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他隐约猜到以前的自己为何会爱上武帝了。
  仔细想来,从醒来之后,武帝对他做的一切,都是源自一种独占欲,这种独占欲,或许并不是某种感情,而是野兽天生拥有的那片领域,不爱他,却也不能让他变成别人的。
  是那时的何垂衣错把这种保护领域的独占欲,当成了爱。所以,他才会用对等的感情回报武帝。
  斜风细雨中,两道鲜明的身影向那条滚滚江水靠近。
  两人诡异地沉默着,笼子里的小黄雀也一动不动。
  这幅画面,无故地显得很压抑。
  到了。武帝驻足道。
  何垂衣也停下脚步,他扬了扬唇,道:你说让我来烧一炷香,香烛呢?
  武帝站在昔日何垂衣跃下晋江的岩石边,双目毫无波澜地看着湍湍急流,声音一下变得悠远起来:不必了。
  那一日,朕从皇宫追到这里,亲眼看着你从这里跳了下去。武帝不徐不缓地说。
  你现在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何垂衣问道。
  做一个了断。
  什么了断?
  你本该死在晋江当中,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如果,你不曾被钟小石救起,这之后的事都不会发生。你不会忘记朕、不会和钟小石那么亲近、更不会遇见那个该死的男人。翻腾的江水,为武帝的声音添上一层肃杀。
  如果那日你葬身晋江,就算你想逃,朕知道,你爱的还是朕。
  何垂衣突地笑了起来,你想要的不是我的身体吗?
  在你眼里,我可能只是个消遣的玩物。皇帝,你好像变了。
  武帝心尖冷不防地颤了一下,朕变了?
  何垂衣语气轻快地说:你不是总说我是你的东西吗?一件东西、一个玩物,留在身边是不需要任何感情的,你之前根本不在意我对你的感情,只要还是你的、还在你身边就行,可现在却恰恰相反。
  边说着,何垂衣玩味地勾起唇角,你说的了断,是想我重新跳下晋江,然后就当这些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当,我还爱你?
  武帝失神地站在江边,瞳孔涣散,声音低低地说:是又如何?
  所以,我说你变了,变得和之前完全相反。你对玩物有了期待,宁愿要他爱你却不属于你,也不要他属于你却不爱你。皇帝,你以前不是这样。
  何垂衣像发现了新鲜事,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可惜,就算我再死一次,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他的话,像一股江水灌进耳里,一阵阵冲破耳膜的疼痛让武帝奋起了抵抗的心思。
  朕什么都不要,朕如今只要你死!
  何垂衣怜悯地看着武帝,嗤笑道:如果这就是了断,我会成全你。
  反正也活不了几时,只要是自由,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何垂衣都求之不得。
  只是,可惜了,他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有意思的人。
  何垂衣打开鸟笼,将病恹恹的黄雀捧在掌心,鸟儿那么渴望自由,这点小雨应该不成问题。
  武帝双目赤红,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何垂衣。
  我替你放了它。何垂衣将鸟笼放下,用双手捧起黄雀往半空一抛,黄雀身体悬在半空,本能地拍打着双翅让自己停在空中。
  小黄雀承着雨水飞上天空,小小的身影畅游在乌云密布的云层下。
  到我了。
  何垂衣解下披风,一身赤衣缓缓走向江面。
  斜风轻柔地吹向何垂衣,扬起他鬓角的碎发,将那张完美到刻薄的脸显露出来。
  武帝视线追随着自由自在的小黄雀,他忽然发现,这只不足巴掌大的小东西和何垂衣很像。
  待在身边的时候无精打采,放出去了就如鱼得水。
  可在这时,突生异像。小黄雀挥舞的翅膀猛地颤抖起来,像是在再也支撑不住它的身体,振了几次也没能稳住身体,最终它失去了力气,身体片刻不停地向江面坠去。
  它很快就坠入滚滚江水之中,湍急的江水淹没了它小小的躯体,仅仅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而这一切,何垂衣都一无所觉。
  他胸膛翻涌起了一股熟悉的腥甜,可这也没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何垂衣展开双臂,如同幼鸟的翅膀,嘴角滑下一丝鲜血,他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跌向江面。
  那身赤影像极了翅膀受伤的小黄雀,一瞬间,武帝眼中的何垂衣和黄雀重合了起来。
  皮肤触到冰冷的江水,何垂衣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忽然冲了过来。
  他眼里充满了惶恐,毫不犹豫地扑向何垂衣,一如当日何垂衣跳下晋江之后。
  可这回不同,他好像很怕和上次一样,等他跟着跳下晋江,何垂衣早已消失不见,所以,他飞奔过来,在跌落江面的一瞬间抱住了何垂衣的身体。
  何垂衣!武帝怒吼一声,裹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何垂衣口鼻涌出了鲜血,费力地抬头看了一眼,四面八方挤来的江水让何垂衣越发疲惫。
  咳!
  他呛了一口水,朦胧间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贴在后方,你咳咳
  随着江水涌入口中,带出一片鲜红,武帝扳过他的脸,顿时心胆具颤,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何垂衣!
  无暇顾及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服,他拼尽全里将何垂衣抱上岸,自己随后爬了上来。
  何垂衣?怎么回事?你说话!
  他把何垂衣抱在怀中,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用手去拍了拍何垂衣的脸,却发现他脸色一片乌青,就连嘴唇都泛起青乌。
  你中箭了?他慌乱地翻看何垂衣的身体,最终看到左臂下包扎的白布。
  解药呢?解药呢!武帝目眦尽裂地怒吼道,他粗暴地拽起何垂衣的衣襟,血红的双目死死地瞪着何垂衣,解药呢?朕给你的解药呢?
  何垂衣眼睛睁着一条缝,根本无力去反抗什么。
  武帝胡乱地在他身上摸索,最终却什么都没找到。
  何垂衣,你把朕的解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到我最喜欢的节点了真难熬!
  同志们,通知一件事情,我我我苟过v线了,所以决定三十号也就是周日入v,当天有大肥章掉落(敲肥!)
  相信我,捶捶现在受的苦,都会在将来无数倍地加还在渣皇身上。
  第27章 回头是岸
  何垂衣脑海一片混沌,无力的身体任武帝摆布,眼底那道微弱的光辉也逐渐消失。
  武帝揪着他的衣襟,心脏像被重重一捶,整个人都变得暴戾无比。
  你把解药给别人了?你把解药给哪个男人?何垂衣,你和他认识几天,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被怒火烧红的眸子映上水光,那里面掺着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泪水的液体,他怒睁着眼睛,右眼冷不防地落下了一滴温热的水珠,合着飘落的雨水流进嘴里,让他尝到一阵苦涩。
  武帝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没在意,他抱起何垂衣纤瘦的身体,将披风盖在他身上,抹去他脸上的鲜血,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原来的目的是让何垂衣死在这里,被毒死和溺死有什么分别吗?
  可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胸腔里空荡荡的一片,除了让人不明所以的惶恐与绝望,武帝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抱着何垂衣,脚步紊乱地往回走,嘴里一边呢喃着什么。
  别死朕不准你死
  何垂衣毫无生气地躺在他怀里,口鼻还在缓缓流淌着鲜血,尽管何垂衣本身皮肤苍白,武帝也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他,苍白到让人害怕,像一块没有光泽的白玉,是个不会说话、不能行动的死物。
  这个想法,让武帝蓦地颤抖起来,回到马车旁,他让人卸下马匹,抱着何垂衣跃上马背,四肢涌进的寒冷让他面无人色,他夹紧马腹,一刻不停地朝京城赶去。
  满天细雨愈演愈烈,武帝低头,发现一滴雨水落在了何垂衣脸上,心尖忽地抽痛起来,他一手将何垂衣搂得更紧,将下巴抵在他的额头,垂头吻了吻。
  宫里一定有解药,朕带你回去。
  烈马狂奔而去,迎面吹来的疾风让武帝不适地眯起眸子,又怕风吹到何垂衣,他一手按住何垂衣的脑袋,让他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时才发觉胸前的伤口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烈马抵达城门,一排昂首挺胸的守卫半跪下身子,向武帝行了个礼,武帝却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们。
  驶入京城,周边百姓注意到武帝的身影,竟然自发堵住了他的去路。
  前路被人完全堵住,武帝看了看口鼻仍在流血的何垂衣,不得不御马停下,怒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百姓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朝武帝狠狠磕了几个头,其中有人喊道:皇上,草民想要一个交代,您是不是收留过巫蛊族后人?您是不是为了包庇他,把弑君的罪名强加给钟家?
  皇上!您难道都忘了巫蛊族对晋朝做过什么吗?他们御蛊操控武靖王,在朝中滥杀无辜,致使晋朝数十万百姓无辜惨死,这些,您难道都忘了吗?
  您还记得巫蛊族人被捕之后说过什么吗?他们说,之所以引起这场动乱是因为无聊、无趣,就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杀死了数十万的百姓,皇上!您怎么能对巫蛊族人心慈手软?
  百姓群情愤慨,武帝脸色惨白一片。
  情到深时,就有些情难自已,竟有人大喊道:你这么做,还配做晋朝的皇帝吗?!
  数十丈长的长街,密密麻麻地跪满了人,他们一声声质问,像刀刃划破武帝的皮肤。
  武帝忽然尝到一丝被驱逐的味道,他没有回答百姓的问题,低下头看着何垂衣,低声道:这些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一遇到待你好的人就对他予求予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虚情假意都看不出来吗?
  神奇般地,心中的情绪在百姓质问中冷静下来,这样被众矢之的的感觉,让他觉得和何垂衣更进了一些。
  武帝道:朕没忘,这件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现在把路让开。
  这时有人注意到马背上的另一人,他指着武帝问:皇上,马背上的人是谁?!
  武帝脸色顿时一沉,低头看了眼何垂衣,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是想造反吗?
  此时他们却丝毫不惧:皇上,草民听说过,巫蛊族人梳着一条长辫,您将披风揭开,如果不是他我们就将路让出来。
  武帝冷冷一笑,道:如果是他,你们就不让开吗?
  皇上!他是晋朝的仇人,晋朝每个人都对他恨之入骨,草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让您将他带走!
  还请皇上三思!
  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何垂衣口鼻间不断涌出的鲜血浸湿了披风,武帝见后暴戾地皱起眉头,朕让你们让开!
  您将他的披风揭下来,如果不是巫蛊族后人,草民立即让开!
  若朕不揭呢?
  那草民死也不让。
  武帝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也和他一样吗?
  武帝眼神威严可怖,胆小的百姓缩了缩脖子,却没退缩,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闻言,武帝眼神沉如浓墨,他抱紧何垂衣,感受着何垂衣身上淡淡的温度,一字一顿地说:那,你们就
  丞相驾到!
  突地一声大喊打断了武帝要说的话,武帝静静地看向来人。
  长街那头,一身官服的晋朝丞相夜君澜快步向人群走来。
  你们都想造反吗?还不快给本官让开!
  夜君澜为将军夜无书之父,自先皇登基便一直辅佐,直到现在,都身居丞相高位之上。
  话音一落,后方的人群如被利器分隔的洪水,纷纷向两道退去,留下一条容丞相通过的道路。
  夜君澜很快走到武帝面前,他抱拳跪拜在地,高声喊道:微臣叩见皇上。
  武帝没应声,朝他身后的百姓看去。
  夜君澜回头厉声道:你们都不认识皇上了吗?
  百姓纷纷白脸,忙叩首喊道:草民叩见皇上。
  武帝蔑笑一声,问夜君澜:夜丞相,那些传言,你相信了?
  夜君澜高声道:阴风寨是乱臣贼子,他的话微臣不会相信。
  此话一出,一众百姓更是害怕得颤抖起来。
  此事朕不予追究,夜丞相替朕善后吧。
  他勒紧缰绳穿过人群中的缝隙,这回没一个人敢拦他。
  马匹飞快驶进皇宫,直奔太医院而去。
  到门口,他抱着何垂衣翻身而下,冲进太医院大吼道:太医呢?都给朕出来!
  众太医闻声而来,见武帝急冲冲地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个人,连忙上前接住,太医看了眼何垂衣的脸色,顿时神情凝重起来,也来不及向武帝行礼,转头对医童吩咐道:取一桶冷水。
  吩咐完,又道:把他衣服脱了,让他坐进去。
  医童闻言上前,武帝却一把将他挥开,怒不可遏道:冷水?你想冻死他?
  想救他的命就听我的!比起受冻皇上更想让他死吗?
  医童上前将手伸向何垂衣,武帝冷着脸推开他,朕来。
  少时,何垂衣被脱光衣服,放进冰冷的冷水中,太医查看半晌,对医童道:取几块冰来。
  何垂衣浑身皮肤都冻青,武帝怒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太医脾气暴躁,也顾不得身份,大声吼了回去:他中毒了!你还给他捂得那么严实,是巴不得他身体里的毒素早点侵入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