算他能一世平安,人类的一辈子,对上古神兽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过个几百年就很难再记起了。
  他一直那么匆忙,不由分说把殷洛绑了出来,从这里奔波到那里,一路风尘仆仆,以至于都忘记了:这对自己而言只是风过无痕、短暂得留不下记忆的一段路,就是殷洛所有的余生了。
  可他还没带殷洛去蓬莱呢。
  他本来打算等收集齐碎片,作为一路同行的道别,带殷洛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殷洛一定会很喜欢的。
  这样一路仓促慌忙地奔赴死亡,殷洛一定很讨厌他吧。
  这段时光对殷洛而言,到底是痛苦无比,还是也有哪怕一点点快乐幸福和值得留念呢。
  到最后的时候,殷洛到底有没有后悔跟着他出来呢。
  殷洛是个最恪守皇家威仪的人,可当时战况激烈,他说不定死状很凄惨,要多修补修补,给他重新整理好衣冠,让他体体面面、帅帅气气的才行。
  对了,他还要把殷洛的骨灰带回玄雍。
  他答应过殷洛,如果他死在了外面,一定要让他魂归故里。
  从玄雍到太涵,对殷洛而言,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呢。
  可殷洛过去二十几年征战四方,再远的地方也都去过了。
  他都去过这么多地方了,怎么还没遇到想遇到的那个人呢。
  他到底是在四处征战,还是自己也没意识到地在四处寻找呢?
  殷洛到底等了多久?
  殷洛到底找了多久?
  殷洛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吧。
  如果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也许那个人迟早会来吧。
  殷洛啊,可是殷洛啊,玄雍是最开始的地方吗?
  要是殷洛之前有告诉自己到底是在等谁就好了,上古神兽寿命很长的,他总有一天会遇到那个人,然后告诉他,你这个迟到的家伙,有个人一直在等你呐。
  有个人用了一辈子来思念着你呐。
  虽然很短暂,但已经是他所余的全部了呐。
  第68章 溃不成军(十四)
  我不是让你直接杀了他吗?!你把他丢到哪里去了!
  嘎
  旱魃看着被缎衫男子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茶杯, 口齿不清地咿呀着,似乎不知道他在发什么脾气。
  他离了归去来兮坊, 少了女皇对神女信仰的护持,又助纣为虐、为替缎衫男子养伤造了不少杀孽,心智大丧,此时已然言语不得。
  皎皎天女,终成邪神。
  缎衫男子怒气冲冲在屋内踱步了几圈,看着痴痴傻傻的旱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最主要的计划正在顺利实施, 青泽已经被抓了起来, 自己之前受的苦没有白费。
  但苍蝇腿肉也是肉,殷洛俨然近在眼前, 若是能顺手除掉,必能有更多嘉赏。
  若是殷洛逃了,还真没有行踪高调的上古神兽这么好抓,到时候要是被别人抓去领了功,他才真真是要气死。
  一个毫无反手之力的人族,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旱魃竟然都给他掉了链子。
  他当时受了些伤,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 旱魃就突然暴走,回来时两手空空,理直气壮,俨然是忘了自己之前下的命令。
  煮熟的鸭子飞了, 大抵就是如此。
  这个旱神近日越发驽钝,着实让他恼恨。可旱魃战力彪悍,若是当真被激怒, 自己也难以应付。
  还是得软硬皆施才行。
  想到这里,缎衫男子的怒火平息了些。
  事已至此。
  缎衫男子猛扇了几下扇子,又啪地阖上,走到雕花石椅上坐下身来。
  他道:也罢,我不为难你。先不管那个人族,且让我会会那个自以为是的上古神兽。
  他因曾被青泽一掌打得濒死,心中记恨,发誓要让青泽数倍偿还。如今青泽被他抓住,若不是被下令必须生擒,他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弄死青泽的。
  他们所处的是一间由石窟改制、修建精美的密室,石壁冰凉,四周嵌着莹润的玉石,华光更甚长明灯,显然并非一日之功。
  缎衫男子原本就言辞恶毒,衬着幽深的密室回音,显出一种让人齿冷的鬼祟。
  他想象了诸多折磨青泽的酷刑,觉得胸中闷气纾解许多,阴恻恻笑了一会儿,端起另一个茶杯喝了一口,啪地拍在长几上,站起身来,睨一眼旱魃,道:走!
  关押青泽的牢房位置幽深,须得通过迷宫似的、狭长的地道。
  地道墙壁上的玉石被雕刻成火焰形状,冰冰凉凉、长长久久地燃烧着。
  墙壁下时不时散落着不同部位的骨头,原本应当生长在不同的生灵身体里,也冰冰凉凉的。
  缎衫男子身后跟着旱魃,似乎全然不受两旁尸骨所扰,慢悠悠向深处走去,似闲庭信步。
  出乎意料的,地道的尽头却不是在地下的了。
  缎衫男子按下石钮,只听咔哒一声,他足下所站立的、四四方方、原本与之前暗道别无二致的地面竟然骤然升起,直直向头顶升去。
  若抬头细看,才可发现顶部竟然有一个难以发现的、黑洞似的暗道。
  这一行路蜿蜒复杂、岔道颇多,属实难记,纵使万幸到达了这里,若是不知晓这机窍的人,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条路,仍是往深处走去,无论走哪一条都会触发机关,被困在里面。
  二人到达上面的楼层,仍是往前走,此时的暗道却俨然已经很正常,不可见四散的骸骨,墙壁高处凿着一扇扇小窗、几根铁栏挂在上面,阳光从窗户照耀进来,空气中依稀可见细小的微尘。
  待走到暗道尽头,缎衫男子看着那道黑漆漆的铁门,摇摇折扇,啧啧两声。
  青泽呐,青泽呐。他说,你终究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
  他说罢很是自鸣得意了一会儿,一扬折扇,示意旱魃打开铁门。
  一身青衫的上古神兽靠在角落,闭着双眼。
  缎衫男子走了进去,看了一会儿,狠狠一脚踹了下去。
  他踹的正是青泽受伤的地方,上古神兽煞时睁开了眼睛。
  缎衫男子见他醒了,一撇嘴角,哐哐哐又是几脚,踹得青泽虾也似的捂住了腹部才觉得解气,桀桀笑着:青泽!你不是上古神兽吗?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很得意吗?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啊?!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你能一直高高在上?!你伤口痛吗?难受吗?我比你更痛啊!我被你打得筋脉尽断、差点像条肮脏的虫豸一样死在暴雨里啊!青泽!你死吧!你去死吧!
  他一边怒吼一边狠狠踢着青泽的伤口,不一会儿足尖下就汇聚起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青泽听他疯狂宣泄了一会儿情绪,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这点小伤,有什么可痛的。
  他是锱铢必较的上古神兽,等他从这里出去,这些人一个人也不会好过。
  缎衫男子见了他的表情,似乎更是暴怒,蹲下身,一把揪起青泽的头发,拧起他的上半身,按着他的头就往墙上撞。
  撞了许多下。
  墙壁被撞得凹下去一个碎裂的洞,从缝隙蔓延出去的全是红色。
  直到缎衫男子自己都觉得手臂发酸了才放下手,看着鲜血从上古神兽被磕破的额角流淌下来,咬牙切齿从身后摸出一根长长的毒针。
  胸口。掌心。最后是腹部。
  一头握在缎衫男子手中,另一头穿过青泽的身体。
  缎衫男子将长针从青泽最开始受伤的地方抽出,终于给这场酷刑画上了句号。
  可恨我不能杀了你。他说,等你失去利价值,我第一个杀了你。
  上古神兽躺在地上,青色的衣衫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青泽呐,要恨,你就恨魔族吧。
  *
  缎衫男子走出牢房,旱魃把铁门阖上。
  狭窄的牢房重新被黑暗笼罩。
  青泽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在血泊中翻过身来,平躺在地,闭上眼睛。
  他可从来没见过怕痛的上古神兽。
  这些人以为自己见过足够多的残忍事情,却对洪荒真正的样子一无所知。
  在洪荒的生存法则之中,只要是不伤及性命的伤,都委实不算什么。
  既然被抓了起来,总归是要吃些苦头的,青泽很能随遇而安,唯一气愤的只是自己刚刚才闭上眼,还没来得及入梦就生生被打醒。
  打扰他睡觉的人,都是不可回收垃圾。
  青泽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因为身上的伤痛,多花了点时间才沉沉入睡。
  应龙坐在溪水边等他。
  青泽欢快地跑了过去。
  他把应龙按在花田里,嘴里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应龙抱着他,连指尖都红了起来。
  知道你久等啦。
  应龙真是好吃啊,应龙越来越好吃了。青泽很有成就感地运动了一会儿,见应龙的皮肤被身下花草的根/茎磨得有些发红,就改为让应龙kua坐在自己身上,支起上身啃应龙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