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4章 叩问
  造化弄人啊!躺在床上回忆过往的沈秋风揉着太阳穴,嘟囔了一句,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又抬起自己的手,这双胖胖的手虽然有了寿斑,但看着却干干净净,连指甲都剪得齐齐整整,但沈秋风知道,他这双手并不干净,上面沾满了鲜血。
  汤立宴确实不是他杀的,但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实际上,从他告发汤立宴,导致汤立宴夫妻惨死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那以后,他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却是参与了毒害先帝的计划、杀先帝的皇后和遗腹子的行动、帮继位新帝铲除异己,暗中培养势力,对付可能威胁他的人……
  一步一步把一双手渐渐染红,直到今天他揭竿而起,直接与皇上对抗,死在他手上的人就更多了。
  最初的几年中,他眼见着自己变成了以前最憎恨的那种人,内心也很煎熬很痛苦。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这般罪孽深重,以后死了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也会恐惧,去求神拜佛安慰自己,夜晚更是常常辗转反侧,想那些因为他的关系而死去的人,然后做噩梦。
  良心受到拷问,他开始自我谴责,决定自我救赎。
  所以帮着新帝坐稳了龙椅后,他主动请辞,远离了朝堂,想过归隐的生活,也想让自己不再被卷入杀戮中,徒增更多的罪孽。
  刚卸甲归田的头两年,他过了一段平静自在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生活却被新任的西戎王给破坏了。
  比起老西戎王,这个小西戎王心思更加深沉,野心蓬勃,手段狠厉,小西戎王以他参与杀害了先帝一事做威胁,要他为西戎效力,否则就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皇上。
  沈秋风自然知道皇上得知此事后他的下场,不仅是他,他的家族都要被诛灭。
  他不得不答应小西戎王的要求,继续当帮凶。
  不过,暗地里他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力量,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有足够的本事对付小西戎王。
  几十年的准备,他忍辱负重,运筹帷幄,总算是达成了与小西戎王抗衡的目标。
  蛰伏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他亲手扶持上位的皇上越发昏庸,让他越来越看不上,继而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但是今天的真相,让他的底气如开闸的洪水泄掉了:首先,不管直接或者间接,明君是因为他被拉下了皇位的,如果明君还在位,东原现在一定是繁华盛世;其次,真正的仇人竟然在他的帮助下坐稳了皇位的,也在他眼皮下成了昏君;所以不管怎么说,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扪心叩问,他沈秋风几乎不敢正视自己。
  现在他该做怎样的选择?他该怎么做才好?
  沈秋风觉得自己头上那种被紧箍的感觉又来了,痛得他抽了口气,过了片刻才缓过来。
  这时,门外的有利突然轻轻拍响了大门。
  沈秋风不高兴地问道:“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吗?有事快说!”
  有利顿了顿才张口:“禀报老太爷,大少爷回来了,在院门口等着求见您,您见不见大少爷?”
  维玄回来了?难道他没挡住李勇钦?
  沈秋风皱着眉,扯着嗓子嘶声喝道:“让维玄进来!”
  片刻,沈维玄冲进了沈秋风房间,直接跪倒在了沈秋风床前,一边磕头一边哭了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秋风心里油煎似的,一见他的表现就明白了:“给老子站起来,老子还没死,你哭甚么?”
  因为动怒,加上吼叫,沈秋风顿时觉得头痛欲裂,一张脸涨得通红,就跟要喷出血来一般。
  这次的痛比先前更凶更猛,而且痛感一直不停歇,沈秋风呻吟了一声,便头一歪,再次昏迷了。
  跟着沈维玄进屋的沈维白最先发现了沈秋风的异样,忙叫了在外面候着的大夫进来,同时制止了沈维玄的哭闹。
  大夫用针扎向沈秋风耳垂,放了血,又端来了熬好的药汤给沈秋风服下,沈秋风的头痛才止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沈维白兄弟俩正跪在他的床前,刚才他的阵仗,把两个孙子都吓坏了。
  沈秋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让沈维白把自己扶起来,斜靠在床头上。
  屏退了屋子里的其他人,只留下两个孙子,沈秋风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两个孙子,然后让他们说说看,接下来该如何做?
  沈维玄几乎没有怎么思索,就提出了继续对抗朝廷的建议。
  “祖父,叔叔既然是死在了昏君手里,我们必须继续对抗他才能给叔叔报仇。”他笃定以为自己的建议会被沈秋风采纳,所以说得理直气壮,浑然不觉得祖父报仇错害了人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长孙这话让沈秋风的头又抽了一下,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有种预感,这次的病怕是好不了了。最近一年来,他总感到疲惫不堪,有种大限将到的恐慌,所以才会把沈家家主之位定了下来。
  片刻后,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向的是维白:“你来说说看。”
  沈维白刚才一直在沉思,祖父刚才所说之事确实让他震撼,果然如云霞爹预料的一样,好些事祖父并没有告诉他。
  先帝冤死,祖父应该负很大的责任。
  他也听出了祖父心中的悔意,先帝是个真正的明君圣主,这个事实就连祖父都不可否认。实际上,祖父曾跟他说过多次,不考虑先帝害死你叔叔的事,那先帝确是个好皇帝。
  所以现在祖父一定觉得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竟然是个大错误,以祖父的心性来说,定然是内心无比难堪的。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神色凝重道:“孙儿觉得我们已经知道错了,就不应该继续错下去了。”
  沈维玄一听不乐意了,梗着脖子质问沈维白:“六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是你身为沈家家主该说的话吗?”
  沈维白反问他,知错就改难道不该是沈家家主的觉悟么?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不能再制造新的悲剧。
  这是沈维白的心里话,现在他算是明白了,祖父一心报仇,结果不但没有报成仇,还间接害死了无辜的先帝,若是此事传出去,必将成为先帝拥趸者们共同的仇人。
  到那时他们沈家这条船很可能会覆没,祖父是明白人,也一定想到了这一层上。
  唯今之计只有悬崖勒马,停止反叛,再将功折罪,掉转矛头对准西戎王,等杀了西戎王,祖父间接害死先帝这事彻底被掩埋,或许能为沈家寻得生机。
  “不管怎么说,我们作为孙辈就该为祖父分忧,为叔叔报仇。”根本没有想到这其中厉害性的沈维玄,竟然恼羞成怒,跳着脚与沈维白顶了起来。
  兄弟俩争执的时候,沈秋风一句话都没说,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沈维白不慌不忙地看向沈维玄,脸色平静地问了他一句:“大哥只说要报仇,可您带着那么多士兵拦截李勇钦成功了吗?难道您认为只是凭嘴上功夫就能报仇吗?”
  沈维玄一下就涨红了脸,他可是李勇钦的手下败将,刚才还哭倒在了祖父床前,想求得祖父的谅解,对了,哀求的话他还没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