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GL]_分卷阅读_268
  太平看她一眼,轻声道:“僧人胡超欺瞒圣上,伪作金丹,谋害圣躬,经查属实,我已上禀阿娘,不日即有旨意。”
  韦欢轻垂眼睑,淡淡道:“多谢。”自太平身旁经过,早已有内侍出门来迎,将韦欢引入殿中,片刻后即见上官婉儿之书僮小奚出来,将韦欢引至内殿。
  韦欢强撑着伏身下跪,只一拜后皇帝便已道:“不必多礼。”叫人赐座,又吩咐守礼:“扶你娘坐。”
  皇帝从未如此和颜悦色过,韦欢适时地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识趣地低头垂手,唯贺圣躬痊愈,只字不提自己的孝顺,皇帝益发地慈爱起来,和韦欢说过几句,又将守礼叫到跟前,执手细问:“听说这些时日,你亦日日损膳持斋,诵经念佛,为朕祈福?”
  守礼已得韦欢吩咐,乖觉地道:“这本是孙儿该做的。”想再说几句讨巧的话,一下说不出,只好跪地顿首,皇帝心情甚好,并不以为意,反而微笑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亲扶守礼起来,将他上下一打量,又笑道:“长高了。”问韦欢:“大郎已多大了?”
  韦欢躬身道:“过年便是十八。”
  皇帝微微颔首,依旧如待孩子般与守礼说了几句话,片刻后有宫人近前禀报:“膳已齐备。”
  韦欢佯作不解,皇帝却已扬眉笑道:“朕既痊愈,你母子二人可复饮食如初,朕已命人备膳馔,你们陪朕一道。”
  说话间已着人来扶韦欢,自扶了守礼的手,一路往厅中去,路上问守礼些经书大义。守礼一一回答,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时而向韦欢来看一眼,韦欢垂了眼不去看他,几次之后,便专心扶着祖母,至厅阁但见一大二小三副席案,各就其座后方上膳馔,守礼身前摆的是荤素菜肴与汤饼点心,韦欢跟前却是几样清粥软点,粥中皆掺肉糜、虾仁等物。
  韦欢轻轻挑眉,看了守礼一眼,守礼咽了咽口水,举起箸来,却只用蔬菜,韦欢则只喝了几口汤,亦不肯动粥。
  皇帝用了几筷才察觉,左右一看,笑问守礼:“大郎怎么不吃肉?”
  守礼悄悄地看了韦欢一眼,伏身道:“孙儿在佛前许下愿心,倘若祖母痊愈,情愿持斋一年,今日心愿既遂,便该开始还愿。”
  皇帝轻轻一笑,转头来看韦欢:“你也发了这样的愿?”
  韦欢恭恭敬敬地跪正,垂首道:“妾已在佛前发誓,终身茹素守戒,为陛下禳福。”
  皇帝怔了怔,丢下箸,半晌才笑道:“既如此,便把荤腥都撤了罢。”重设席面,略用些许,忽地问道:“魏王…近来在做什么?”
  自婉儿至高延福等,都默不言声,皇帝见久未有人应答,面露不愉,停了箸,唤高延福道:“派人去问问,若他无事,可进宫拜见。”
  话音甫落,忽见守礼起身,朗声道:“听说魏王叔和来俊臣为了祖母,四处访求名医丹士,孙儿这些时候入宫侍疾,总听人说他们宅前车马往来,僧道游方之士,络绎不绝。”
  韦欢扯了扯嘴角,垂头喝汤,仿佛什么都未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会有很多阿欢和太平的相互视角~
  第395章 丹事
  崔明德走前特地找我谈过一次, 令我一心依旧只作壁上观,不要掺和到李武两家的争斗中, 以她的意思, 迟则一年, 早则数月,这争斗便该有结果, 彼时方是我一展宏图之日。她说得很对,我本不该过早地表明立场,卷入这场纷争的。便是阿欢,也不该在这时出头,而应继续蛰伏,等到结果分明的那一刻,甚至是母亲驾崩之后的某一时刻——倘若我与阿欢只求平安厮守, 这的确是最好、也最冷静的选择。
  然而阿欢已等不起了。时局愈乱,于我越有好处,于她却更扑朔。无论愿与不愿, 她的婚姻已然成为一把巨大的枷锁,将她与李睿牢牢地枷在一条船上, 而我则如驾舟与他们的船并行的艄公,船尾与他们的船相连,风平浪静之时还没什么, 一旦局面失控,要么分道扬镳,要么便被彼此拖下水。
  我很奇怪以前自己竟未想过这些问题, 不知是因李睿实在离开得太久,还是因我总还有些被前世的婚姻观念影响,又或是…因我从未想过母亲会有镇不住局面的一天。
  自我来到这个时代起,母亲便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数次御医诊治无效,是她不认天命,悉心照料,将我自死亡边缘扯回这个世界,稍长些吐蕃请求和亲,她宁可与外族开战,也要将我留在都中,后来嫁人、抗婚,还有我那么多奇奇怪怪、与时代不合的想法,她或包容或删改,总也陆陆续续地鼓励我去做了,我还记得她让我放手去做奉天局的时候,那场景像是没过多久,然而到现在,奉天林业局也将办起来了。
  母亲的病是自四月中便起来的,送独孤绍离开之后,她便渐渐已有些不适:起先是说面上起了小痘,不愿见人,经名医张文仲调理后稍有好转,继而是疲累、懒怠动弹,我们都劝她停封禅事,她却又不肯,六月中强撑着上了嵩山,以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封了嵩岳,拜祭天地,回程时行次从前所修之升仙太子庙,入庙拜见,突然昏厥,虽是即便清醒,也将我们吓得够呛。小心翼翼地将圣驾护送回都,李旦与我日夜轮换侍疾,婉儿、贺娄、阿青、高延福等都殷勤侍奉,诸武亦是日日入宫,随时问候,唯恐母亲真出了什么事,武承嗣尤其闷头闷脑,从早至晚地与武三思几个在一旁嘀嘀咕咕,不知商议些什么事——到了这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一旦母亲不在,对阿欢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诸武对此的认识,想必比我更深刻。为了阿欢,崔明德所说再有道理,我也只能暂且抛在一旁——我很怀疑她自己也知这一点,所以离都数月,书信中从不曾提起这件事——借着母亲生病的这一时间,更殷勤地参与到朝局中去。
  独孤绍甫至边疆,便亲身上阵,不惜重兵,强夺下契丹前所攻克之钦州,捷报赶在封禅之前传来,正正好好地凑了一个祥瑞,母亲大喜,专封独孤绍为平辽将军,旬日之后,又正式拜崔秀为同中书门下,登阁入相。
  崔秀入相之后,许多事办起来便更顺手了,柳厚德以筹办军饷的功劳授光禄大夫,许专奉天局事。冯永昌的慈善堂办得马马虎虎,形式绝重于内容,然而我所最加意关照的两件事——教授女童背诵卫生、算术、识字歌诀,以及教寡妇和无家可归的女人纺织、针线、种植等一技之长——却办得很好,慈善堂迄今已培育出数百良家女工,又转而将这些女工安排到奉天局做事,我因着这点,将他平时那些小贪小墨、欺上瞒下的细小事忍去不提,只偶然敲打他几句,命他勤谨办事。
  柳厚德所提以奉天局分店为据点,四下打探消息之事,我从未向母亲提过。不是说这主意不好,而是我已想明白,以母亲多疑的性子,奉天局若转而做了情报,未必能继续留在我手里,而眼下我手中筹码不多,还不能就此放手。
  我虽在李武之争中得渔利甚多,然而今年中晋升最快的却不是我门下的任何一人,而是郑休远之三子郑宏业,此子在父亲去世时便已居五品,守制后复选为闲散五品,年初母亲交代我关照于他,我设法为他谋了冬官郎中,六月封禅时母亲召他近前对话,因对答称旨,不日即授麟台少监,本月圣体痊愈,又转秋官侍郎,其少弟宏竟,自咸阳县尉迁通事舍人,寻改凤阁舍人——郑氏兄弟六人,一人三品,一人四品,二人五品,还都是清要之官,家门显赫,人人歆羡。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往常遇见这些超常的升迁拔擢,总有人进言劝谏,此次却朝野静默、无人质疑。荥阳郑氏除去郑休远一支,郑元一及从兄弟数人仕宦上亦是一帆风顺,虽未及当初郑太后在世时煊赫显耀,却也隐然有兴旺之势——这其中自然有我之力。
  除去朝臣,后宫中女人社终于也像模像样起来,崔明德不在,平日宴饮集会,多委婉儿及贺娄氏主持,高延福要凑热闹,将他的义女高观音也托进来,阿青亦说了一个同乡入社,年中渐次又引进了几人,凑足了四十人之数,其后便甚是审慎,未敢再接纳更多的人。
  而阿欢仿着我们的样子,也约了一些女人去谈佛论道,隐约地有了个经讲社的眉目,只是不如我们这般张扬——自那日之后,她与我之间便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夜里我们还如常在一起,甚而比先更大胆,白日的联系却少了,她忙她的,我忙我的,甚少能聚在一起,更不要提说些私房体己的话了。然而我和她聊起公事的时间,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多,我将自己这边的消息半遮半掩地说给她听,她则将她听说的事情当闲话般告诉我,我们从未说过要在某件事上联手或竞争,然而彼此之间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仿佛有些约定是毋须说出口便能自然达成的。
  这是一种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相处局面,竟令我觉得有些新奇。而阿欢每日精神抖擞、八面玲珑、汲汲营营的模样,则总让我想起还未成为王妃时的她。
  那是独属于我的阿欢。
  我立在窗前,静静地佛奴自前庭进来,经仙仙亲自引进,躬身行礼,在我身前轻声道:“娘子命小人上覆公主:修养三日,已无大碍,大郎亦养回十之七八,陛下准大郎暂回宫中居住,命安定公主及司属寺等择选好女,以备婚姻;大云寺僧释真为陛下设佛事经讲,言及杀生事,称公主不合于陛下病中屠戮猫狗,恐伤至圣阴功,上官承旨时与娘子同在帝侧,陛下问以此事,上官承旨说:‘文王养民,武王兴兵,一生一杀,具是圣王之道,公主与魏王,一排除奸邪、匡正帝侧,一访求丹士、修福正道,同是忠孝,不分上下。’陛下因罢而不问,又下旨意,宫中所有僧、尼、道士,只许诵经,不许言长生,禁一切炼丹事。手书魏王,令他持己修身,毋与僧道往来过切。”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唐代僧道盛行,僧人和道士较之官员少受注目,又能出入宫廷、后宅,因此常常成为政治掮客。有学者研究过,许多密谋都在观寺之中发生,宫廷政变中也往往可见僧道的身影。
  第396章 则天(十三)
  她仿佛做了一场悠长的大梦, 梦中的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在太极宫里寂寞却又甚少烦忧地游荡着。生命中或重要或不重要的人在梦中一一离她远去, 于是深宫越来越寂寞, 而她却越来越年轻。
  她未醒时便已隐约知道这必是一个梦, 毕竟古来并无万岁之天子。可梦未醒时心中便总有那一点点期盼,盼着自己万一是那个万一。偏偏身周的人不让她继续这个梦——她的大臣们, 她的小女儿,她收养的小儿子,还有婉儿。
  她垂着眼去看婉儿,婉儿将手自她手中抽出来,轻轻地扶在她肩上——这动作半年之前婉儿还是不敢做的,现在做来却从容自然,仿佛生来便理当如此——道:“妾愿与不愿, 陛下不知么?”
  她听见“陛下”二字,斜眼去看婉儿,小东西胆子大了, 压着她倒回床上,盖好薄被, 弯腰躬身,奏对格式十分得体:“妾出自微贱,本无长才, 幸得陛下厚恩,拔擢于掖庭,如今被紫服、佩金龟、出辇入驾、居尊处贵, 妾之一切所有,皆仰赖陛下,恨不能陛下千秋万岁,妾之富贵亦随而久长,若世上果能有长生之事,怎会不愿追随?”
  小东西生气了。她竟觉得有些新奇,还有些心虚,故意瞪着眼,装出些恼怒道:“未试之先,怎知没有?”
  小东西的手在她身上压了一下,压得她不自觉地收了手,捉住了自己的另一只手:“陛下命妾陪同,服用金丹,妾可曾拒却?”
  她想起那一日的旖旎,眼不自主地便瞟向婉儿的脖颈——白日里不算,夜里服过金丹,心火顿生,少不得又稍事缠绵,次日起身后,婉儿颈上、身上红痕累累,穿了几重衣裳,还是露出一团,她不合看见,伸手悄悄戳了几戳,婉儿红了脸,那一截脖颈也随之变色,望之竟比春花更娇、□□更艳——那里不知为何,现出了一个小小疤痕,她疑心是自己眼花,撑着手起身,伸头向婉儿看,婉儿一闪避开,低着头,轻声道:“病才好,先消停些罢。”
  她蹙了眉,伸手扒开婉儿的衣襟,小东西的大半肩头与前胸都露在外面,一霎间臊红了脸,却还不忘了前事,肃容整面地道了一声“陛下大病初愈,不可耽溺内事”,她凝神细看,见那身上也有深深浅浅的疤痕,形状与她腿上的两个相去不远,数目则远多于二,仿佛皎洁白璧上的点点瑕疵,极之碍眼。
  婉儿终于明白她是在看什么,绯红顿消,垂头道:“四月中陛下、公主与妾同生此怪征,思来我三人二居宫中,一居宫外,饮食习性,大不相同,唯一共通之处,便是都服了金丹,公主因此才生出查访之心。”
  婉儿心上三寸、近胸之处的疤痕最大,是深红的,中间凹下去一块,成了一个浅坑,她的指尖抚过小坑,莫名地生出些恼怒,用力在上一按,闷声道:“怎么不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