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_分卷阅读_94
  王禅成名多年,评的又没有偏颇的地方,众位台上少女都心悦臣服,都道,“王乐丞评的公允,我等都是服气的!”
  按着玉真公主惜园的春宴规矩,得了头彩的贵女可以得到她的一项奖赏。裴郁琳今日得了第一,她是河东裴氏长房嫡女,素爱乐理,于诗文也有心得之处,仰慕王禅文名多时,如今得了这个机会,不免心境动荡,问公主道,“不知公主,臣女可否请教王乐丞一个问题。”
  玉真嗔了王禅一眼,目光似水,笑着颔首,“自然可以!”
  王禅怔了片刻,很快就泛上了温和的笑容,笑着道,“承蒙裴三娘子看的起,请娘子开口便是。”
  裴郁琳牵着衣袖望了王禅半响,方定下心神,笑着道,“好叫乐丞知道,小女前些日子偶尔得了一副画,想请王乐丞品评一二,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
  王禅笑道,“我平生最爱诗画,如此雅事,怎么不乐意呢?”
  裴郁琳便转身,吩咐身边伺候的惜园婢女,“这位妹妹,你去寻我的丫头小婵,取那幅《奏乐图》来。”
  立在贵女席后,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屈膝应了,匆匆退下。不一会儿,便捧了一幅画过来。展开来看,众人过来观看,见是一副奏乐之图,所绘极尽精妙,乐师神情、动作皆栩栩如生,纵然是众为少女都是权贵人家的女儿,平日里见多了大家名作,一时间也不由得眼睛一亮,各个称妙起来。
  玉真公主瞧着画中奏乐图,赞道,“果然不错。只是不知此画是何题名?”
  众女纷纷看着裴郁琳。
  裴郁琳面上微微泛起一片绯红,“这张奏乐图是我偶尔从东市行知书肆买下的,拿到的时候其上题名便已然轶失,我问过掌柜,他也记不清卖画之人的门道,因此我也不知道。”
  “真是可惜了。”玉真公主叹道。
  王禅漫步走到展开的奏乐图前,看了这幅画一眼,赞道,“这幅画画工有魏晋时代遗风,肖的是顾恺之,画风绵密,讲究神清骨秀,数十名乐工,皆目光湛然有神,神色个不相同,画中乐师奏的乐曲乃是《霓裳羽衣曲》第三叠第一拍。”
  这幅《奏乐图》中共有乐工近百,琴师抚琴,琵琶弹拨,众人手势各不相同,繁复难言,王禅却能一眼便断定其演奏曲目,这份功力当真是神乎其神。众人都怔怔不能发语,玉真公主笑着觑着王禅,“王乐丞对此画评价便也罢了!却定论这《奏乐图》中所奏曲目节拍,你不过看了此画一眼,便能这么肯定?”
  王禅笑着拱手,自傲道,“公主,我既曾担任乐丞官职,自承在此道上浸淫多年,自然也有几分眼力!公主若不信,召来府中乐伎演示一番,便可见分晓!”
  台上贵女虽然自有涵养,但毕竟年轻,都是一些好事之辈,闻得此事,都有几分兴奋。裴霜裁笑着开口道,“公主,既然王乐丞都这么说了,您便叫乐伎过来试试吧。”
  玉真公主见大家都有兴致,便笑着回头吩咐,“杜录事,将府中养着的坐部伎唤来。”
  公主录事杜省之躬身拜道,“是。”转身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一部妙龄乐伎捧着乐器鱼贯登上淇水台前的游船,在船头朝着公主和诸位贵女屈膝参拜之后,在月牙凳上坐下,《霓裳羽衣曲》的音调过了片刻开始响起。《霓裳羽衣曲》乃是唐贵妃所创的曲子,为了迎合神宗皇帝的喜爱,这支曲子音调繁华,曲意如诗如梦,台上贵女们此时此刻都紧紧望着坐部伎弹奏的手势,待到曲子进入第三叠第一拍之时,琴师拨弄琴弦,乐伎按着笛箫檀板,与《奏乐图》上所绘竟是分毫不差!
  园中贵女顿时哗然,瞧着王禅的神色亦忍不住钦佩起来!
  一轮红日渐渐升上中天,照射在惜园之上,带了一点温温的热度。玉真公主出了这般的风头,眉眼之间尽是舒悦之色,伸手按着偏头笑道,“我今儿的酒是喝多了,要下去醒一醒。你们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惜园之中尚有些风景可供赏玩,你们便自便吧,定要玩的尽兴!”
  公主吩咐贴身丫头六染,“六染,你留在顾娘子身边,好好伺候着。”
  六染知道这位顾娘子素来得自家公主看重,闻言屈膝应道,“是。”
  众位贵女起身,莺声燕语道,“公主慢走。”
  众位少女目送玉真公主离席,徐珍转身问阿顾道,“阿顾,你是留在这儿,还是和我一道回去?”
  阿顾虽然喜欢这位性格温柔的表姐,但二人差了些岁数,其实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聊不大到一起去。闻言仰头盈盈笑道,“徐表姐,我和姚三娘子如今正交好,便和她一处吧!”
  “也好!”徐珍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定要注意着些!”自和王合雍等人一道去了。
  大家同为长安贵女,彼此之间亦有交好。吕萦徽孤高气傲,目下无尘,不爱和人结伴,已然是独自走开了;徐珍性子温和,和太原王氏的王合雍、安西都护之女张子琳交好。三人便一道同行,方下了淇水台,便见萧家姐妹和高瑾织等人走过来,萧清羽拦在王合雍前头,嫣然道,“徐姐姐,王二姐姐,这惜园这么大,我们既然已经走了东边,你们不如往另一边走。说不定待会儿我们逛着逛着就在园子里又遇到了,也算有缘呢!”
  王合雍眸子怔然片刻,退回了脚步,雍容道,“也好!这惜园这么美,往哪边都是好风景。既然萧六妹妹喜欢这边,我们便换条路走就是。”
  徐珍虽然性子好,却也不是愿意随意受气了,见了这般情景,薄怒道,“王姐姐,咱们凭什么让她们?”
  王合雍笑着道,“何必跟她争这个闲气?”
  她望着惜园一笑,“这惜园春光这么美,若是将气性都花在和旁人斗气上,可便要辜负这大好风光了!”
  待到众人走后,六染恭敬问道,“小娘子,咱们也去游园么?”
  “嗯。”阿顾点点头,朝姚慧女道,“咱们一道走吧!”
  “徐大娘子人倒是好!”姚慧女瞧着徐珍对阿顾颇为照顾,心中感慨,待到众人都走远了,方执了阿顾的手笑嘻嘻道,“不像是吕三娘子,人倒是生的很美,只是一股傲气,让人看了就亲近不起来。”
  阿顾点了点头,“吕家表姐性子像她阿娘永泰大长公主,今年宗亲宴上我见了永泰姨娘一眼,她板着个脸,好生威严端肃呢!”
  姚慧女嘻嘻一笑,“永泰公主那人呀!”想要评说一番,然而念着永泰公主终究是长辈,自己不好多言,终究闭嘴转了话题,“咦,那朵素带芍药到哪儿去了?”
  “这惜园之中遍植名花异草,”姚慧女笑着对阿顾介绍道,“这园子乃是玉真公主穷十年之力经营而成,满长安论起各家园子,除了皇家苑囿,再没有哪一户人家比的上这份心力的了!”
  阿顾望着满园浓丽的春色,偏头想了想,自己阿娘和玉真公主虽然是同胞姐妹,但着实性子完全不相同。玉真公主喜好交游,可以花费大量心力打理园子,邀请众多贵客在园中玩耍,周旋其中风采过人,所以拥有这么大一座惜园;自家阿娘却性子清净,只愿意闭着门户过日子,因此当年神宗皇帝赐给她的公主府并不以占地广大为要,讲究的是小巧精致容易打理。不由扑哧一笑: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莫非定数,其中似乎都蕴含着一些道理。
  说话间,两个人一道在园中闲走,到了一座山道之下,姚慧女瞧着道旁的卧牛石拍着脑袋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株素带芍药在这山道中央,阿顾,我们一道过去看看吧?”
  阿顾闻言,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小径,这条小径设在小山之上,曲曲折折,上面铺着碎石,讲究的是“曲径通幽”的意境,常人走着虽然无碍,自己却有足疾,坐着轮舆过去很费力,怔了片刻,笑着道,“我就不去了!”
  姚慧女怔了怔,目光望着阿顾的轮舆,这才想起阿顾的顾虑。她不愿扫了阿顾的兴,若是旁的事情,自己便也放弃了。只是今儿一早,自己出门前前往县公府看望阿姐,说起今儿的春宴,兴致勃勃,极力邀请阿姐一道出来散散心。阿姐却是恹恹的,提不起兴趣,最后熬不过自己,只得道,“我从前也曾去玉真公主惜园赴宴,听闻渚水泽畔有一株素带芍药,今年杏园春宴上探花使摘的便是这朵素带芍,可惜当时我正犯了春困,没有看到那番热闹。你若有心,游园的时候给我摘一朵素带芍药带回来,让我看看,也就算是我赴了春宴吧!”
  这是阿姐向自己提出口的要求,虽然可能只是为了打发自己,但自己既然应了,总该为她实现。
  她一时左右为难,咬着唇站在原处。
  阿顾回头张望,春风吹起了她鬓边的发丝,见不远处有一座亭子,笑道,“走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那边有一处亭子,我过去歇一下!”
  姚慧女松了一口气,“哎,那我便自己过去,我会很快回来的。”咯咯笑道,“一会儿折一支回来,给你插发鬓!”
  阿顾坐在原地,看着姚慧女的背影,年幼的少女,虽然有一丝丝的忧愁,但基调却鲜活的像是春日桃花,阿顾琉璃眸中闪过一丝欣羡之意。她吩咐道,“过去吧!”
  六染闻言推着阿顾的轮舆,朝着兰合亭而去,瞧着阿顾的神色,她明心慧意,笑着劝道,“小娘子,前面亭子下也植着一株鹿子百合,正是开花时节,顾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阿顾无可无不可道,“好啊。”
  六染抿唇笑了笑,推着阿顾的轮舆前行。
  亭子落于两条园道的交界之处,亭名兰合。垒起一丈的高台,在台上做亭,亭角飞檐画壁,颇为华丽。在台座脚下阴翳之处,果然有一株百合,花瓣上撒着点点红斑,犹如湘妃泪痕。
  阿顾俯身看着盛开的鹿子百合,惊叹大自然惊天造化的美丽,赞叹道,“真漂亮!”
  六染笑着道,“公主经营了惜园十余年,园中奇珍异草不计其数。这鹿子百合不过是园中寻常之物,便是当日崔探花摘的素带芍,在园子中总也有数十品名花可与之媲美。顾娘子要是愿意呀,在惜园留个十天半个月的,保管看的不重样!”
  阿顾抿嘴咯咯而笑,“那倒不用,再好的东西若一次看够,也就没有意思了,倒不如放在那儿,以后再过来,也还有个念想儿!”
  午后的阳光有些炙人,亭下阴翳,一阵微风吹过,阿顾握着鹿子百合,满心欣愉,正要开口吩咐六染扶着她上亭,忽的听见身后传来争执声,“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一声声与自己接近起来,最后落在自己顶端,从兰合亭中发出。被称呼为三姐姐的女子扭着妹妹,“做什么,我倒想知道你要做什么!”
  阿顾怔了怔。这一对姐妹是从另一侧的园道过来,登上亭子,是以没有看到亭座下的自己和六染主仆。
  “六妹妹,”姐姐气急败坏的训斥着妹妹,“我们来这儿是来赴宴的。你先是在淇水台下和王二娘子争道。阴阳怪气的挤兑她,行到半路,又着意气走了高娘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是要将整个宴会上的贵女都得罪完不成?”
  亭子下,阿顾皱起眉头,显然这对姐妹将这座兰合亭当做了私密之地,想要来一出长姐教妹的戏码。她不愿意偷听旁人私事,想要出声打断萧家姐妹的私语,却觉唇边一紧,被六染在身后轻轻捂住了嘴。回过头来,见六染朝自己摇了摇头,怔了片刻,明白过来。玉真公主既然身负替太皇太后事先相看皇后的念头,自然希望深入考察各家闺秀的品性处事。六染身为公主奴婢,难得遇到了萧家姐妹私语,便希望多听一些,也好禀到公主面前,助公主一臂之力。
  “——我道阿姐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事。”亭中,那妹妹闻言,满不在乎,在石座上坐下,悠悠道,“那大可不必!那王二娘子都没有在意,姐姐你在意什么?”她举目在亭中,望着惜园中的湖光山色,赞道,“这玉真公主的惜园果然名不虚传!名花异草琳琅满目,满台的贵家女郎做的清新飘逸,其实哪个不是冲着那个位置来的?既是如此,她们不想在公主面前失了分数,自然不会和我争斗起来。”
  姐姐闻言一叹,声音沉静下来,“原来你是知道的,你既知道,便更不该由着自己发脾气。须知这些赴宴贵女里头指不定便有一位是日后的皇后,你这般得罪人,日后为家族遭罪可怎么办?”
  “我就是不服气!”妹妹扬高了声音,“我们萧家是哪里比王家差了还是比高家差了?凭什么只有别人家做这个皇后的份,没有我们萧家的可能?”她愤恨道,“若是大姐姐还在世,这皇后之位合该是她的,哪里轮的到什么高娘子,王二娘之类的出头?”
  “六妹妹慎言!”萧清珈大声斥道,声音急促。
  她立在兰合亭上,左右四望。兰合亭居于两条园道交叉点,人立于亭中,四面来路都可以纳入视线之中,不会有人靠近。显见得不会有人偷听到姐妹二人的私密对话——她自然不会想到,在兰合亭下侧背面,亭中视线的死角庇护之处,却有阿顾和六染在那儿赏花——回头望着萧清羽青春稚丽的脸,顿了片刻,叹声道,“六妹妹,有些话,愚姐之前一直觉得你年纪小,没有和你说过。如今瞧着,却是不说不成了!”
  她沉声道,“你可知道,大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萧清羽道,“不就是病死的。”随即明白了阿姐些许语意,怔了怔,抬头看着萧清珈的神情,惊疑不定,“阿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国公萧家的嫡长女萧元凤,是萧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女儿,从她的名字就可以看的出来,萧家这一代嫡系子女排行是一个清字,她的名字却与旁人不同,单独用了一个元字。萧元凤自小容貌出色,品性聪慧。萧家祖上乃是梁朝天子,入仕大周之后,也曾一度显赫,如今渐渐的没落了,却还指望着重新崛起起来,得了萧元凤,就如同得了至宝,倾尽全力培养这位嫡长女,希望她能够足够出色,获得大周皇后之位,从而中兴萧氏一族,萧元凤也不负所望,仪态、教养、学识都达到完美的地步。