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本莲
  朽月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在她以前遇见形形色色的人里面竟没有一个能跟他对上号的,她深信自己的记忆还没退化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罢了,不想了,有空找个机会亲自问问小魔头不就得了?
  朽月抛开脑袋里的种种疑云,欲找那个奸诈狡猾的人精问个清楚,与此同时,走廊深处刮来一阵沁人的凉风,叮铃当啷……
  铃铛声又响了,朽月抬头看着廊前悬挂的一只只迎风摇曳的红灯笼,终于有了答案。
  小魔头一大早就不见了身影,朽月在长廊里大致走了个来回,整座四角楼里所有的房间几乎门锁紧闭,不像给普通人住的,倒像一间间阴郁的牢房。
  她并不打算探究过多,一路下了楼梯,出了大门,终于看到了站在河边的柳兰溪。
  朽月在看到面前这一幕的时候脸色十分阴沉,只因这小子正拿着一把匕首在割自己脉搏,潺潺的鲜血混杂着浓郁的魔气不断滴落到那条黑河之中。她甚至能看见河里的怪物正争先恐后地靠拢过来,向上张着大口纷纷痛饮那股甜美的甘泉,血水染红了整片河流。
  “你在做什么!”朽月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迅速拍掉了他手里的匕首。
  “灼灵?”
  柳兰溪吃惊地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凶兽,没预料到会被她人赃并获地撞见,以至于根本没来得及准备用来瞒混过关的解释。
  朽月一把拽过柳兰溪的手查看伤口,又抬起冷漠的眼皮盯着他看,全程一言不发,柳兰溪被这种吃人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他深知一场将要来临的暴风雨即将开始。
  不过朽月很快就放开了他,立即转身走开,整个人沉默得不像话。在那转身的一瞬,柳兰溪似乎看到了她脸上的失望和痛心。
  等等,她这是要放弃自己的节奏呀!难道他费尽千辛万苦努力走近的下场,就是被随手丢开吗?
  柳兰溪心中一紧,跑上前去拉她的手:“灼灵,请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喂养河里那些怪物的原因?还是想解释你只是单纯有种自虐的癖好?”朽月将袖子一扬,撇开了他的手,仍旧气冲冲地往楼上走。
  柳兰溪则在后头忐忑地紧跟着上楼,根据观察到的愤怒等级,开始刮起一阵头脑风暴。
  他至少想出了一百种哄人的方案,以及编排演示各种方案的可行性,结果脑海里打了一百个鲜红的叉叉,这些无用的方案被一一否决。
  思来想去,发现做什么都有可能适得其反,还不如选择静观其变。
  朽月进了房门,转头就准备关门,柳兰溪眼疾脚快伸腿一挡,被夹了个结结实实。
  呃,这个力道……绝对是故意的!
  “啊,疼!”
  柳兰溪用力扒开门缝,死皮赖脸地趁机钻进房间。
  “疼?”朽月冷笑一声,“疼你刚才割脉献血的时候怎么没喊?”
  柳兰溪低下腰,眨巴着他那双灵澈的眸子,嘟起小嘴,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学小姑娘撒娇:“别生气啦,理理人家嘛?害灼灵生气是我不对,要不,今晚兰溪肉偿赔罪如何?整夜喊疼的那种?”
  朽月全身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她咽了咽口水,被这波娇里娇气的致命攻击给逼退至门后。
  “柳兰溪……你差不多行了!”
  朽月后背紧贴着房门,脸上的表情简直嫌弃得不能再嫌弃,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来抗拒这位突发嗲病的‘软娇娘’。
  “你若是不原谅,便给我个痛快,你好始乱终弃去另找别人,呜呜……”
  柳兰溪弱柳扶风地往前扑进她怀里,开始捏着嗓子小声地啜泣,完全快准狠地抓住了病娇黑莲的精髓。
  “你够了啊!”
  朽月尝试推开他,谁知那货搂着她的脖子死活不撒手,还哭得更起劲了,跟凡间那些刚没爹娘的孝子贤孙有的一拼。
  “你别哭了成不成,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不羞耻吗?”
  虽说朽月生平受不得女人哭,但眼下更受不得的是男人装作女人在她面前梨花带雨地娇啼不止!这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羞耻是什么东西?”柳兰溪抬起他那楚楚可怜的泪眼,哽咽了一下,“能有灼灵来得重要吗?”
  朽月被他这恬不知耻的宣言给暴击了一下,思来想去,忽地高高举起一手,柳兰溪以为她要将自己痛打一顿,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
  但那只手只是轻轻地落在了他后背,动作生疏地拍了拍。
  记得魇髅曾经对她说过,把人惹哭了,是要这样哄的。
  末了,那位冥界第一假情场高手还补充一句:“凡间戏里都这么演。”
  ……
  “咳咳咳,打扰一下啊两位!”
  梳妆镜里的顾之清终于发了声,以此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我不是有意偷窥的,实在是人命关天啊!”
  朽月放在柳兰溪后背的手僵硬了一下,转而揪起这哭包的领子从自己身上拽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被无情丢开的柳兰溪背过身去,用袖子快速揩干泪水,切换到正常模式。
  “你在这看了多久?”柳兰溪比起顾之清口中那桩人命关天的大事比较关心这个。
  “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就从您刚才放声大哭开始看起的,嘿嘿……”顾之清看着主人的眼色讪讪而笑。
  “有屁快放!”
  柳兰溪用哭得通红的眼睛觑了顾之清一眼,瞬间从刚才的嘤嘤小妹无痕切换成了霸道少爷,变脸的速度堪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遵命!”顾之清在毛骨悚然的目光凝视之下,急忙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千茫山来了一个犄角鬼面,吵着要找灵帝麻烦,把杨伯伯打成重伤还炸了观子,我和以浊妹妹不是他的对手。妹妹让我先带着杨伯伯逃出来了,她还留在那里抵抗,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镜子那头的顾之清身后传来某物砰然爆裂声,其中还间夹铿锵的剑击。
  “一个时辰之前伊道长出去采办,料想此刻已经回来了……这下糟糕,他也不是鬼面的对手!”顾之清一跳而起,准备跑去帮忙。
  “慢着,让你走了吗?”柳兰溪没好气地叫住了他,只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不用插手,去也是添乱!把老杨叔照顾好就行。”
  顾之清:“哦,那好吧。”
  听完,一旁的朽月呆不住了,她走到镜子面前说:“那个魔头是来找本尊的,我去解决一下。”
  “灼灵,你病没好不能到处跑。”柳兰溪上前拉住想要通过镜子出去的朽月,眼珠子灵动一转,笑道:“再说,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去了。”
  “谁?”
  “你忘了,法神烛照还被我困在迷宫里呢,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既然那么喜欢伸张正义,我们不妨就给他一个机会如何?”
  柳兰溪伸出食指在墙上扣了扣,白墙上立即显现出迷宫的影像,影像中烛照正在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打转,任由他绕来绕去都没找到出口。
  接着柳兰溪随手在迷宫某处画了一扇门,门里是百转千回的迷宫,门外正好是千茫山朝尘观的位置。
  烛照心烦气躁地转了一圈,终于被他发现了柳兰溪设立在拐角的门,他站在原地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径直穿过那扇别有用心的门出去……
  朽月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敢这么利用法神的,他可算是古今第一人啊!
  “怎么样,快表扬我!”那小子得意地回到朽月身旁邀功。
  朽月:“可真行!要是知道你这么多套路,本尊一开始必定选择绕道而行!”
  “帝尊,不要这么说嘛,怪令人伤心的,呜呜呜……”嘤嘤小妹柳兰溪又开始他的撒娇套路了。
  “还来?”朽月生怕他又要折腾,赶忙制止了他:“打住,正好本尊也有事情问你,过来。”
  柳兰溪过去把朽月按在凳子上,暧昧地向她一挑眉:“昨晚我们都坦诚相待了,灼灵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他丫的,老提昨晚的事做什么?朽月撇过脸去,支肘撑起发热的脑袋,伸手一指对面的座位:“坐下好好说话!”
  “好的,大人,请开始您的审问。”
  柳嫌犯态度良好地用手势向她比了一个请,风度优雅而从容。
  “你这座楼的真正用途是什么?风铃为什么要用灯笼包起来?”
  柳兰溪抿唇一笑,“这就是刚才我想解释的东西。这座四角楼又称为疯魔陵,顾名思义这里其实是一座魔族的陵墓,上面九层基本不住人,九层以下都关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邪魔亡灵。”
  朽月神色凛然一瞬,按捺下冲动的性子听他继续讲。
  “之前由我在这守着它们倒还乖觉,我走之后他们便不肯老实,所以我在楼外劈开了条黑河,养了一些魔卫守着,谨防它们跑出去作恶。而铃铛有安抚阴邪的作用,至于为什么包裹在灯笼里,是因为他们畏惧红这种颜色吧,以前我蛮喜欢穿红衣裳,这你也是知道的。”
  “合着你养那些怪物还算做好事了?”朽月好笑又好气地剜了他一眼,“这个理由本尊接受,不过没有下次。”
  柳兰溪放在桌上的两根手指对着朽月的方向弯曲,是下跪赔罪的意思,终于把苦大仇深的灵帝尊上给成功逗笑。
  “这就对了嘛,灼灵要多笑笑,不要整天把‘不开心’挂在脸上。”
  “少贫。那么问题来了,你究竟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守疯魔陵,又为什么可以打开万魔狱?”朽月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与柳兰溪的插科打诨截然鲜明。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我既是一个守墓的,也兼职做牢头。若是你认真想一想这二者并不冲突,那些丧心病狂的邪魔活着被关进监牢,死后到了地下就得葬入陵墓,而我只是充当一个监管者的角色,维护一下秩序罢了。”
  “难怪在魔域没听过你的名号。”朽月茅塞顿开地微微颔首。
  但柳兰溪就不这么想了,经过一番曲解后,他还有点受宠若惊:“原来灼灵这么关心我,还特意去魔域打探过我吗?这可真教人感动涕零呢。”
  朽月:我……
  “那帮乌合之众如今已经没人认识我了,要是认识,那个叫暮野的魔君应该不敢再来撒野才是。”柳兰溪趴在桌上,两只眼睛不住地瞅着能让他心花怒放的吉祥物朽月。
  朽月避开他的目光,开启了全方位的免疫,继续问道:“既然你身兼两职,为何又无缘无故跑出去,撂下担子不管?”
  “灼灵,我为什么跑出来你心里没一点数?”柳兰溪桌上的两根手指学着两腿走路一般嗖嗖爬到她身边,继而翘起一指指着她,“当然是想亲自去见我想见的人呀!”
  朽月冷漠地将他不安分的手指拍开,“本尊并未曾告诉莫绯自己的身份,你是怎么找来的?为何又以这种身份出现?”
  “灼灵的身份不难知道,但我要像莫绯那般不识时务,一开始就以魔的身份同‘折阕镇魔御焰神青灵女帝’认识,你不得一掌把我压在五指山下呀?”
  朽月第一次完整地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号,突然感觉有点羞耻,脸刷的一下红了半边。
  但是这小子说的没错,他要不是以一个天真无邪的稚子接近她,恐怕他现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莫绯是你的一个梦,那你之前还有没有做过此类的梦?换而言之,我们在很久以前,是不是见过?”
  这话一说完,他那笑容敛去不易令人察觉的一丝,之前的回答他张口就来,这次却再三想了想,才道:
  “你没有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