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金屋囚质子 第67节
  她只觉奇怪,扭头看人,巫医背对着她站在案前,左右忙碌,他用的东西多数都泛着诡异,端过来的东西更是诡异,与血一样红。
  药汁随着巫医的走动而抖动,在通明的烛光下翻出层层涟漪。
  她颤了一颤,隐约想起一些事来。听宫人说,这位巫医大有来头。
  “还请夫人让开。”巫医伸手推开她,将药碗放在枕头边,他矮身坐下,一手掐着竹元千霄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口,另一手将汤匙里的赤色药汁直接灌了下去。
  “你给他喝的是什么东西?”偌大的寝殿里静谧一片,她出声,四周便有回响。
  “自然是药。”巫医喂完药,嘲弄地望着她,浑浊的眼球里半是得意半是兴奋,“太子殿下的能力在十几位皇子中最出众,皇上不惜兵行险招也要留住他。服药后,他就是一个打仗的工具,直到死。”
  “……”她呆呆地张着嘴,似乎是不敢置信。
  原来是巫医洗去了他的记忆,那些日子,他并非是欺骗她。眼下,他确实是忘了,忘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低头看他,目光渐渐湿润起来,直至模糊不堪。兴许,一切都是天意。
  说要娶她的是他,灭天巽国的也是他。这辈子,他们俩注定不会有好结局。
  “皇上驾到……”门外有声,由远及近。“哐当”,房门被人推开。
  下一刻,元旭中进门,面上乌云盖顶,他一眼便看到了她,浓眉竖起,用眼神示意身侧的老太监,老太监会意,朝门外招手。
  随后,两名侍卫上来拉她。
  她反抗无法,被强行带出门外,强行锁在侧殿内。“咔嚓”,房门关上的刹那,她的灵魂脱离了身子。
  梦里脱离肉身,而这灵魂显然是她自己的,并不属于前世的梁缨。
  来不及多想,她心急如焚地飘去主殿,只听巫医道:“皇上,补药和龙血冰片已抑制了他的兽血,使得他进入休眠阶段。在他将醒未醒时,他的认知和记忆最脆弱,可以随意更改,皇上说什么,他记住的便是什么。”
  “……”补药,真是那补药的问题。她移动身子,飘近一看,令人不解的是,榻上的元千霄并未受伤,衣裳穿得好好的。
  难道,这是他第一次被洗去记忆的场景?奇怪……
  两刻钟后,巫医道:“成了,皇上开始吧。”
  “嗯。”元旭中拉过元千霄的手,“霄儿,你听着,朕是你的父皇。你母妃死得早,你自幼跟着朕长大,只听朕的话,朕说东,你绝不会往西去。对待敌人,绝不能有仁慈之心,你记住,他们都是蝼蚁。你不爱任何女人……”
  “不要听他的!”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飞速冲过去制止元旭中,奈何她只是一缕幽魂,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元旭中给元千霄灌入新的记忆和性子。
  *
  “!”
  梁缨猛然起身睁开眼,犹如木桩子一般坐在床榻上。此时,寝殿里已经大亮,初夏的日光热意阵阵扰得人心烦。
  她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梦,细节都没落下。
  这梦过后,她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他为何会不记得她。补药是其一,其二是龙血冰片,其三是巫医元旭中。
  这辈子他喝了那么多补药,想必很方便元旭中洗脑。
  不,她绝不能让他忘了自己。事已至此,她只能往好处想,他忘记自己还算有救,若是娶了他人,那才是没救。
  若淮越国还是小国的话,她倒可以强逼他娶自己,可如今淮越国不是小国,他们有资格说不。
  强逼这种事,怕是不大行。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越急越想不出法子,还将脑子想疼了。
  课上,梁缨脑中一片空白,一出学堂便去瑶霜宫看小侄女梁婧。不知为何,一看到她,她的心便会变得宁静起来。
  她到瑶霜宫时,梁绯絮也在,伸着手指逗梁婧。
  “五姐,六姐,你们都在啊?”踩着话音刚落的点儿,梁缨从大门口踏入,她没将情绪外露,自然地打了招呼。
  “七妹,你来得还真巧。”梁绯絮拿起梁婧的肉乎乎的手,做着假动作逗她笑,“婧儿刚醒,还没闹呢。”
  “六姐,让我抱抱婧儿吧。”梁缨张手,梁轻鸢万分小心地将女儿递给她。“婧儿会喊人了么?”
  梁轻鸢揉了揉酸痛的臂膀,没好气道:“不会,她才多大,你怎么比我还急。”
  “不是急,是小孩子长得太快。”梁缨夸张地作出嘴型,指引她道:“婧儿,来,喊一声,姨,娘。”
  这几日,梁绯絮虽忙着准备婚礼,但也知道元千霄来都城的事,可梁钊告诫过他们,谁都不得将此事告诉梁缨。看着此时专注逗人的梁缨,她忍不住了,“过几日我出嫁,月底便是你。七妹,你真准备好了?”
  “嗯。”梁缨愣了一下,伸手将梁婧交给梁轻鸢。“我想得很清楚,求两位姐姐什么都不要说。”
  梁轻鸢接过梁婧,细细看她,别有深意地笑道:“七妹,你还不清楚今早之事吧?”
  “今早?何事?”梁缨满脸疑惑,见她们俩神色一致,她更不解,“我该知道么?”
  梁轻鸢但笑不语,梁绯絮指向东方,正色道:“今年,父皇打算与各国重新签订盟约,谁想淮越国一直没签,这可不是好事啊七妹。”
  “什么!”梁缨失声,他这是何意,真想走梦境里的路么?
  “千真万确,今早我听父皇说的。”梁绯絮说得煞有介事,装模作样道:“淮越国的太子来了,他说见着你才决定要不要签盟约。”
  “我不舒服,先回宫了,改日再来。”不待她们俩回答,梁缨便从寝殿里跑出,快地带起了一道风。
  *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梁缨匆匆跑出瑶霜宫,在宫闱间停住。她抬眸往千竹苑所在的位置看去,心思翻涌,一时竟拿不定主意。蓦然,她想起了昨晚的梦。难道是因为他来了,她才会继续做梦么?
  多半是。纵然她说不出缘由,但她敢肯定。
  听说他们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商议事,梁缨便跑去御书房,然而还没跑到御书房,她就撞着了出来的元千霄。
  他穿着一袭黑衣,迎面走来,面颊瘦了,肤色反而没什么变化,眼底并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完全变了个人。
  十一月没见,将近一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他失忆的事实,此刻一看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接受,事实叫她难受地喘不过气。
  渐渐的,眼眶中水汽弥漫,她已看不清他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寸寸缩小,眼看便要碰上,不料元千霄偏了方向,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她身边走过,走得目不斜视,一眼都没瞧她,仿佛眼里没她。
  梁缨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真的忘了她,彻彻底底地忘了她。
  身侧有风拂过,余光里已没了人,她鼻尖一酸,回身喊他,“元千霄!”
  第56章 内心深处  他想不明白,为何他总能一眼……
  闻言, 元千霄停住步伐,冷脸转过身来,他平静地望着她, 眼中毫无波澜, “你叫我?”
  梁缨缓了缓神, 每走一步, 她都在竭力控制情绪,怕自己会奔溃大哭。等行至他身前时, 她顿觉喉间堵得慌,仿佛卡了根刺, 轻声问:“你不记得我了?”
  她问得小心, 小心的后面是怕, 怕听到他说出那句话。
  元千霄阖了阖眼皮,神情恍惚, 随后垂下目光, 在梁缨面上扫了几眼。记忆中的时间大约在一年前,他来天巽国做质子,她应该是……同窗。
  “你是七公主?我记得。”
  他这话一出, 即便日头高照, 梁缨依旧觉得全身发冷,冷地牙关直颤, 颤得她连唇内的软肉都咬不住。
  若是他说自己不记得,她兴许还不会感到绝望,而眼下,他用了最平淡的语气说自己记得她,那神色,仿佛她只是一个他记得的路人,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你忘了,你忘了……”她死死地捏紧裙摆,尖利的指甲一寸寸扎入掌心。眼下,不管她如何忍耐,哭意都无法止住,一如破闸的洪水。
  元千霄听得不甚明白,她这话是何意?他在脑海里找了半天关于她的记忆,大多都很模糊,好像,他们一道上过学,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不解地皱起眉头,两人应该是朋友,“我忘了什么?”
  “……”梁缨竭力咽下喉间的刺痛感,哑着声道:“你忘了我……”
  元千霄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笃定道:“我记得,你是七公主梁缨。”
  时隔一年,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梁缨抽泣一声,泪水夺眶而出,顺着面庞直往下流,她使劲擦了把眼泪,喃喃道:“这叫什么记得。混账东西……”
  说完,她伸出手试图触碰他,谁料元千霄身形一闪躲开了,于是,她的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瞬间僵硬。
  她怔怔地在原地,任由泪珠横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哭道:“你曾经说,就算自己忘了我,心也不会,因为它是我的,现在,你摸摸自己的心,它还记不记得我……”
  眼前这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双肩止不住地抖,瞧着是伤心极了。元千霄再次回忆,奈何脑中一片空白。“七公主,我没与你说过这样的话,我记得我们只是同窗。这次,我来天巽国是求娶大公主,希望你别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你,你要娶大姐?”前头那话,她可以体谅他被元旭中洗脑,但这后头的话,她从未觉得一句话会如此难挨,压得她几近窒息。
  巫医的药果真厉害,元旭中的算盘也厉害,正如她在梦里看到的那般,他忘了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要娶大姐。
  “是,方才你父皇同意了。”元千霄不带一丝情绪地说道。于他而言,凡是父皇下的命令,他都会一一听从。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梁缨被震地险些站不住,失声道:“父皇他怎么能同意!”她胡乱抹去面上的泪水,仰着脖子高傲道:“元千霄,你最好问问自己的心,它还记不记得我。要是不记得,我立马嫁给别人。什么前世,什么今生,我不在乎了。是你先不守承诺,我说过,我不会在原地等你。”
  语毕,梁缨越过他大步离开。
  一走远,她便如失力般地蹲下身,用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千盼万盼,他终于来了,可也只是来了。
  ……
  目送梁缨远去,元千霄继续往前走,暗忖,这七公主还真是古怪,为何一直说他忘了她,他不是记得么。
  什么前世,什么今生,她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不过看她方才那悲痛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鬼使神差般地,元千霄抬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噗通,噗通,噗通……”心跳平稳有力,没哪里不对。
  他真的,忘了她么?
  这一想,心口猛地一抽,似乎是在回应他。
  *
  御书房。
  李桑手拿拂尘站在门口,沉稳地犹如一尊雕像,见梁缨过来,他面色微微一变。今早梁钊交待过,他近几日都不见她。
  “七公主,皇上这会儿在忙,没时间见……”没等李桑说完,梁缨猛地推开他,双手用力一推。
  “哐当”一声,房门破开,打在墙上来回摇摆,“吱呀,吱呀……”
  梁缨默然走进,直视梁钊道:“父皇为何要答应他?”
  梁钊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奏章,语重心长道:“平南,你见过他了吧。那你应该看得出,他根本不记得你。既然他已成另一人,父皇为何不能答应他?”
  “……”梁缨被问住,这个问题,如今的她还真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