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不知为什么,郓言渐渐在心里补全黄娟娟的形象。
  沾满血迹的校服,里面脱线的毛衣上面还有老鼠咬出的洞,被她用胶贴缝了起来。
  这样贫穷、美丽,自尊心特别强的女孩,一直企图通过努力学习走出大山,摆脱身后的阴影。
  下课铃声响了。
  汤玉茜抬手看了眼手表,拿起自己的书本,我先去上课,晚些我们再聊。
  她总是习惯课间到教室,还能和学生们聊聊天。
  她走没一会儿,李冬就进来了。
  他低头抱着高三物理书,像鹌鹑一样,在郓言对面坐下,无声地翻看书本。
  郓言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关注。
  办公室门又被推开,是坐在郓言身边的男老师邱震国,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猛灌一口水,把杯子猛地放在桌子上。
  气死我了,这群学渣,一道题讲一百遍,他们还是做错。他们要是能考上大学,母猪都能上树!
  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生气,浑身都在颤抖。
  郓言拿出纸巾,擦干自己位置上溅到的水,一言不发。
  邱震国还指望听到点安慰,结果没人搭理他,平时总爱和他聊天的汤玉茜已经去上课了。
  他尴尬地把自己被子挪远了些,对郓言道:你今天第一次上课,要记住,一定不能手软!好好对付那群小崽子,不然他们就会骑到你头上的!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郓言施然起身,劳邱老师费心了。
  他走后,邱震国看了眼留在桌面上的课本,并没有打算提醒他,嘟囔道:装*犯。
  怎么这么冷啊,他身子抖了抖,起身检查下门窗,又开了空调。
  四月份还这么冷,真是要人命。
  郓言走进高一二班的教室时,正襟危坐的学生们一声欢呼:帅老师是教我们的!
  还有些学生趁机把书撒了一地。
  郓言冷冷地站在讲台上面,一言不发。
  不过一分钟,已经有学生察觉到不对劲,乖乖趴在桌子上,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郓言表情冷淡时,俊美的脸上丝毫人类的感情都没有。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简短进行自我介绍。
  彼此尊重,才会有平等。他淡淡说了一句,翻开课本第四十五页,今天我们要讲的内容是
  一节课下来,学生们已经被他吓服了。全程不看书本,还能精准说出每一页内容,这还是人吗?
  郓言拍了拍手上的灰,离开教室。
  穿过走廊时,堵满了学生。
  高三一模成绩已经出来了,学生们蜂拥过来,挤着查看榜单排名。
  陆海清又是第一名!
  我呢我呢!
  别挤,你看个**看,全校倒数第四,哈哈哈哈。
  黄娟娟第二。
  有人弱弱地喊到她的名字,才想起来名字的主人已经跳楼离世。
  霎时间吵闹声都安静了几分。
  郓言在他们身后站着,等上课铃声响后,学生们才逐渐散开。
  红色榜单前,站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矮小男孩。
  他推了推眼睛,转身和郓言擦肩而过。
  等会,郓言抓着他的衣袖,抬起来,在他校服袖子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胶贴。
  你认识黄娟娟吗?
  陆海清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老师,认识,我们是一个班的。
  上课了,老师可以放我走了吗?他表情冷淡,说话拽拽。
  让郓言的拳头有些痒。
  他松开手,男孩掸平有些皱的校服,慢悠悠向教室走去。
  他叫陆海清。
  身后传来李冬的声音。
  李冬怯生生地站在身后,怀里抱着几本书,他笨拙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蹲你的。我昨天在那里解题,现在是要去上课。
  我是他们班物理老师
  在郓言的目光中,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弱,随后脚步匆匆从郓言身边走过,拐个弯进了教室。
  郓言在榜单前看了一会,黄娟娟考了592分,第一名只多了她两分。
  上午最后一节才是语文课。郓言趁着这段时间,去学校里面的小卖部走了一圈。
  果然在小卖部里发现一篮子胶贴,各种形式的都有。
  老板热心地介绍:这是衣服贴,衣服破了,贴一个就好,不用缝,很方便的。
  黄娟娟毛衣上面的胶体花是缝上去的。
  郓言买了一袋,五块钱,里面有两个。
  一个是纯蓝色的,一个是黄色蝴蝶。
  上完最后一节课,学生们已经急不可耐冲向食堂去吃饭了。
  郓言站在四楼向下看,女孩跳楼的地方,连条白线都没有留下。
  学生们还在谈论,大多说的都是她可怖的死像。
  没有人关心她为什么跳楼。
  下楼时,史明正不耐烦地对一个老头子解释道:她跳楼了,人死了,警察那边不都通知你了吗?
  老头子佝偻着腰,牙齿都快掉光了,混浊的泪水不断流下来,他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抓着男老师的手,不肯放手。
  哎呀你这老头,你儿子都拿钱了事了,你还想干什么?你不是在养老院吗,自己跑出来做什么?
  他说的话,老头子也听不懂,一时之间,两个人僵持在这里。
  第10章 撒谎百次
  最后史明报警,吴龙骑着电瓶车赶来,好言相劝把老头子劝走了。
  她没出事,去外地学习了。吴龙耐心地把谎言说了一遍又一遍,成绩太好,校长觉得她是好苗子,不能浪费,就送她出去学习了!
  这老头,半盲还半瞎,真亏他还能找到这里,史明笑了笑,抽出烟递给郓言,别看咱学校不大,就这些学生的破事,一天天都能烦死人。
  他噙着烟,眯起眼睛:好在就快高考了,带完他们最后一届,我就离开这破地方,出去搬砖也不当老师了。
  郓言接过烟,笑笑没说话。
  史明看他一眼,你不信?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吗?32,就这样了。
  他低头让郓言看他锃亮的头皮,随后又把两边的头发拨上去稍作掩饰。
  郓言话不多,他需要的听众正是这样的人,一个没忍住,就把自己这么多年心酸工作史全讲了出来。
  你别看他们都是小孩子,有时候心眼多的,我都弄不懂他们。我刚毕业就开始工作,从他们初一带到现在,算是磨光了我对生活的热情。
  我现在连结婚都不打算结了,太可怕了。
  他摇摇头,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太夸张了?
  我从初一开始带班,到现在班里的学生只有一开始一半。
  有几个男孩子故意伤人被送到管教所,有一些女孩子早早怀孕辍学回家。
  有时候他们自以为早早看清了这个世界,捂上耳朵不肯听别人的劝告,结果受伤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史明看着郓言,神思恍惚:像我这种人更可笑,以为能改变别人,其实只能改变自己。
  他叹口气,拍拍郓言的肩膀:你还年轻,不至于在这种泥潭里挣扎,吃饭去吧。
  郓言没有动弹,等他走后,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被拍过的地方。
  刚要转身离开,就撞到了陆海清。
  他不屑地勾起嘴角,显然是把他们的聊天都听走了。
  死秃驴可真会装可怜。
  看着郓言,他欲言又止,经过郓言身边时,才淡淡来了句:他是最大的垃圾。
  郓言低声笑了出来,胸膛里传出沉闷的震动。
  陆海清皱着脸,凶巴巴地问道:你不信?
  我信。郓言挑眉,双手插兜俯视陆海清,全员恶人啊,但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骂他的呢?
  陆海清怒视着他,咽了咽口水,似乎想到什么,嘟囔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郓言抓着他的手腕,淡淡地瞟一眼,胶贴已经不在了,露出一些勾线的痕迹。
  你的胶贴呢?
  黄娟娟给你的?
  还是你给她的?
  陆海清还不到一米七,他奋力从郓言的手中挣脱出来,急红了脸:你快松开我。
  她为什么要跳楼?郓言逼问的越来越厉害。
  陆海清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他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回答。
  郓言,你在做什么?
  刘山大步从走廊尽头赶过来,他神情严肃,郓言松开了手。
  这是怎么回事?刘山问陆海清道。
  陆海清凶狠地看郓言一眼,咬了咬牙齿道:我刚才捡到了老师的手机,他非要说还有一百块钱是和手机一起掉的,要我还钱。
  是这样吗?刘山皱着眉头,从衣服里面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红票子,递给陆海清。
  你拾金不昧是好事,可能那张钱被别人捡去了,快回班里学习吧。刘山蒲扇一样的大手推陆海清的脑袋,把他推的一个趔趄。
  陆海清仇恨地看郓言一眼,转身回了教室。
  刘山笑着看郓言,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别和这群小崽子一般计较,他们穷惯了,手脚都不太干净。手机没事吧?
  郓言看他一眼,压下情绪。
  从口袋拿出手机让他看一眼,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刘莉没事吧?
  没事,就是吓着了。她一向被我宠着长大,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修养几天就能来上课了。
  刘山和他聊了几句,知道郓言没吃饭,又带他去孙尚军家酒店吃了午饭。
  下午再去学校时,校园里的氛围突然就多了分恐慌。
  汤玉茜神秘兮兮地告诉郓言:学生们都在传,中午在宿舍午休,看见了黄娟娟的鬼魂。
  有个学生要去水房洗衣服,进去就看见有个人在最里面洗衣服,可她洗衣服的水是红色的。
  还有她室友,说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了黄娟娟爬到上铺睡觉。
  她咯咯笑着,这些段子都快老掉牙了,我上学的时候就有人在传,你说他们是不是闲着没事自己吓自己?
  郓言笑笑,没有接话。
  片刻后,他抬头问汤玉茜道:那你见过鬼吗?
  当然没有了,唯物主义世界哪来的鬼?要是死个人就能多个鬼,那这世界早就鬼多过人了。
  郓言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决定闭嘴,装作没看见趴在她背上的小玩意。
  下午,事情越传越离谱,又有人说在厕所见到了黄娟娟。
  还不止女厕所,男厕所也有。
  外面乌云密布,有要下雨的趋势。教室里早就打开了灯,学生们像受惊的鸟儿挤在一起,商量着要结伴上厕所。
  还有人在问:你说他们看到的黄娟娟是什么样子啊?是跳楼那样吗
  那天好多人都看到了黄娟娟的惨状,还有人拍了模糊的照片,私底下疯传。
  更过分的是,有人发到空间,配字不转发七天后就会被找上门。
  郓言亲手抓获一名上课玩手机的男学生,他正在转发这条说说,千万别来找我!
  郓言冷着脸,叫停了课堂,把他拽到门口。
  你为什么要转这种东西?
  不止我一个人转学生被吓坏了,哭丧着脸说道:班里好多人都转了,他们说那些看到鬼的,都是没转发的。
  郓言皱眉:是谁先发了这条说说?
  我不认识,应该是高三的学生吧。
  郓言拿出手机,添加了原po好友,这才放过学生。
  他并没有要求学生删掉,淡淡来了句:也许这样做,才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男学生讪讪地进了教室。
  他刚坐下,外面响起一道惊雷。
  几栋楼的学生都尖叫起来,瞬间,天空亮如白昼,一道闪电劈在宿舍楼顶的避雷针上。
  男学生默默把说说删掉,心里止不住地打鼓。
  教室突然停电了,学生们惊慌的叫声快把楼顶都戳破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外面的天色像是夜晚一样,浓黑。狂风大作,几个老师冒着大雨到电力房查看情况。
  郓言站在讲台上,平复学生的焦躁,不要叫了,正常的恶劣天气而已。老师已经去修电了。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他神色淡淡地看向窗外。
  老师,你都不害怕吗?有学生抖着声音问道。
  怕什么?
  我听人说,你那天就在楼下站着,血都喷到你身上了。
  对啊对啊。
  是我就吓死了。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不是我害死她的,我为什么要怕。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也是凶手该害怕,不应该是你们。
  可,不是说她是自杀吗?为什么老师说的像是谋杀一样。
  又一道惊雷响起,学生们低声尖叫,也看清楚了郓言精致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凶手可不止一个。
  邱震国打着伞顶着风在雨中行走,这雨又大又急,校园里已经有了积水。
  每次下大雨,学校都会停电,然后高中部的男性物理老师和数学老师就会被派去修电。
  电力房在宿舍楼那边,出来不到半分钟,身上已经被淋的湿透。
  他止不住地低声咒骂,该死的校长,该死的学校,这么多钱偏偏不肯拿出来一点修一下这该死的供电系统。
  好了,别骂了,你再怎么骂,校长也不舍得出钱的。史明早就看开了,他放弃打伞,大雨把他稀疏的头发淋的更加稀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