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第18节
  “慕月笙,你们和离吧。”
  慕月笙清劲峻拔的身影立在柱旁,冷白的脸色如罩寒霜,眉峰凛然竖起,
  “您说什么?”
  “你们和离。”老夫人拢着袖子,耷拉着眼皮垂下,疲惫地仿佛提不起一点生气。
  慕月笙闻言瞳仁猛缩,那声音跟冰窖里拧出来似的,寒气逼人,
  “您以为这婚是您想结就结,想离就离?”
  “你什么意思?”老夫人霍然抬眸觑他,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慕月笙唇角冷扯,咄咄逼人,竹影月色交织在他脸侧,叫人瞧不真切。
  老夫人气结,瞪他道,“我的意思很明了,你既是不疼她,那就放手,我收她做个干女儿,回头满京城里书香门第给她挑个温柔体贴的夫君,也不是难事,我既是招惹了她,必定得负责到底。”
  慕月笙闻言,一股怒火从脚底窜到了眉心,眸色幽黯难辨,从牙缝里挤出寒声,
  “那你们招惹了我,就不用负责了吗?”
  老夫人被他这话给砸得五脏六腑都冒烟,扶着栏杆站了起来,指着他尾音发颤,
  “你...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甄姑姑在游廊上瞧见母子二人吵了起来,匆忙沿着台阶而下,掠过石径上来凉亭,忙不迭搀住了老夫人轻颤的身子。
  老夫人情绪仿佛在油锅里滚过一遭,将慕月笙的话掠过一遍,也闻出味来。
  “你既是舍不得她,为何那般对她?”
  慕月笙气息微滞,“我昨夜是一时失言,冲动了些...”
  “我呸,你堂堂当朝次辅,最是稳重内敛不过,会冲动?你不过是没太把她当回事,仗着她没娘家人撑腰,性子又好,满心眼依赖着你,任你拿捏,你有恃无恐罢了!”
  慕月笙舌尖抵着右颌,无话可说,默了半晌,回道,
  “我承认,我对她照料不够,这件事我会与她分说...”
  说到这里,慕月笙抬眸觑着老夫人,眉峰锐利,语气冰凉,
  “但您想挑唆着我们和离,没门!”
  “母亲以后不要再插手我和沁儿的事。”
  “您头风犯了,就在容山堂好好歇着,沁儿近来也不会来打搅您!”
  慕月笙丢下这话,疾步退出凉亭,转身,清隽的身影没入丛林夜色里。
  老夫人气得胸口疼,捂着心口跌坐在栏杆下,指着他消失的背影,
  “混账,他这是担心我挑唆沁儿离了他!还不让我管他们了....”
  甄姑姑在一旁哭笑不得,忙细声和语劝着,
  “好啦,好啦,您别气了,三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能让别人做他的主,您要他和离,他心里舍不得三夫人,自然埋怨您呢。”
  “些许以退为进,三爷这次能改了脾气?”
  “别做梦了...”
  老夫人头痛欲裂,骂骂咧咧扶着甄姑姑的手回了容山堂。
  夜深,上弦月渐渐移至正空,皓色当空,重烟消散,躁意渐渐褪去,唯余清凉。
  慕月笙疾步入了荣恩堂,踏上台阶,目色触及正房残余的灯火,步子缓了下来。
  脑海里回忆着他母亲恰才的话。
  当初他这眼高于顶的母亲在满朝勋贵中挑中了南崔一孤女,便是连他都疑惑,只是那时他对婚事并不上心,想来娶谁不是娶,他母亲的眼光他还是信的,大抵相安无事过日子便罢。
  哪知,母亲与崔沁竟有如此深的缘分,也就不难理解她当初的坚决。
  再想起崔沁被逼住在客栈,他的心几乎是被扎了几下,难过得吐不出一口气来。
  她怎么就那么傻呢。
  文玉告诉他,女子心思都较细腻,他原还不懂,如今是懂了,他不过是一时失言,竟是将她逼到这个地步,浓烈的情绪烧在他五脏六腑,脚步落在廊芜下,竟是罕见的踟蹰。
  微一迟疑,慕月笙掀帘而入,小案上点了一盏烛灯,屋内光线昏暗,蒙蒙浓浓。
  崔沁一袭素衫薄裙,跪坐在小案一侧,腰线柔和笔直,黑眸覆着薄薄的水光,好像随时都能落下泪来,她目光淡得出奇,难掩落寞,无端叫人心疼。
  慕月笙抚衣摆坐在了她对面,姿势端正,又微往前倾。
  他清润的视线落在她脸颊,薄薄的一层融光照耀着她,无疑是极美的。
  想起她今日的遭遇,慕月笙深深闭了闭眼,千言万语竟是不知从何说起,所有解释都很苍白。
  二人都静默着。
  崔沁面庞微热,也羞于瞧他,今日门口与老夫人那番话被他听了个正着,心中不自在。
  见他始终不曾吭声,她视线侧挪,低声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劳累母亲受罪寻我....”
  慕月笙心口聚着浓浓的愧疚和疼惜,哑声道,“都怪我,是我伤了你的心....”
  他伸手缓缓覆上她白皙柔荑,崔沁微愣,旋即不自然抽离开,将眼神别开。
  慕月笙手搭在小案,略有些尴尬,清寂的气息在屋内流淌,院外偶有的蝉叫显得格外清晰。
  暗夜,感官越发放大,他的呼吸一时深一时浅,崔沁听得真切。
  “对了,母亲跟你说些什么?”
  慕月笙凝望她,面不改色道,“没说什么,就骂了我几句,叫我好好照顾你。”
  崔沁不疑有他,胡乱点了点头,老夫人没来前,她脑海里确实闪过和离的念头,只是老夫人终究将她从悬崖边又拉了回来。她对她太好,她不忍心老人家失望难过,便将念头掩下。
  慕月笙手指缓缓在小案上敲打着,深深望她,
  “沁儿,近来母亲犯头风,你不用去容山堂,让她好好歇着,刚刚我也跟母亲提过,她同意了。”
  省的他的小妻子被他母亲带坏,和离那样的字眼,他不想再听到。
  崔沁不知道慕月笙的伎俩,面露忧色,急切道,“那请大夫了没?”
  慕月笙倾身,双手扶在她瘦弱的手臂,这一回却没容得她退缩,
  “我自会安排,你别担心,这阵子你且在荣恩堂好好养着,哪儿也不用去,崔家也不去了,这里是你的家,再也不许去外头....”
  崔沁听了这话,委屈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想将手臂抽出,却搏不过他的力道,眼泪哗啦啦滚下,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挣扎了半晌无济于事,干脆将脸撇向一边,俏脸盈冰。
  “你放手...”她忍泪斥他,
  “我不放。”慕月笙语气低忍,呼吸微凝,试图将她脸颊掰过来,
  崔沁哭得越发凶,他的视线灼热逼人,耳根都被他瞧热了。
  慕月笙见她是当真难过得紧,稍稍松了些力道,手腕往下捉住她的柔荑,眸底浮起一片温柔,
  “沅沅,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崔沁闻言眉睫轻颤,湿漉漉的水珠儿一汪汪往外冒,她将手猛地抽出,心头聚起的高墙被他这句话给击溃,伏在小案上泣不成声,
  “慕月笙....慕月笙....”
  她咬牙唤着他的名字,气息吁吁,又恨他,又拿他没办法。
  慕月笙的心都被她揉化了。
  连着三日,崔沁都不曾搭理慕月笙。
  夜里回来,慕月笙自说自话,她也权当没听见,就挨在塌上绣花,她就要他尝尝被人冷落的滋味。
  慕月笙是半点都不气,反而觉得她又羞又恼的模样,眉眼生动,有趣得紧。
  再瞧她手里绣的正是他的袍子,哪里会有气呢。
  崔沁就是嘴硬而已。
  任她如何,慕月笙却是百般讨好,
  “你闲来无事便去书房看书,整日绣花怕伤了眼睛。”
  崔沁闻言难得抬眼觑他,将绣盘往旁边一搁,冷笑着道,
  “哟,我可不去,没得碰着你心上人的东西,被你扫地出门。”
  这还是头一遭崔沁在他面前说出这样愠怒的话,慕月笙是瞧着她可爱,却又被呕得慌。
  他再于□□上不通,也听出她是吃味了。
  忙得起身过去,挨着她坐了下来,温声讨好,
  “我哪有什么心上人,都跟你说了,我与她是师兄妹。”
  崔沁听着这话,心思微转,他没有心上人,那意思是心里也没她呗?
  她冷着脸鼻息哼哼。
  慕月笙只当她还在生气那件事,“那日,一来是多年不见夜里有人出现在书房,担心不小心失了火,心中焦急,再见你差点跌了裴音的遗作,她惯常不爱陌生人碰她的东西,一时情急才失了口,此外,那日朝中几桩事惹恼了我,便发作在你身上,都是我的罪过,我认骂认罚。”
  崔沁自顾自忙活,依旧不理睬他。
  慕月笙意图去拉她,也被她俏生生推开。
  他无奈只得规矩坐着,与她闲聊,“还有一桩事忘了跟你说,那夜你出了书房,我便懊悔,原本夜里是要来寻你,怎料你大伯父在狱中出了事,我急忙赶了过去。”
  崔沁听到这里,将绣盘一丢,俏眼睁圆,“他怎么样了?”
  慕月笙薄露笑意,温声解释道,
  “有人意图给他下毒,来个死无对证,将罪证全部推到你大伯父身上,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幕后黑手工部侍郎徐琛阑,昨日大理寺升堂,已将案子给结了,你大伯父今日晨起出了狱,我上书陛下言之你大伯父勤恳本分,又糟了无妄之灾,可接任工部侍郎以示安抚,陛下答应了,想必不日将下文书,届时你也是三品大员的侄女。”
  从正五品郎中直升正三品侍郎,已是格外恩眷,否则以她伯父那不钻营的性子,能熬个四品官都是祖坟冒青烟,皇帝肯提拔她大伯父,只可能是因为慕月笙。
  崔沁眼眶微热,且不说慕月笙给她伯父升了官,他能帮着崔家洗清冤屈,免遭大难,她都不能再苛责于他。
  与朝中大事相比,她那点心思倒显得小家子气。
  “谢谢你,我也总算还了我伯父伯母养育之恩。”
  慕月笙笑意浅浅,“别谢我,你能不气我,我便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